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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节
    徐知诰没有回答宋齐丘,继续道:“由此,李从璟发出信号,令君子都攻城接应。这就解释了君子都为何会攻打东门。君子都攻打东门,让高季兴认识到,他与李从璟之间的裂痕,也无法弥补。此时,高季兴有两种选择。”

    “其一,调度大军,加强攻打驿馆力度,以求将李从璟斩杀于此;其二,高季兴惊惶不定,失了主意,一方面不愿下狠手杀李从璟,与李唐成为死仇,一方面意识到荆南已只能依靠我吴国,所以想跟你我商议对策,谈好条件,拟定计划、布置,再来处理李从璟这块烫手山芋——若李从璟果真必死,或者真意外死在荆南,那天下人都会以为,是吴国与荆南合谋害了李从璟,如此,李唐的仇恨将会有很大一部分落在吴国头上!”

    徐知诰话音落下,宋齐丘立即接话道:“以高季兴为人,他必无胆量孤掷一注,采用第一种方案,而只会走第二条路!可恨这厮,这时候还想着与吴国分担李唐的报复,好减轻他荆南的压力!”

    “贪鄙胆小之辈,固然如此!”徐知诰冷笑一声,随即,他眼神犀利,“但高季兴的动静,却被李从璟的眼线得知,故而李从璟给城外君子都发出信号,让君子都去截杀高季兴,以求将其挟持,迫他就范!如此一来,这出北门,被君子都截杀的,就是高季兴了!”

    宋齐丘闻言大惊,忽的拍案而起,“不好!以君子都战力,突袭之下,高季兴危矣,正伦,江陵已变,此地已成险境,事不可为,快走!”

    ……

    丑时下二刻,江陵城东郊。

    一片树林后,李荣在这里等到了赶来的第五和赵象爻。

    “可曾查探清楚,徐知诰位在何处?”第五小脸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但她并无就此休息之念,一意要继续行动。

    李荣遥遥指向某个方位,很解气的沉声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归是让我逮到。这厮倒是胆大得很,白日就到了此处,差些让他蒙混过关。”

    望见李荣手指的方向,手脚被绑,口中被塞着布团的林安心,眼眸里顿现无法掩盖的惊慌。

    将林安心的反应看在眼里,第五露出狡黠的白牙,“看来没错了。”

    一身老农装扮的李荣,瞧了林安心一眼,夜色下虽不能看清对方面貌,但对方的美貌却也让他怔了怔,“这是何人?”

    “青衣衙门司首。”第五回了一句,又问李荣:“对方有多少人?”

    “明面上的不多,还不到半都,暗地里的人手恐怕不少。”李荣道。

    第五哼了一声,“要比人多,青衣衙门才出生几天,如何比得过我军情处。”当下,与李荣、赵象爻等安排人手,准备行动。

    将对方拔掉明哨暗哨的布置看在眼里,林安心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对方布置完了,她已是面如死灰。夜风拂面,林安心眼神突然坚定下来,她已下定决心,待会儿哪怕是舍了性命,也要寻机示警。

    安排完行动细节,第五姑娘忽然转过头来,她明亮的眼神落在林安心身上,不等林安心心道不好,第五就一记手刀砍在林安心脖子上。

    敲昏了林安心,第五收回手,这才淡淡道:“从你的眼神中,我读到了绝决之意,所以你还是先睡一会儿比较好。”

    说完这句话,她小巧的手掌一翻,袖刀就已握在掌中。

    ……

    丑时下三刻,江陵城东郊。

    “子嵩是要劝我逃?”徐知诰稳稳坐着,八风不动,“高季兴虽遇截杀,未必就会身陷囹囵,结果尚未出现,你我便惶惶如丧家之犬般逃窜,未免太磕碜了些。”

    宋齐丘有些着急,“林司首在码头已经败了,她自身也再度被擒,如今连高季兴也被君子都围杀,正伦,你我可没有大军在侧,一旦君子都杀过来,再想走就走不了了!”

    “林司首不会投敌。”徐知诰看向宋齐丘,很肯定地说道,“所以你我现今仍是安全的,军情处发现不了你我。现在就走,岂非承认青衣衙门不如军情处?”

    “正伦,现今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宋齐丘痛心疾首。

    徐知诰笑意从容,“子嵩且听,北门外厮杀声未止,反而有渐大之势,可见高季兴并未被擒。江陵驻军近万,高季兴遇袭,各方必定闻风而动,再怎么说高季兴也是一方诸侯,岂会在自家门口,被两千君子都治得死死的?”

    说起这茬,宋齐丘忽然想到什么,脸色顿时煞白,“北门战况进展如何,按说早应有人回报,为何迟迟不见有人来?”

    徐知诰这才猛然抬起头。

    就在这时,院外隐约有惨叫声响起,几乎同一时间,有青衣衙门锐士慌忙进来禀报,“军情处杀来,已至左院!”

    左院并非是左边的院子,而是青衣衙门特意设置的掩护点,专为在敌人万一杀来时,掩盖徐知诰的真实位置。狡兔三窟,正是此理。

    “军情处,怎就果真来了?”徐知诰无法相信。

    “还好,军情处被引至左院,正伦,快走吧,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宋齐丘不由分说,令人架起徐知诰就走。

    徐知诰恍然失神,军情处找上门,青衣衙门此一役可称完败!

    这就要逃了?如丧家之犬?

    徐知诰不甘心,但又能如何?

    第521章 天下精锐出我部,茉莉凋零大江岸(一)

    “诸位这便想走?”徐知诰被人架着,刚踏出房门,进入院中,忽的听到一个如环佩交响的清脆声音,他从不甘、失落、悲愤中回过神来,抬头循声去看,就见院墙上,有个玲珑娇小的身影,手握两柄精致袖刀,青丝如海,一袭红裳正在皎洁的弯月前随风飘舞,出落得如同仙女下凡。

    那少女静立墙头,而一个个手持长刀的青衣锐士,身影矫健,或跃墙而入,或破门突进,此情此景,恰似众星映月。

    徐知诰、宋齐丘纷纷停下脚步,那道衣袂飘飞、气质空灵的娇小身影,让他们几乎看的一怔。而潮水般向他们杀来的军情处青衣,则让他们如坠冰窟,感觉到由头到脚的寒意。

    所谓狡兔三窟,所谓左院掩护,第五姑娘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徐知诰,这一切都只是徒劳。

    具有某种喜剧意味的是,青衣衙门锐士着黑衣而不着青衣,着青衣的不叫青衣衙门而名军情处。

    然则青衣、黑衣之别,在此刻并没有人主意,服饰差别的唯一作用,不过是在昏黄灯火中,辨别敌我罢了。两帮人都自称锐士,此时厮杀在一处,刀刀见血。先喷洒的一抹抹鲜红,浸湿了门窗,染红了院墙,打动了花草,但更多的,是泼在冰冷的地面。

    若说浓墨重彩,眼下大地为书页,人身为毛笔,这一道道鲜血,当复如是。

    第五立于院墙上,只是说句话的刹那间,她可不想站在高处成为靶子,转瞬她便纵身跃下,朝徐知诰杀过来。

    “护卫明公!”宋齐丘大喊一声,他本不通搏杀之术,却以文弱之躯挡在徐知诰面前。

    徐知诰一把将宋齐丘扒开,事已至此,徐知诰反倒没了惊骇之色,至少表面上显得从容镇定,他有军中厮杀术傍身,倒也不惧等闲之辈近身,此刻提了柄长刀在手里,昂胸挺立在门口,不肯龟缩进屋中,倒是气度不凡,颇有气节。

    只不过也仅限于此,徐知诰并无冲到院中与人拼杀的意思。

    房中烛火仍在摇曳,帷幄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静若动,小炉上茶釜中的水仍在沸腾,茶几上两碗清茶未冷,暗香浮动,桌凳在灯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依稀灯火照在院中,不明亮还很昏暗,挥刀错步的锐士们人影幢幢,你来我往,身体不断冲撞着微弱的缕缕光线。

    若说马革裹尸,眼下天为被地为床,锐士们接连倒下,那一具具尸体,当复如是。

    拼杀中的第五姑娘身若矫龙,行踪转换不定,她每一个动作都让红裳如茉莉盛开又凋零,收放自如的两柄袖刀,血滴不断从锋刃滑落。她挥刀错身的动作淋漓而放肆,每一度开合都如同生命临终的起舞,因而才能没有丝毫保留。此刻,谁又能看得出,她早已身受重伤?

    双眸交织着平静与炽烈两种矛盾的色彩,红裳下的娇小身躯,哪怕鲜血淋漓,也能隐于无形,即便是在这场战斗中陨落,红裳也能为她离去的身影保留一份美丽。

    多年来,战争永无休止,鲜血能够失而复养,同袍却不能死而复生,岁月也无法循环往复,多年前的单纯明媚,再不能重拾在手心。在不断的失去中,战斗除却释放心底的暴烈,又还剩下多少意义。生活是在既定轨道上奔驰的马车,只是朝着远方的终点前行,永远不知停歇。若能有幸再见明日朝阳,它又能带给生命怎样的答案?

    倘若她的活着不只是为了活着,哪还有什么其它的意义?

    长刀从她娇弱的肩头滑过,撕开一刀狰狞可怖的伤口,她微躬着背,将袖刀送进对方的咽喉,红着眼用低哑的声音嗔吼道:“军情处,不会一败再败!”

    ……

    丑时下三刻,江陵城北门,城头灯火通明。

    方才李从璟突进到高季兴面前,是趁高季兴护卫阵型大乱之时,有一鼓作气之利,而今良机一闪而逝,高季兴身旁的护卫涌过来,不仅让高季兴再缩到甲士身后,也使得李从璟身陷险境。

    李从璟在江陵的军力只有充当护卫的两千余君子都,这其中还有一个指挥被包围在驿馆,自保尚难,更不用说突出重围前来支援,东门距离北门不远,却也不近,彼处的一千君子都,眼下定是也被缠住,脱身艰难。

    至于军情处,止戈部人手大部在城外,受第五姑娘、李荣、赵象爻调度,其余则主要在吴长剑带领下,于驿馆和孟松柏并肩作战。如此说来,李从璟眼下能用之兵,不过眼前这一千君子都。

    反观高季兴,江陵军却能在某种程度上源源不断赶来,若是再加上南平王府护卫,江陵府杂兵,高季兴能依仗的力量,要胜过李从璟太多。

    说完大局,再看眼前。高季兴护卫,自然是荆南军中绝对精锐,战力不容小觑,虽只三百众,如今却士气高昂,阵型在经过最初错乱后,渐有重归严密之象。

    一千君子都,如今分出主力去应对从背后杀出的江陵军,对高季兴护卫的压迫力大为降低,而跟随李从璟杀出的军情处锐士,虽个人战力颇强,其中更不乏江湖高手,但一来不适合战阵,二来军情处锐士从不着甲,三来兵器只是长刀,再加之人数并不多,因而对上高季兴护卫,在初拾战果后,主动权便宣告易手。

    随时间流逝,李从璟面对的局面越来越恶劣。

    形势对李从璟很是不利,要说失算,只能说江陵军来的太及时,人声骤然大噪,而李从璟又无斩杀高季兴之念。

    “李从璟,你当天下精锐,唯出你家?今日本王便请秦王赏鉴,我荆南甲士之勇武!”方才李从璟杀将过来,长槊递到眼前,把高季兴吓得不轻,这下处境暂安之后,他立即狂言以壮胆,色厉以消不安,“本王素闻秦王勇武,最善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今日本王府卫在此,敢请秦王一试锋芒!”

    听了高季兴的狂妄叫嚣,马背上的李从璟只是发出一声轻微哂笑。

    他收回长槊,也不说话,只是将大吼着杀来的一名南平王府卫,一转手劈飞了脑袋。

    李从璟没有再强行向高季兴杀过去,反而杀出阵外。

    他若杀向高季兴,自然会遭遇莫大阻力,但向阵外退走,就没几个人会跟他死磕。

    眼见李从璟远离自己,高季兴不禁大松一口气,毕竟人的名树的影,若说真不忌惮李从璟,那是自欺欺人。但而今见李从璟主动退却,高季兴神色却又倨傲起来,眼中尽显轻蔑之色。

    他想,什么勇武无双,都是屁话!冲锋陷阵、浴血拼杀,谁年轻时不曾为之,老子曾也亲冒锋矢!但那又如何?一旦据有高位,谁还会带头冲锋!战阵之中凶险无数,任你是谁,随时都有丧命可能,堂堂秦王,国之骄子,哪有不珍惜自身金贵之躯的道理?

    高季兴嘴角挂着冷笑之色,眼中的轻蔑也不知是在嘲讽李从璟,还是在嘲讽他自身。但他的确安下心来,只要李从璟错过这个机会,他的大军就会陆续赶到,届时,李从璟又能奈他何?

    “我荆南便就自立了,你李唐能奈我何?!”高季兴胸中有火在燃烧。

    忽的,高季兴眼神严肃了几分,他发觉了一丝异常。

    李从璟在杀出南平王府卫阵型后,并未远去,而是调转了马头。

    辉煌的灯火下,明光铠轻泛寒光,李从璟立马举槊,喝了一声:“君子都!”

    林雄从厮杀中转过身,长槊洒出一片血滴子。

    无数正在埋头苦战的君子都,没有回首,却纷纷抬起头,坚目咬牙。

    百战军主帅李从璟,策马伫立,面对自称精锐的南平王府卫,说了一个数字,“百骑!”

    李从璟话音落下,立即有君子都从四方汇聚过来,少顷,在他身后的空地上,就有百骑成阵。

    举起的长槊向前一引,一马当先,李从璟率先冲出。

    在那个黑色披风飘起的身影背后,百骑君子都瞬间由静即动,开始冲阵,“杀!”

    马蹄奔动如雷,甲胄狰狞如兽,军阵压来如山。面对这样的对手,距离君子都军阵最近的南平王府卫双眼挣大,想也不想,惯性嘶吼道:“护卫殿下!”

    他只能喊出这样一句话,在话音落下时,李从璟平端的马槊,已经将他刺下马。

    李从璟带领百骑君子都,悍然入阵!

    高季兴瞪大了双眼,如同见鬼一般。

    冲阵中的李从璟不发一言,拼杀中的君子都同样沉默无声,唯有轰隆的马蹄声,与面前敌人的惨叫,才是他们冲阵的注解。

    平端的马槊在连刺数人之后,李从璟手臂往前一伸,配合手腕的转动,长槊如同巨蛇吐信,翻滚着刺入面前一人的咽喉,瞬间便将对方的脖颈搅碎。

    锋刃刺入敌人咽喉的瞬间,李从璟将长槊一带,锋刃便从那人的脖颈处掠出,看也不看那人空了半边的脖子、歪塌的脑袋,在对方极度惊恐的眼神中,李从璟收槊又出槊,将身前的另一骑南平王府卫斩下马。

    战马带动李从璟在阵中一往无前,他手中的长槊挥动的越来越快,从旁望去,只能看见他面前不断有血肉喷洒,对手或者惨嚎或者倒下马,而长槊的轨迹只剩一道道残影。

    时至今日,李从璟的冲阵搏杀之术,比之在魏州城外斩杀张朗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君子都跟随李从璟冲杀,也紧紧护住他的侧翼与后背。

    以李从璟为锋头,以他撕开的裂缝为切口,百骑君子都如旋风卷动,支支长槊摄人心魄,将南平王府卫的阵型撕扯的面目全非。

    只是片刻间,李从璟再次杀到了高季兴近前。而这次,他不再是数骑入围,而是领君子都破阵!龟缩在甲士背后的南平王高季兴,且不说反咬一口,将连逃脱的机会都不再有!

    “护驾,护驾……”高季兴张皇后退,咆哮着驱赶左右护卫迎战,声音急切、躁动而又慌张,他没注意到,他身旁的护卫,看向李从璟和君子都的眼神,充斥着无法掩盖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