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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阿团一颗刺猬脑袋浑浑噩噩,身上裹着项薛棱的袍子,艰难的缩成一团,捧着那只水囊饮水。

    项薛棱望着他那小公子一双细白小手,忍不住在心头疼了一番,这孩子,究竟有多大啊。

    “你叫什么名字?”

    阿团喝了水,吃了些紫桑果,总算有了些力气,靠在果树下,身上洒了斑斓光影,光影浮动,映着他巴掌大的小脸,微颤的双唇和懵懂恐惧的一双眸子。

    项薛棱叹口气,取了身上一只雕花铜铃铛绑在阿团白皙的脚腕上,“这是我娘亲送我的,能保平安,你别怕我,我会照顾你。”

    他见阿团沉默不语,想起昨夜在极疼时这小公子扛不住低断续的字音,问道,“余卓……是谁?”

    阿团垂下眸,身子僵硬,幽黑的眸子泛着湿润,项薛棱心知自己好像发觉了什么,又好像没发觉什么,自己从心底否决自己,说服着他不肯承认昨夜在他身下承欢的人唤作的名字。

    他倾身凑了过去,将颤抖的阿团抱进怀里,轻抚他僵硬的后脊,不管那人是谁,能让这小孩独自在待在着深山林子中,还让他遇见了两次,便是冥冥天意,让他与这人有缘。

    而既然他与这小公子有缘,项薛棱微眯起眼睛,那他便会用尽全力断了小孩和那余卓的缘。

    羽林军队在明月峰下等候已久,皇帝望着静静仰头注视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发呆的云隙。

    晨上天刚明,云隙便急匆匆从小壳中爬了出来,皇帝躺了会儿便去上朝了,刚回来,就看见云隙衣衫不整拥着被子坐在龙床上,床底下跪了一溜婢女和奴才。

    于述跟着皇帝进来之后打眼一看,惊了惊,连忙跪了下来,直呼三声认错了认错了。

    这位可不是娘娘。

    皇帝本身见云隙趴在小壳中睡,上朝时少了嘱托这么一句,哪曾想,紫御宫中的长使婢女进来收拾床铺,就见着了这么一幕,纷纷跪下给未来娘娘请安。

    云隙没什么表情,瞥了眼皇帝,伸出手。

    皇帝大步走过去扶住他,“莫怪她们了。”

    云隙撑着额头想了想,回想到有一阵子青瀛常拉着他看的那出《帝王妃后传》中遇见这么一场子是怎么演的,不慌不忙的学着内里面的皇后娘娘道了句,“都起来领赏去吧。”

    皇帝猛地睁大眼睛,云隙挑着眉拍拍他手背,温声道,“陛~下~昨~夜~可~是~累~着~人~了~呢~”

    皇帝,“……!!!”

    看惯了总是在一脸震惊的皇帝陛下,云隙推开他站了起来,“快~些~回~神~,我~找~到~阿~团~的~踪~迹~了~!”

    第38章 送子神木

    明月峰高耸入云, 往山顶望去, 天蓝气阔, 秋风潇潇云飞扬,云隙微微拧起眉望着云雾缥缈的山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帝寻思着找个时机向他说一说, 其实他这个人吧, 也算是见过些劳什子场面的, 并不是经常很容易震惊的。

    云隙将目光收了回来, 扭头望着他,皇帝到唇边的解释化出音儿, 便变成了, “饿了吗, 于述说昨日宫中送来两坛桂花枣蜜很好吃。”

    云隙眨眼, “你~吃~了~?”

    皇帝点头, “晨上你没醒,孤上早朝前尝了些。”

    哦~~~

    云隙注视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哀怨, 好~吃~竟~然~自~己~先~吃~了~。

    吃完了还说给蜗听, 哼~~~

    皇帝勾唇,接过奴才送上来的绸布裹着的东西, 翻开望去, 是一只红釉胖口壶,壶口用一层蜡密封了, 边上搭着一只红釉小瓷勺。

    “孤尝了,味道尚可,不知云公子可否喜欢。”皇帝说着, 撩开壶口,一股浓郁的桂花芳香洇了出来,淡黄色的蜜浆裹着细碎的桂花花瓣,切碎了的红枣沫飘了一层,品相极佳,看上一眼便忍不住尝上两口。

    云隙没来得及想,早已持了红釉小勺就着皇帝的胖口瓶慢悠悠吃起来,薄薄的一张唇上染着点点桂花碎沫,他看他吃的欢实,轻声道,“你喜欢便好。”

    他用手指抹掉云隙唇边的发丝,“似锦苑边上有一处地凉井,井下孤令人往里头摆了好几坛新酿的花蜜,井边无人看守,你若他日想吃,捏个诀念个咒取走便可。”

    皇帝抚平他纷飞的青丝,手指尖抚过云隙额间的流云珮,“孤让他们每隔半月便放入一次,你欢喜什么就拿什么,无需跟那松子树上的小松鼠般,总藏在脸囊里舍不得吃。”

    云隙眨眼,皇帝垂眸望着手中的一段青绸,此刻清风徐来,斑斓光影浮动,“侍卫已经上山了,寻到小刺猬,你就走吧。”

    别跟在他身边受他牵连了。

    云隙含着红瓷釉小勺,眼风扫过明月峰蜿蜒小路上墨色锦衣的侍卫朝山顶攀爬而去,皇帝身边留了几处藏得远的暗卫,好像专门为他们腾出个空闲之地。

    他左右寻了个山腰下的石墩坐着,边吃边慢吞吞叹了口气,“你~身~上~的~冤~魂~釜~,因~我~过~失~而~来~。”

    所以他走不得。

    皇帝蹲在他面前,帮他举着胖口壶,“我知道。”

    他也该猜到了,云隙出现的莫名,救他也莫名,可牧单不傻,万事皆有因果,何来无缘无故之说。做了什么因,酿出什么果,这一点,牧单很清楚。

    然而,到了此事欲明了的关口时,皇帝却突然不想知道他来这里的原因了。

    “别说,先别说。”皇帝露出个笑容,“还是先别说了。”

    云隙点头,咬着红釉小勺,俯身,探手,摸上皇帝的面具,“那~我~想~看~看~你~的~脸~。”

    皇帝按住他的手背,没忍住喉咙的涩意,握紧云隙略微冰凉的手指,哑声道,“不看好不好,很丑,会吓到你。”

    云隙撅嘴,舔着红釉小勺,不肯吃桂花蜜了,皇帝从他清透的眸子中望见一副黑色狰狞面具的脸,他苦笑,“等你吃饱便让你看,这样可好?”

    他的脸连他自己都不愿多看几眼,他怕云隙看过了,就吃不下东西了,这小蜗牛这么贪吃,望着好吃的吃不下他就真的是罪过了。

    云隙鼓着腮帮子想了想,好吧。

    不过直到今日落下,云隙还是没曾见到那只他念了许久的红眸子,他正吃了一半,上明月峰寻找阿团的羽林军押着六七个人回来了,其一领头道,“属下已经领侍卫继续寻找了,陛下无须担心,而这几人,若属下没认错的话,他们便是‘虎贲’军寻找的白漓国二王子项薛棱等人!”

    云隙目光朝那狼狈的几人身上扫去,清隽的眉凝了三分。

    阿团被项薛棱抱在怀里,昏沉的往四下茫然看了一眼,“公子……”他生出些力气,喃喃喊道,“公子!”

    项薛棱的手臂倏地抱紧了阿团,冷冷回望云隙。

    云隙唔了唔,几道白光夹杂着尘土飞扬朝项薛棱身上甩去,刹那间滚出一道奇异的风,项薛棱只觉得手臂一疼,手心一空,再往怀中看去,仅仅片刻须臾,他那小公子就消失无踪了。

    项薛棱心口一紧,愠怒涌上眸子,持了刀剑,身影极快的朝云隙砍去,刀刃在半空中一转,生生被人抗下,皇帝瞬间与项薛棱卷入厮杀之中。

    皇帝无意恋战,将项薛棱逼入羽林军的包围中,转身提剑追上早已远离厮杀中心的云隙和小刺猬。

    等他在一条从明月峰上坠下的小溪边寻到云隙时,阿团已化成小刺猬跪伏在云隙脚前,身后的小刺棱都害怕的合了起来,走近看去,小刺猬整个团子隐隐发颤,小爪抱在一起,委实可怜的很。

    皇帝往云隙脸上看,他家小蜗牛也是有些恼了,眉宇不展,向来云淡风轻的眸子中带着三分苛责,只听他家小蜗牛慢吞吞训道,“你~觉~得~你~自~己~蠢~不~蠢~?”

    小刺猬背着一身小刺跪在一块鹅卵石上,声音沙哑, “蠢呜呜呜呜,公子我错了……”

    云隙被他这一个‘蠢’字恼的不行,倏地化成小蜗牛,居高临下趴在高一点的石块上,威风凛凛的抖着触角瞪着阿团,气的说话速度都快了些,“先前觉得你有些灵气,带你离开伤心地,哪知你竟如此的笨!”

    阿团心口疼极了,公子说的没错,若不是他这么笨,怎么会中了别人的阴谋诡计,害的公子吃亏被捕,他真是笨的一塌糊涂,服侍公子也服侍不好,学武功也学不会,是天底下最笨的刺猬了,公子若是想当坐骑,也不该寻他这个跑起来都不稳当的笨刺猬。

    阿团将头埋进小爪里,声音听起来像快哭了,“公子对不起,阿团总是闯祸,阿团这就走,这就走……”他说着朝云隙磕了头,小爪撑起身子扭头朝河间爬去。

    云隙丢了个决出去,把小刺猬凌空架了回来,浮在半空中,皇帝见小刺猬要跑,刚欲去拦,就见云隙已经把团子带到了触角前。

    皇帝想了想,虽说眼底瞅着是不打眼的两只小东西,但总归有了人的思想,像这种师父管教笨徒弟的场面,还是有外人在场要好些,徒弟笨死的时候,有人劝着给师父台阶下。

    云隙被皇帝放在肩膀上,瞅着趴在皇帝手掌中瑟瑟发抖的小徒弟,“你~还~跑~?”

    再~跑~就~打~你~了~吼~!

    阿团抽抽搭搭,“公子不是不要阿团了吗?”

    说阿团太笨了,又笨又蠢。

    云隙威风凛凛的探着触角居高临下的瞪着他,“听~谁~说~的~不~要~你~了~?”他歪着触角瞅皇帝一眼,皇帝连忙道,“我没说。”

    云隙哼哼收回触角,皇帝轻轻拂了拂小蜗牛的背壳,顺顺壳,不生气,“云公子,阿团应当生病了,身子热的厉害,先带回去给御医瞧瞧吧。”

    皇帝这么一提醒,云隙这才从恼怒中抽出些清明打量阿团,发现阿团气息炙热,浑身隐隐做颤,原本澄清的黑豆小眼有气无力强撑着,他探入阿团的神识中查看,发觉小刺猬神域昏沉微弱,竟像是有了几分中毒之兆。

    得出这一诊断,云隙顿时更加恼了,将满腔怒火泼在那刚开始抱着阿团的人身上,让皇帝将那人单独拎到了河间边上。

    项薛棱被精钢链子锁捆着,脖子上架着刀剑,身上皆是打斗留下来的伤口,着实有几分狼狈,但仍旧厉声道,“将他还给我!鬼刹帝,若你敢伤了他,他日本王有幸回了白漓,定然举兵犯你祁沅!”

    云隙紧抿薄唇,绕着项薛棱兜转打量须臾,眼中疑惑越来越深,皇帝道,“有你这句话,孤今日便断了‘他日’的麻烦,就地处决了你,省的二王子回去既要劳心劳力夺回白漓国兵权,又要费心思进犯我祁沅。”

    云隙看了他半晌,负手傲然睨视项薛棱,“你~强~要~了~他~?”

    皇帝一愣,项薛棱要紧牙关,“情势所逼,非我情愿,但事已发生,他便是本王的人,本王自会护着他,让他将来受不得半分委屈。”

    云隙蹲在项薛棱跟前,托着腮帮子道,“你~说~的~将~来~,是~这~一~世~,还~是~永~生~永~世~?”

    项薛棱冷然望着他,“自然是本王活多久便护他多久!”

    云隙哦了声,点点头,项薛棱道,“鬼刹帝,请将他还给我!”

    他的小公子一转眼便消失不见了,直到现在都瞧不见人影,项薛棱心急如焚,那人身上还带着涟丝毒,离不开他的,他将涟丝毒种在那小公子身上,本就亏欠他了良多,必然不能让他再受到涟丝毒的侵害。

    云隙仍旧疑惑的打量他,问,“你那法术用在妖的身上管事吗?”

    项薛棱不解,沉声道,“请将他还给我。”

    被用绸缎裹着的阿团躲在皇帝手中,费力的缩了缩身体,他一动,绑在脚腕的铜铃铛清脆的响了起来,项薛棱睁大眸子,明明他的小公子近在咫尺,可他却瞧不见他,项薛棱胸口浮上怒意,作势便要挣扎,手腕刚一翻,云隙探手在他眉心一点。

    一道红光顿时劈入项薛棱的眉心,皇帝来不及出声,只见他浑身一僵,缓缓闭上了眼睛,气息奄奄。

    皇帝带着云隙后退两步,“哎!你这……下手也太忒快了些。”

    他并不是真的要处决掉项薛棱啊。

    皇帝哭笑不得,揉了揉云隙的手指,“说话慢吞吞,杀人倒是干脆利落。”他心头无奈,这下倒好,白漓国二王子真真正正死在了祁沅的土地上。

    皇帝回想起项薛棱死前的原因,对那句‘你强要了他’耿耿于怀,若他猜的不错,云隙正是因了这句话才恼的,他心思如浮萍七上八下飘来飘去,阿团是个男孩,那日火烧娑罗庙他见过了,而此时的项薛棱也正是个堂堂八尺男儿,那这句‘你强要了他’当真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意思。

    此刻在场的二人二妖中,一人一妖与这句话密不可分,可以不提,而说出这句话的云隙小蜗牛既然能道出此话,必然对这龙阳之事也有了解,否则不会直接便恼,哪里像皇帝,在心里震惊,纠结,恍然大悟,心思几番上下兜转,才品出了这句话的门堂。

    皇帝望着自己贴在云隙腰间的手掌,猛地收了回来,掌心滚烫,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望着云隙的眸子多了几分热切和清明。

    云隙莫名其妙的拍了拍皇帝,撩开皇帝右手绸缎中趴着的小刺猬,阿团虚弱的睁开眼睛,“对不起……”

    “睡~吧~。”云隙捏了个决送进小刺猬神识中,抬手晃动着那只绑在阿团后爪上,跟着咒术变小了的铜铃铛。

    铃铛清脆亘远,渺渺传入耳中,明月峰山涧中浮出几绺缥缈雾气,雾气在云隙脸上打了个转,立在了昏死过去的项薛棱的身前。

    旖旎雾气转出一位与项薛棱相似面庞的男子,体量颀长,只身皓白袅袅,就是……黑了些,衬得他一袭白袍纯白如雪,而如雪的袍子相互映衬,又趁的他……黑了些。

    那人冷冷淡淡,眉间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皇帝看向云隙,云隙看向那人,那人看向阿团,阿团闭着眼睛。

    ……

    皇帝只好望向那人,那人却转眼冷冷望着云隙,云隙饿了去寻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