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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姑姑,越疯狂的时候我们应该越理性。您想想,咱们一个人的工资才多少,能支撑君子兰这么高的价格多久?再说,国家怎么会放任这么疯狂的事情发生?”

    “颜微妮!你是不是见不得你姑姑挣钱啊!你是嫉妒还是眼红?你,你,你嘴里这些话绝不是一个小孩子说出来的,是大人教你的吧!嫂子,是谁叫微妮来给我的挣钱大计搞破坏的呀!”

    竟然怀疑是妈妈教自己说的这些话!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颜微妮说:“我妈嫁到颜家这十年多了,姑姑,您也吃了我妈做了这么多顿的饭,难道不知道我妈的为人吗?”

    这个姑姑,直到快六十岁了,为人做事还是小学生水平,颜微妮是不怕她的,继续说:“以我们工资水平,君子兰是值不了价,现在被大家炒这么高就像是在吹气球,这么使劲的吹,总有撑不住的那一天。而,我判断,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为什么我们不卖掉,非要等到血本全亏呢?!”

    颜玉兰额头青筋暴起,瞪着颜微妮,看颜微妮一点都不怕她,又看看别的人,好像都站颜微妮一边,眼睛就去找孟玉琴:“嫂子,知道你平时惯孩子,没想到惯成这样!”然后一摔筷子,喊:“走了,走了,天宝他爸,抱天宝,我们回家去了,这里嗡嗡的我头疼。”

    颜玉兰摔门走了,她前半句是对的,孟玉琴是慈母心,老颜同志是女儿控,这对夫妻确实很惯孩子。

    颜微妮出生于1973年,那时物质贫乏,食品紧张,颜微妮出生时极瘦、极小,连哭声都弱的像只小猫,做语文老师的孟玉琴抱在怀里,怜爱的说就叫微妮。

    在那个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孟玉琴甚至为了能有更多的精力照料微妮采取了避孕,大男子主义的老颜同志还同意了,你说是有多宠颜微妮?!

    直到颜微妮过了5周岁,孟玉琴才怀了第二胎,还是个女孩,在日出之前降生,那年是1979年,国家也刚刚拨乱反正、将见曙光,微曦之名由此而来。

    女儿控老颜同志听女儿话,将剩下的两盆君子兰也有处理了;慈母心的孟玉琴听女儿话给一家人都做了几套衣服,毕竟答应了女儿暑假要带她去山东大姨家走亲戚。朴素的人还不懂得“先敬罗衫后敬人”这句话,但是知道,走亲戚是要穿好一点的衣服的。

    五月底,君子兰在上演泡沫破灭前的疯狂,疯狂成什么样子?有一盆君子兰拍出了十四万的价格!十四万!老颜孟玉琴两个人不吃不喝一年也就存两千块,你们想想这十四万到底有多震撼!

    震撼到付出人命的程度,有人为了抢兰不惜杀人!

    在颜微妮极力的卖兰声音中,在颜玉兰极力的要再等等的声音中,老老颜同志和沈宝玲做主,两家都是采取了最保险的做法,卖几盆留几盆。

    知道婶子卖了兰,颜微妮心算是落下来了,婶子应该不会再和叔叔离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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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终于到来了,上面下了限价令。

    一石激起千层浪。

    哭天嚎地的有,妻离子散的有,跳楼自杀的有,比后世股市崩盘还要惨烈。后世经济活跃,大家有更多的挣钱方式来弥补股市的亏空,只要能吃苦,一天打几份工,钱还是能挣来的。但是八十年代的人们,一个月只有几十元上百块的死工资,几千上万的债完全就能压跨一个家庭。

    这次的下跌是悬崖式下跌,颜玉兰根本来不及出手,赌心重的人越亏越不会出手,她会觉得就一直捂着,跌下来的总会涨上去的。

    颜微妮知道,涨不上去的!

    颜微妮再看到颜玉兰的时候是限价令发布五天后的晚上,奶奶紧急召开家庭会议,会议的主题是让大儿子小儿子给女儿家捐款。

    颜玉兰一下子被限价令打懵了,精神有些异常,她问限价令是不是她做的一个梦?看大哥摇摇头,就去看二哥,二哥摇摇头,就去看最疼她的老妈,老妈不忍看她,垂着眼皮给她递了一杯温开水。

    姑父仍然像往日一样低着头,不出一言。

    满屋子只有赵天宝玩的最欢。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颜微妮心里叹气,不知道这次天宝长大了是个什么样子?还会被姑姑宠成巨婴吗?

    颜玉兰双眼无力,叨念着:“五千块啊,五千块啊,五千块啊……”

    老太太看女儿这样,就问女婿:“你们怎么凑的这五千块?”

    姑父知道他不得不说话了,不说大家怎么会给他捐钱呢?姑父还是低着头,用很低但是大家都能听得到的声音说:“是用房子抵押贷了四千块。”

    “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老太太气急,想打女婿,觉得终是外人打不得,想打女儿,看看女儿那神经病的样子又舍不得,抬起来的巴掌只好落在自己的大腿上。

    “四千,四千的缺口呢!”老太太念叨着。

    “还有,还有…”姑父吞吞吐吐,全家的眼光看过来,姑父抬头飞快的瞥了一眼婶子,又低下头说:“还有二哥的六百块。”

    姑父也知道这钱是二哥偷偷的拿给颜玉兰的,是瞒着沈宝玲的,但是现在说出来,有了四千块的饥荒,说不定老太太做主就给免了这六百块呢!

    “什么!”沈宝玲“腾”的站起来,对着天宝他爸的头顶喝问:“你说什么?”

    天宝他爸又发挥了沉默是金的品质,沈宝玲扭头问自家男人:“颜爱国!你什么时候拿钱给颜玉兰了?这六百块你是从哪里拿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背着我偷偷存钱了?!”

    颜爱国在运输公司上班,是当时工资最高的司机,除了固定工资外还有出车补助,记得别人挣四十的时候二叔就挣八十多块。

    颜爱国也低着头,颜玉兰当时缺钱找他,他知道妻子与妹妹不对付,可是从小对妹妹有求必应习惯了,就偷偷的拿了自己的小金库给了妹妹,当时再三叮嘱一定不能说出来,他心里早就当这钱是白给了,可,没有想到还是给妹夫卖了。

    “我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嫁到颜家十几年,婆婆拿我当外人也就算了,自己男人也拿我当外人,往外借钱都不告诉我,又不是几块钱,是好几百块啊!我辛辛苦苦的工作,为了赚夜班补贴和别人换夜班上,整天省吃省喝省穿省用的,结果呢,男人将钱打水漂!男人和自己不一条心,这日子还怎么过啊?”沈宝玲突然像个泼妇一样又哭又喊。

    沈宝玲在医院上班,是个大夫,颜微妮印象里她虽然看不过老太太偏心太甚、小姑子太不懂人事,但是明面上还是维持着风度的。

    沈宝玲继续哭喊:“不就是嫌我生不出儿子来嘛,生我们微雨的时候我难产,你们一看又是一个丫头,脸都没有给好脸色,名字也不好好起,看见下雨就说叫微雨,谁家孩子用雨命名啊。老太太还说什么老颜家没有人接户口本的话来挤兑我!”

    “现在计划生育了,我是不能生了,颜爱国也敢瞒着我偷偷的藏钱了!攒着钱是想在外面再养一个啊还是想弃了我重娶啊!这家我是待不下去了。微雪微晴微雨,走,跟妈去姥姥家去,咱不姓颜了。”

    哭完沈宝玲就站起来拉着三个孩子走了,只有孟玉琴着急说:“快!爱国,快去呀,快去拦着你媳妇。”

    老太太却说:“坐下,不准去!她爱走就走,我还一直不得意她!别当我老了就在我面前演戏,不就是不想拿钱嘛,又哭又闹的也不嫌难看!”

    颜微妮也看出来了婶子确实是故意躲出去的,这四千块钱的亏空摊下来,她不得出过千啊!但是沈宝玲不愿意帮姑姑颜微妮也是理解的,依着颜玉兰的性子,若是挣了钱肯定是不会分给大家的,所以凭什么亏空了就要大家担着?

    人与人相处讲究个情分,这么多年,颜玉兰在家都装的像个公主,等着嫂子伺候,沈宝玲没有吃过颜玉兰做的一碗饭一盘菜,嫂子凭什么帮她?

    老太太却一如既往的只看到女儿的难处,说:“爱国,你那六百块钱我做主,就当你白给你妹妹的,以后不能和你妹妹要了!”

    “行。”颜爱国说,颜微妮心想叔叔真是孝行,还不知道回家婶子怎么和他闹呢!但是婶子也卖了两盆兰,上次听妈妈说过,虽然品相不好,但是统共也卖了一千多,婶子手里有这底,应该不至于和叔叔离婚吧。

    “剩下的四千,我们三家均摊吧。”奶奶接下来的又发话了。

    无声。

    大家都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

    无声有时是默认,有时是默默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