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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他叹了口气,“男人嘛,总有男人要追求的事业。你们别慌,我给你们留了丹朱,里面的灵力够满城支撑两百年。”一面说一面点了点手指,“都给我听好了,妥善保存它,那是你们赖以生存的东西,弄丢了,三个月后你们就全完了。最好别有人动独吞的脑筋,为了一己私欲害死满城同胞,让本大王知道了,挖地三尺也会重新送他回炉,记住了吗?”

    台下哑口无言,一只偶都没有回应他。

    令主弃城了,这是惊天噩耗,比不给他们捏女偶残酷几万倍。他们现在就像被抛弃的孩子,前路茫茫,已经找不到方向了。两百年……两百年的期限内,令主会回来吗?如果回不来,那他们的下场是否就是变回一堆烂泥?

    不知是谁头一个小声抽噎起来,“没妈的孩子……”

    “现在连爹都没了。”

    然后满城哭声一片,声音之大,震耳欲聋。令主不明白怎么会捏出这么一帮没出息的,“我不在,你们就不能自力更生吗?”结果扯大嗓门的怒吼,还是被声浪吞没了。

    大管家从台下爬上来,抓住了令主的裤腿,“主上……”

    “照柿啊,”令主蹲下来,凑在他耳边叮嘱,“本大王不在,你要好好带领全城。”

    大管家说不,“属下的徒弟完全能够代替我管理全城,我要追随主上,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令主很为难,“我比较信得过你……”

    大管家的脸上显现出了固执的痕迹,“主上别忘了,您欠着我六百八十年的工钱,因为数额庞大,属下必须跟着您。”

    这下令主没有对策了,虽然他连命都是他给的,但令主是个比较正直的人,一向把偶看成独立个体,而不是他的附庸。债主追着跑,天经地义,令主没办法,只好点头答应。

    “有事说事,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令主振臂一呼,偶们终于安静下来,等他给出个大家可以接受的方案。他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满怀期待的面孔,慈爱地一笑,“我会经常给你们写信的。”

    就这样?偶人们集体傻眼。再想大哭,月台上忽然放射出万道金光,光的最中央,藏臣箭徐徐降落,停在令主面前。令主单调沉闷的黑袍像冰雪一样消融,褪尽后露出精壮魁梧的体魄,和惊艳丛生的面庞。倏忽一个转身,幻化出最华美的衣袍,发上的缨穗伴随凌空的乌发翻飞,那烽火璀璨的宝相,令所有人不敢逼视。

    令主不是老妖怪,众偶松了口气。然而得见令主的真容时,便是他与魇都告别之日。大家来不及赞美他,他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天宇尽头,徒留满城的偶人,如丧考妣,痛断肝肠。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进行到这里,该换地图喽,依然还在的小伙伴们,嘴一个~~

    其实之前大家都猜出来了,令主是麒麟,因为另一本玄幻《潜鳞》写的是龙,这本就写他的近亲了。包括之前无生的评论里点到明玄的小字叫伏麐,确实是我藏的梗,“麐”是麟的繁体,意思就是麒麟。

    有小伙伴说想到《十二国记》,麒麟护主本来就出自中国,西晋杜预的《春秋左传·集解》里说:“麟者,仁宠也,圣王之嘉瑞也”。韩愈的《获麟解》里也有写到,“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也。”。《十二国记》我没有看过,写到这章特意去百度了十二国记里的黑麒麟,令主的身世应该是没有撞上。黑麒麟的资料,我是从这个帖子里找来的 给大家看一下。近期被碰瓷碰怕了,觉得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以免造成误会。

    人的爱情需要锤炼和升华,妖的世界应该也一样吧!有点挫折是为更好的巩固,最终也会守得云开的。后期大概会延续之前欢快的基调,但不保证没有虐点,甜甜虐虐,循环往复,到结尾大写加粗he,请放心。

    ☆、第 55 章

    很大的流水声, 仿佛万丈高空奔涌而下, 撞击地面,连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脸颊枕着石板, 背后贴着山岩,无一处不在共震。她艰难地翻个身,发现自己能动了。大口的喘气, 终于从地狱里爬上来似的, 到现在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想不明白,怎么会做那么可怕的梦,余悸一直缠绕心头, 心脏阵阵收缩,慌张,口干舌燥……她困难地吞咽,尝试慢慢放松自己。好了、好了, 手脚有了知觉,她想自己一定是给魇着了,也或者是因为日有所思。无论如何, 醒过来就好,她一度很害怕, 怕自己再也见不到白准,怕自己不能完成和他的约定了。

    天已经亮了吧?她应该躺在重席上, 昨夜忙到很晚,没有回床上……眼皮千斤重,要掀起来, 居然花了她好大的力气。奇怪,她暗暗嘀咕,为什么触目的屋顶黑洞洞的,是嶙峋的岩壁?她心头作跳,身上却变得轻松。站起来四顾,极度陌生的环境,一时让她如坠云雾。

    巨大的平台,切割出无数方形的池子,一个连着一个工整地排列。她身处的位置,是纵横交错的堤坝中的一道,堤坝两掖碧波荡漾,厚重的水底有阴影飞快掠过,像空中的飞鸟。她有些忌惮,向后退了半步,堤坝很窄,又迈到了另一方水池的边缘。她收势不住险些摔下去,挥着两手好不容易平衡住,忽然轰地一声,碧水翻起了半人高的浪,有东西从池底窜了起来。无方悚然,料想应当是个怪物,然而却是一张美丽却懵懂的脸。她耳饰明珠,海藻一样的长发用珊瑚别住,好奇地仰面望她。无方打量她,她有饱满的额头和略显青灰的皮肤,她的唇是粉色的,一双猫般的眼睛,面对两壁火光的刺激,缩成细细的一线,看不出她的所思所想。

    无方知道,这是五十洲的鲛人,曾经生活在宽阔的水域里。风雅的公子和小姐们,夜间在水榭上吟诗酬唱,鲛人便在水里静静远望。上次他们去雪顿山,也见到有鲛人赶来共赴盛宴。五十洲的鲛人和南海鲛人不同,他们热情奔放,也更自由洒脱。

    “你……”她看看四周,“为什么会在这里?”

    问完了觉得好笑,自己不也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吗。

    鲛人不说话,大多数鲛人的舌系带和舌尖粘连,他们欠缺说话的能力。无方以前没有和鲛人打过交道,但知道有例外,希望能从她口中探听到些什么。很可惜,她不是那个例外,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无方有些失望,觉得自己可能闯进了鲛人的世界。结果她的两手忽然从水中抬起来,攀住了池子的边缘,指间有蹼膜,腕上有锁链。无方怔了下,心里的恐惧愈见硕大,不能再停留了,她退后些,在鲛女的视线里跑向堤坝尽头。

    当当当……外面有打铁的声响。平台的两旁石壁上插着火把,那火把发出的光是蓝色的,光到之处,一切诡谲莫测。高一脚低一脚向前奔跑,细碎的沙砾硌痛她的脚底也顾不上。走过一个漆黑的通道,前面有天幕发出的微光。她隐约看见了希望,料想快要走出去了。暗蓝的穹顶低垂,视野越来越开阔,明明一脚就能逃出生天,她却刹住了。也庆幸这一顿,停下来后吓出一身冷汗,因为再进半步,脚下就是无底深渊。

    她茫然四顾,忽然感到无边的绝望。这究竟是哪里?仿佛一座大山被掏空,她在大山的肚子里。她视线能及的,是绕壁而建的屋舍,和崖壁上千千万万人为开凿的孔洞。她想起雪顿山上的太珑客栈,也是依傍着山体造成,但看这里的光景,应当和雪顿山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甚至不敢确定,究竟还在不在梵行刹土上。

    应当镇定下来,她强自按捺,盘腿坐在洞口匀了呼吸,摸摸腕子上,不知何时连金钢圈都不见了。抬头看,天上没有星辰,只有圆圆的一片幽蓝,一时有种身在井底的感觉。

    梦还没有醒吗?她掐了自己一把,很痛。所以先前长安街头的盛景,和丽水之上的舞姬杀人案都是真的。

    她一瞬头痛欲裂,只有振作起来才能走出去。好在她夜视的能力不错,没有光照也可以找到出路。这山洞边缘有一条很窄的栈道,踩上去吱扭作响。她试了试,尚且能够承受她的体重。顺着它往下,下到宽阔一点的长廊上,廊子倒是结实的,脚下总算有了牢靠的感觉。

    她边走边思量,以目前的情况看,自己来到这里不是无缘无故。鲛人被铁链锁住了,她呢,也许同样是人家的战利品。但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任她逃跑不加以阻拦,真有点说不过去。她想不通的事太多,暂且抛到了脑后,现在只要从这里出去。因为不知今夕何夕,她害怕耽误了和白准成亲的日子,又要让他伤心。

    想起白准,她很想哭,自己孤伶伶漂泊在这里,不知他会不会察觉,会不会来找她。

    她抱着两臂匆匆向前走,终于前面有住户了,檐下挂着灯笼,门上插着艾草和菖蒲,这里也过端午节。她升起一点希望,走进槛外菱形的光带里,屋内两个穿粗布衣的人背对着门坐在桌前,看样子是在吃饭。

    她轻轻打了声招呼:“请问……”

    屋里人的反应略显迟缓,半晌才直起身来。然后回头,那五官让她吃了一惊,他们只有一只眼睛,长在眉心的位置,呆呆的,怔怔的,面无表情。

    无方一瞬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虽然自己是煞,但看见他们碗里装着的生肉和脏器,依然忍不住一阵恶心。

    可是不能显露出来,要尽量装得平常。她笑了笑,“我初来贵宝地,走迷了,想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

    屋里的两个人走过来,头上插花的女人面部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她挤出一个微笑,满口尖牙立现,“这是罗刹鬼国,姑娘从哪里来?”

    无方糊涂了,罗刹鬼国在妙拂洲,早就被莲师收服,怎么又来一个罗刹国?她茫然应:“我从钨金刹土来……这里难道是妙拂洲?”

    罗刹女说不是,“这是妙拂洲外小世界,用以安置我们这些人。”

    她所谓的他们这些人,应该指的是不愿被度化的低等罗刹。罗刹也分三六九等,比如冥后,长得美艳娇俏,她是最成功的罗刹女。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完美,长残了的,就如面前两位,另一只眼睛不翼而飞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男刹咽了口唾沫,喉头咕地一声响,迟迟回手指了指桌上,“要不要一起吃两口?”

    她忙摆手,说不必,“我吃过了来的。”

    罗刹食人,她一直知道。起先是没有料到他们在妙拂洲外又建了一个世界,贸然上门问路。待他们转过头时,她就发现自己做错了。在他们眼中,她的身体是极大的诱惑。她感觉到危险,但不能转身就逃,逃了会引发他们捕猎的欲/望。别看他们现在讷讷的模样,罗刹又名速疾鬼,他们能地行,能飞空,论起速度来,谁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她慢慢退后,脸上依旧挂着笑,“谢谢二位替我解惑,多有打搅,真不好意思。”她比了比手,“你们继续用饭吧,我告辞了。”

    两只罗刹微笑着,大嘴里的尖牙伸长了半分。她走得轻盈,女罗刹目送她,两眼几乎钉在她背影上,喃喃说:“她闻上去好香啊,你听见她的喘气声了吗,活生生的!还有她的血,流得多欢快……我可以拿它做血豆腐,保证让你打嘴不放。”

    于是男刹回头看了眼碗里的肉,那肉是死肉,五天前从外面掳回来的一个中年和尚的,肉质粗老不说,还有点馊。他舔了舔唇,“可她是个煞,煞可不好对付。”

    “我们两个,打不过她一个?”女罗刹善于分析,相当有头脑,“而且她明显落单了,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一看就是外乡人。”

    欺生这种事,做起来最称手了。男刹嘿嘿笑,“我要吃香酥乳。”回身从墙上摘下他的斧子,往外一蹦就要追出去,被罗刹女一把揪住了。

    他不解地问她,“怎么了?”

    罗刹女示意他看周围,“动静太大,肉就不够分了。先跟着她,等她走下去,我们再动手。”

    “万一被人劫胡呢?”

    罗刹女的独眼狠狠瞪他,“你以为她见过了我们,还会再向别人问路吗?”

    男刹恍然大悟,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冲她龇牙一笑。罗刹女看见他牙缝里的腐肉,鄙夷地别开了脸——现在的世道,男人真是不如女人了。

    那厢无方走得很急很快。莫名遇到的所有事,都让她消化困难。妙拂洲外小世界,从来没有听说过。为什么她一觉醒来,会到了这里?难道她果真在梦里杀生,被佛祖打下十八层地狱了吗?

    她心里惶恐,又不敢声张,这是罗刹的世界,一个闪失就会面临被围攻的困境。现在金钢圈不在了,她只能靠自己摸索,才能走出这个鬼地方。她幻化出黑色的斗篷,把自己从头到脚罩住。心里空落落的,很想念令主。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如果能,要把这番际遇讲给他听,他这么记仇,一定会来把这里连锅端了的;如果再也见不到……那就把自己变成他,假装他一直在身边。

    她抓紧了领口匆匆前行,从罗刹居所前经过,眼尾扫见那些鬼魅纷纷看过来,还好,除了刚才那两只,没有新的罗刹加入。栈道盘旋,向上无门,只有向下。反正不能留在这里,这里是罗刹的聚集地,万一斗起来,她势单力薄,胜算全无。

    万籁俱寂的时候,听力便出奇敏锐,她听见身后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也做好了准备决一死战。却没想到,途径一个洞口时,忽然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把她拽了进去。她惊得几乎尖叫,被人一把捂住了嘴。洞门外那对罗刹夫妻出现了,她问路时他们还穿着衣裳,丑是丑了点,至少有个人样。现在腰上只围一圈布,男的瘦骨嶙峋,女的胸脯高耸,不同的体形,同样长到比例失调的双腿。男的嘀嘀咕咕“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女的气得哧哧喘,抡起手里狼牙棒一指,“追!”

    两只罗刹箭矢一样,照着他们认定的方向急驰而去。紧贴岩壁的无方见他们走远才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问救她的是谁,那人拽着她朝洞穴的更深处疾走,她甩又甩不脱,朦胧中见他一身黑袍,看身形似乎是令主。

    “阿准,是你吗?”她几乎要哭出来,另一只手拖住他的衣袖,切切问,“是不是你,你回答我。”

    可是他不说话,脚下走得更急了。她心里没底,一再追问他,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无方一顿,侧耳听见惊天动地的脚步声又转了回来,她感觉烦躁,不愿意再躲避了。既然这山洞够深,只要手脚俐落,应当不会引起其他罗刹注意的。

    她豁出去了,转身摆出格斗的架势,黑袍褪尽,白衣猎猎迎风相向。这千年来她没有开过杀戒,现在既然不再执着于修行,那么就没有事是她不能干的。

    她清喝一声,十指化成利爪,追赶来的那对罗刹夫妻看见幽光中央徒然出现一个白衣厉鬼的形象,居然吓了一跳。眯着独眼细看,那煞暴走啦,两眼血红,要吃人似的。他们收住脚诧然对望,男刹问:“来不来?”

    罗刹女有点犹豫,顺便一瞥,发现黑暗中还有个人影,她嘿了声,“鲜肉!”

    于是男刹调转了方向,打算冲黑袍鲜肉下手。他嘴里喊着“哇呀呀”,尖牙暴涨出三寸长,甩开四肢就扑上去。结果对方只用了一掌,就把他劈倒在了地上。

    倒地后的男刹大张着独眼,牙齿稀里哗啦全碎了,罗刹女瞠目结舌,再也顾不上鲜肉不鲜肉了,把狼牙棒往腰间一别,叉起男刹就把他拖走了。

    一场战斗一掌终结,摆着架势的无方忽然发觉自己的雄心有点多余,讪讪收了功。他又来牵她的手,她顺从地跟他走,山洞深处和她想象的不一样,没有变得更黑,反倒透出星光来。原来这山洞是个通道,通道的另一头,连着外面的世界。

    一脚踏出来,再也闻不见腥臭的味道,空气清冽又纯净,她想自己终于回到阳世了。

    她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大概除了瞿如,就只有令主还记挂她。这么多的离奇和凶险,让她心力交瘁。以前在无量海边清闲地坐诊替妖鬼看病,何尝想到自己会深入这种地方。相较起来梵行刹土一行,简直就像游山玩水,充满了平顺和安定。

    她劫后余生,庆幸不已,抱住了他的手臂,长出一口气,“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条手臂僵了下,倒并未抽出来,低低的嗓音里满含无奈,“师父,你好像认错人了。”

    ☆、第 56 章

    “你……振衣?”她仓促松开手, 为刚才认错了人, 感到一阵尴尬。

    但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了,难道已经不在三千世界内了吗?她找遍刹土都没能掏挖出来的人, 最后居然出现在这里。这是否是种预兆,她会像他一样下落不明,可能再也回不到梵行刹土了。

    她的心往下沉, 哀于现状的被动, 又对一切感到怀疑。一个曾经向她捏造背景蒙骗她的人,值不值得信任,很难说。况且这地方太古怪了, 以目前混乱的状况来看,她甚至无法判断面前这人的真伪。所以反应太过激烈,绝不是明智之举,她只是表现出了微微一点纳罕, “我找了你好久,能想的办法也都想了,一直没有你的下落。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对她迅速撤回手的态度隐隐感到失望, 但还是勉强挤出个笑容来,“里头的因果, 说来话长……罗刹鬼国只有永夜,没有白天, 我不知道自己来了多久,找不到出路,也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先前听两个鬼族议论, 说水狱又有了新的活口,我本想去看看的,没想到半道上遇见了你。”他说完,两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臂,身体也卑微地躬了下去,“师父……能再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如果没有人出现,我可能真的要疯了。”

    他的话,她姑且也就一听罢了。看看四周,荒烟漫草无边无际。再回望来时路,只看到一面崖壁高耸入云,那山崖是没有任何棱角的,像一面光滑的墙,无尽向上延伸,把天一分为二。

    她开始飞快回忆,九山八海中是不是有这么一座山,可惜想了一圈,毫无头绪。垂眼打量他,他似乎陷进找到同伴的庆幸里无法自拔,沉甸甸的份量压在她臂膀上,她轻掣了下道:“我对你失踪的前因后果很好奇,那天婚礼的经过,你能详尽同我说一遍吗?”

    他逐渐冷静下来,找了个平坦的地方让她坐。因为罗刹太多,不能点火取暖,两人便抱着膝头,像两个落难的孩子。

    他匀了口气,慢慢说:“我顶替你上了魇都的花轿,进城后不久就被识穿了。白准下令把我关进柴房,我以为麓姬会带人来救我,可是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后来听见外面骚乱起来,本想找机会逃出去,无奈有偶把守。等了一会儿,嘈杂声到了门前,我想总算有救了,谁知道忽然挨了一闷棍,等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其实说和没说没什么大区别,无方静静听着,心思却飘到了那句“关进柴房”上。

    那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老妖怪,联合璃宽茶把自己的牢狱说得多么高大上,什么天牢,什么寒渊,没想到就是一间柴房!混帐东西啊,如果不是遇见振衣戳穿,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简直又好气又好笑,做城主能做到他这个份上,真有些心酸。他就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想做霸主,难度很大。他又想给自己贴金,又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最后只能靠虚张声势竖立形象。

    她想起他,忍不住笑起来,如果当初认命嫁给他,就没有今天的波折了,现在应当很快乐地和他生活在一起吧!她不嫌他穷,不嫌他负担重,可以和他一起养活整城人。可惜啊,恐怕已经没有机会了。

    振衣见她无端发笑,古怪地叫了声师父,“你怎么了?”

    “哦……”她整整脸色说没什么,“究竟是谁把我们掳到这里来的,你知道吗?”

    他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其实我当初入师父门下,隐瞒了自己的身世。我以前在鹤鸣山学艺不假,因为我一出生,我母亲就死了,父亲唯恐我不祥,在彭祖跟前发愿,让我做了十八年的俗家弟子。我的真名,并不叫叶振衣,叶是我母亲的姓氏。我是中土皇族的皇子,叫明玄。在流浪阎浮之前,我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回到原来的位置,现在看来……”他苦笑着摇摇头,“我想尽办法试图逃出去,可每次都失败,我根本找不到离开这里的法门。这地方是罗刹王的库房,所有他觉得有必要的东西都收藏在这里,起先是我,然后是你。”

    无方蹙眉,心底一片惊涛骇浪。他的名字已经和堕落生册对上了,看来这点是无误的,那么接下来就是更大的难题。

    “中土前两天有新帝登基,新帝叫明玄,可这个明玄不是你。”她说得极慢,目光细细在他脸上流连,“明玄是光持上师的意生身,我搞不清楚这个意生身究竟是你,还是现在君临天下的那位。”

    他知道她怀疑,略顿了下才道:“是我。正因我是意生身,他才不能杀我,所以要关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来,让我永世不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