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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旋转的团扇,嘴角含笑眉眼温柔的女孩,一脸惊奇欢喜的孩童。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与记忆里那个蝉鸣声声的夏日傍晚重合起来。

    “手放在这儿,只用一点点力气就好。”清泉般的声音缓缓响起。

    十指胖乎乎的小家伙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委屈的大哭起来:“姑姑,我是不是太笨了?”

    明媚如花的女子抱起胖嘟嘟的小家伙,亲了亲他软乎乎的脸蛋,声音温柔的似乎能滴出水来:“乖,不哭不哭,我们阿钊才不笨!嗯,你看你姑父那么大个人都不会,他才是大笨蛋!等我们阿钊长大了,肯定能学会。”

    小家伙抽抽噎噎的问:“真的吗?”

    “当然!”话音刚落,小家伙一双大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了,满是伤心欲绝,在他漆黑如墨的瞳仁里,象牙团扇在修长的指尖旋转,一圈又一圈。

    “哇~”嘹亮的哭声响彻云霄,惊得凌渊从回忆里倏尔醒来。他望着眼前天青色的纱帘,不知何时浮现在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的冷却,只剩下一片冷清。

    “大人!”护卫恭恭敬敬声音传来:“到了。”

    凌渊从轿子里走出来,浩渺无边的湖面上飘着一盏又一盏的荷花灯。平日里热闹非凡的码头,此刻却只有零星几人。

    黄昏,逢魔时刻,传说也是鬼门大开时,在外游荡的鬼魂都会前来为自己寻一盏指路的灯,若非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在这时候靠近飘荡着河灯的水边,惟恐被一并带走了。

    码头上泊着一艘长约七丈,宽约两丈的二层大船,船身弧线优美,浮雕祥云,二层是一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凌渊抬脚上船,片刻后,船只拔锚起航,缓缓驶向湖心,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停在了湖中央。

    一群身穿金丝银线道袍的道士从船舱内鱼贯而出,在甲板上设坛建醮,不一会儿香案之上香炉、烛台、花、灯等供器供养一一齐备,两边幢幡迎风飘扬。

    二楼四角亭内,面无表情的凌渊居高临下地俯视楼下道场,烟雾缭绕中,铙、铛、镲、螺齐响,仙风道骨的高功旋绕香案,一边用着古怪的额腔调颂词。

    “这世上真有鬼魂?”

    “信则有不信则无。”说话的男子穿着一件不起眼的八卦衣,与甲板上的小道士一般无二,却是神态飘逸,气质超凡脱俗,比那甲板上主持法事的高功还仙风道骨。

    凌渊眺望湖面上明明灭灭的灯火,声音不疾不徐:“我倒是希望有。”

    循着他的目光,无为道长也看见那一湖的河灯,若真有鬼魂,那这里起码得有几百上千。他咧了咧嘴角,那他们可就有命来无命回了,毕竟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无为道长又不着痕迹的瞥一眼下面的道场,沉默不语。

    收回远眺的视线,凌渊垂下眼帘,目不转睛地看着甲板上正在进行的法事,领头的高功摇着铜铃,空灵的铃铛声回荡在醉人的黄昏里。

    良久之后,凌渊淡淡开口:“道长似乎在陛下那失宠了。”

    无为道长古怪一笑:“陛下上次差点被丹药噎死,大抵是心有余悸,近日里对修仙之事逐渐不再上心了。”

    凌渊意味不明的问了一声:“是吗?”

    无为道长微微一笑,启唇:“陛下倒是对贵妃越发上心了,然只怕是有心无力。”

    凌渊嘴角扬起一抹薄笑。

    无为道长甩了甩手中佛尘,高深莫测一笑:“老道手里倒是有一妙方,名曰红丸,想来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凌渊轻‘呵’一声,食指轻叩栏杆,一下又一下,发出笃笃笃的脆响,无为道长没来由的的心头一悸,绷紧了神经。

    “那就辛苦道长了。”半响后,凌渊不徐不缓的说了一声。

    无为道长松了一口气:“老道份内之事!”

    待夕阳被地平线吞没,万丈霞光趋于黯淡。甲板上的对话才进入尾声。

    凌渊道:“道长下去休息吧!”

    无为道长一撂佛尘打了一个稽首后告退,四角亭内独留凌渊一人,形单影只,凉凉的湖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夜色一点一点的铺满天空,下面的法事方结束,做法的道士纷纷退下,甲板上唯留下空荡荡的法坛。凌渊缓缓踱步到香案前,目光之内,乌木做的牌位在月色下泛出冷冷的幽光。

    “大人,有一艘小船向我们驶来。”

    凌渊漠然道:“赶走!”

    属下领命而去,片刻后传来喧哗声,凌渊眉心微皱,面露不豫之色:“怎么回事?”

    见凌渊高大挺拔的在栏杆后出现,小船之上的陆婉清扬起一抹娇笑:“姐夫!”

    望了望两船之间的湖水,陆婉清横了横心,激动的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不小心坠入湖中。

    所有的心理准备在被争先恐后涌来的湖水包围之下荡然无存,此时此刻陆婉清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她在水中剧烈的挣扎,漂亮的脸蛋用为恐惧和呛水而彻底扭曲变形。

    船上的凌渊脸色剧变,手撑栏杆一跃而下。

    第五十六章

    虚幻与现实在这一刻交织,凌渊已经分不清哪一边是真哪一边才是假,唯有手掌中那股温软的触感无比真实。

    幻想了无数次的情景终于成真,十一年前那一天他及时赶到,自未央湖底救起了婉兮。她伏在他怀里大哭,委屈地控诉,你怎么现在才来!

    巨大的欢喜席卷全身,令他耳畔轰鸣,全身战栗,凌渊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犹如怀抱失而复得的珍宝,颤声:“兮子别怕!我在!”声音柔软的不可思议!

    伏在凌渊胸口瑟瑟发抖的陆婉清知道自己赌对了。这计谋虽然看着冒险,却极有可能成功。堂姐就是淹死的,她与堂姐长得这般相似,特意来湖中为堂姐做法事的凌渊见她落水岂能无动无衷。

    一旦凌渊救了她,自然要给她一个说法,好歹她是陆家的女儿。哪怕是妾,自己也认了,凭着她这幅容貌,她就不信自己拢不住凌渊的心。

    只未想凌渊反应会如此之大,大的让她喜出望外。待听清他那一声含着无限情意的‘兮子’,陆婉清既甜且酸,甜的是凌渊将她当成了堂姐,自己的计谋成功了,酸的便是女儿家的小心思了。她爱他的权势富贵,也爱他这个人,自然盼着有朝一日他能与自己心意相通,真正的心意相通,不是作为堂姐的替身。可他对堂姐越是情深意重,移情别恋的可能性就越小。

    然很快,陆婉清就无暇多想,凌渊犹如铁钳的双手紧紧抱着她,力气越来越大,似乎要将她嵌入骨血之中,陆婉清忍不住轻呼:“姐夫你弄疼我了!”

    话音未落,陆婉清就察觉到抱着她的双手松了,甚至连气氛都凝滞起来。顿时心头涌上不祥之感,陆婉清忐忑不安的抬眸,就见凌渊一寸一寸的扭过头,对上他的眼,陆婉清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震怒到极点的脸,狰狞肃杀,眼底的暴戾翻江倒海,似乎随时随刻都能喷涌而出。被他这么盯着,陆婉清只觉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冒出来,冻得浑身的血都凝滞不前,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抖如糠筛,颤颤巍巍的开口:“姐夫——呃!”

    凌渊单手扼住陆婉清纤细的脖颈,手背上青筋暴跳,清隽英挺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晦暗阴郁,眼底一黑透底,没有丁点亮光。

    陆婉清的双眼因为惊恐和痛苦猛然瞪大,死命去拉扯凌渊的手,然而那只手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哪怕手背上被挠出血丝也没有松开一分一毫:“嗬~嗬~姐~夫!”很快她只能大张着嘴贪婪的呼吸,可吸进去的空气越来越少,渐渐的那张娇媚如花的脸上浮现紫涨之色,挣扎的幅度逐渐变小。

    凌渊垂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呼吸微弱的陆婉清。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救起的是婉兮,可那终究只是不堪一击的美梦,噗一声就轻而易举的被戳破了,徒留下满心空洞。

    之前他有多狂喜,此刻便有多愤怒。怒自己无能,怒为什么陆婉清能活着被救起,而婉兮却不能。

    忽然,凌渊松开手。

    出气多进气少的陆婉清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完全是凭着本能手脚并用着往后爬。他想杀了她,他是真的想杀了她,他会杀了她的!

    所有的旖念和野心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只想活下去,她还那么年轻。爬出去几步的陆婉清突然觉得眼前一花。

    凌渊揪着她的衣领一把将人提离甲板。

    凌空的陆婉清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双脚在半空中胡乱踢蹬。在发现凌渊拎着自己走向船边,猜测出他的意图后,她歇斯底里地挣扎与尖叫。

    凌渊充耳不闻,垂眸望着波光粼粼水面上的几盏河灯:“都说溺水而亡之人要寻一替死鬼,方能转世投胎。你既然如此像她,不妨替她待在水里,也好令她解脱。”他语调温柔的如同情人喃语,眼底却裹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满月的余晖下,透出令人心悸的妖异。

    陆婉清惊骇欲绝,涕泗横流的嘶声道:“不要,姐夫,不要,我不想死,你放过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凌渊依旧不为所动,径直走向船边,脚步又稳又快,仿若手里提的只是一个轻飘飘的木偶。

    德坤起先看笑话,陆家这位十五姑娘手段委实下作,先夫人溺水而亡本就是大人心里一道伤疤,深可见骨,至今还在流血,她竟是连这都敢利用。后看凌渊是真的动了杀意,惊得一愣,终于在陆婉清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回神,忙上前道:“大人,陆国公那怕是不好交代。”打狗看主人,陆婉清好歹是老国公的亲侄女儿。

    悬空在湖面之上的陆婉清鼻涕眼泪黏成一团,闻言如遇救星,嘴里含含糊糊的叫起来:“大伯父救我!”喊了一声后又变成:“七姐救我!”那模样像是吓傻了之后语无伦次。

    凌渊的手微微一颤,风平浪静的面庞上不禁出现一丝波动。

    这一刻,陆婉清如有神助,痛哭流涕起来:“七姐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她一定会生气的,七姐会生气的,她一定会生气的!”

    凌渊神情依旧淡淡的,眉目之间煞气寒意却在缓缓褪却。

    看清他眉宇间的变化,绝处逢生的陆婉清忍不住神情一松,然而很快就被惊恐取代,失重的感觉令她放声尖叫。

    “噗通”水花四溅。

    凌渊冷冷看一眼在水中挣扎的陆婉清,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德坤看了看头也不回的主子,朝对面船上吓傻了的一干人等喊:“傻愣着做什么,还不救人!”救错了人了再把人扔回水里,他家大人也是够可以的了!德坤面无表情的腹谤。

    被一连串事故震住了的陆家六房下人这才恍然回神,赶紧派人入湖救自家姑娘。

    身后嘈杂的动静并没有让凌渊驻足,直到他踢到一盏方才混乱之中一起带上来的河灯。他目光一凝,挥退要捡灯的属下,亲自俯身捡起那盏残缺的荷花灯,写在灯罩内的名字依旧清晰可见。

    “洛婉兮!”轻念上面的名字,凌渊瞳孔微不可查的一缩,七月十五的河灯上只能写亡人的名。

    追上来的德坤正不明所以,瞄见那灯笼上的名字上后恍然大悟。心下百感交集,因为陆婉清长得形似先夫人,大人触景生情,想也不想就跳下去救人。眼下就连一盏同名的河灯都能让他失神。哪怕先夫人走了十一年,大人还是放不下,反而越陷越深,几近执念了。

    德坤幽幽一叹,目光中带着几不可见的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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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平大长公主府

    许嬷嬷蹑手蹑脚的打起帘子进了屋,就见大长公主阖目躺在紫玉珊瑚屏软榻上,两个小丫鬟跪在脚踏上拿着美人锤轻轻敲着腿。

    “殿下!”许嬷嬷轻唤一声。

    长平大长公主徐徐睁开眼,看向许嬷嬷。

    许嬷嬷便道:“凌大人派人来了。”

    “什么事?”长平大长公主漫不经心的问,到了她这把年纪和地位,已经没什么事值得她上心了。

    “事关十五姑娘。”许嬷嬷觑着长平大长公主的脸色缓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十五姑娘故意跳入湖……凌大人的意思是,这一次看在您和老国公的份上,不与十五姑娘计较,再有下次他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听罢长平大长公主冷笑一声:“不知廉耻的东西,怎么没淹死了她!”

    许嬷嬷垂首不语,陆婉清再多不是,那也是主子。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长平大长公主的声音里多了一分咬牙切齿的不甘。

    许嬷嬷脸上划过一丝悲意,又听长平大长公主问:“陆婉清人呢?”

    许嬷嬷回话:“就在咱们府上,以落水受惊昏迷不醒的名义送过来的,当时在场的下人也都在。”

    “可有外人看见这事?”长平大长公主又问。

    “来人说凌大人都安排妥当了,万不会露出风声。”便是露出去,这种事没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凌陆两家威望,谁敢捕风捉影嚼舌根。

    长平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想来也是,要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凌渊这内阁首辅也别当了。

    沉吟片刻后,大长公主淡淡:“十五染了怪病,要去南边调养,过几日就送她过去吧。”若是旁个,做出这等恶心人的事,她早就一碗药下去了结了。只想起那张脸,长平大长公主到底狠不下心,就当是为女儿积阴德了,想了想又道:“老六家的最疼这个女儿,就让她亲自过去照顾十五吧。”

    许嬷嬷暗自唏嘘了一声,不是没劝过六房这母女俩,她们那点子心事,打量着谁不知道,只不过是没触及底线,懒怠搭理她们罢了。不想她们如此自作聪明,这下终于踢到了铁板,还一次惹到俩,好言难劝该死鬼!

    第五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