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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 第119节
    “公子慢行。”
    亲眼看着楚煜登上马车,车奴挥鞭行远,他才直起身,望一眼被雨幕遮挡的长街,自言自语道:“春雨贵,暴则成灾。”
    几名侍人站在缪良身后,觉得这句话有些古怪。
    正不解时,缪良已经收回视线,转身踏上宫道,原路返回南殿。
    “走吧。”
    “诺。”
    压下心中疑惑,侍人跟上缪良的脚步,逐渐消失在雨中。
    在几人身后,宫奴合力推动木门,门轴转动的声音掩埋在雨中。
    雷声炸裂,鸣声撼天动地。
    厚重的木门在雨中合拢,伴随着一声钝响,隔绝宫内外两个世界。
    大雨笼罩肃州城,覆盖广阔的平原。雨水成瀑,灰蒙蒙的雨雾被激起,倒悬苍茫大地。
    洛水水位迅速上涨,河流奔腾咆哮,浩浩荡荡向东奔去。
    河流南岸,一支车队冒雨行进。
    车前三马,车身雕刻花纹,工艺精美。护卫穿着短袍,袍外罩着蓑衣,头上戴着斗笠。
    黑云压顶,白昼犹如黑夜。
    一道闪电落下,明光照亮蓑衣下一抹青色,以及护卫腰间细长的佩剑。
    “家主,前方即是肃州城。”一名护卫策马靠近车厢,大声说道。
    车窗掀开一条缝,看不清车内人的面孔,只能看到刺绣花纹的衣领以及垂落在肩上的冠缨。
    “速行。”
    “诺。”
    护卫抱拳领命,队伍穿过重重雨幕,向肃州城加速行去。
    第八十六章
    雷声轰鸣,风雨交加,雄伟的城池笼罩在雨幕之下。
    灰蒙蒙的雨雾萦绕城头,甲士巡逻经过,身形被雨水模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临近傍晚,城门即将关闭,远来的车队快马加鞭,一路上风驰电掣,终于赶在最后一刻抵达城下。
    “慢!”
    护卫策马奔向前,遇到守卒拦截,立即勒紧缰绳。
    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全身被雨水打湿,皮毛如缎面浮现光泽,分明是千里挑一的良驹。
    甲长凝视骏马,又观马上骑士,碍于蓑衣和斗笠遮挡看不清来人的衣着和相貌,唯见腰间佩剑透出蓑衣,剑首镶嵌珊瑚,剑身格外长,目测比晋剑足足长出五寸。
    “来者何人?”甲长的声音穿过雨幕,城下守卒交错架起长矛。矛身碰撞发出强音,矛尖锋利闪烁寒光。
    “齐公子弦,携国书使晋。”
    骑士掀起斗笠,现出一张刚毅的面容。高额虎目,鼻挺嘴阔,辫发梳成左髻,一抹青色透出领口,隐约能见刺绣的花纹。
    “辫发左髻,青衣长剑,确是齐人装束。”甲长审视来人,越过骑士看向雨中的马车,谨慎道,“可有金印铜牌?”
    骑士不敢专断,打马靠近车厢,透过车窗请示:“家主,入城需金印铜牌”
    话音刚落,车厢门被推开,由于光线昏暗兼车门半开,甲长看不清车内的身影,只能看到铺开的长袖,以及短暂闪过的几抹彩光。
    一只白皙的手探出,分明是男子的手,却肤质细腻不见一枚茧子。掌心摊开,一枚金印躺在其中,印章顶部雕刻鱼纹,象征持有者的身份。
    骑士恭敬捧起金印,又从同车的门客手中接过一卷竹简,一同递至甲长面前。
    看清印章图案及雕刻的文字,验明来者身份,甲长立即派人报往宫内,同时让至一侧,放一行人入城。
    送信的甲士拿起竹简,牵过缰绳飞身上马,一路挥鞭驰过城内。
    飘风急雨,银河倒泻,街道上罕见人烟。一人一马驰向晋侯宫,恰似流星赶月。
    抵达宫门前,甲士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喘息未定,即向门前同袍道:“速报君上,齐国来使,来人公子弦!”
    道出这番话,递出揣了一路的竹简,甲士抹去脸上的雨水,双手拄着膝盖,微微喘着粗气。
    宫门处有侍人守候,专门向宫内传递消息。
    听到甲士所言,侍人郑重接过竹简,快步穿过宫道,一路小跑去往正殿。
    风雨如晦,豆大的雨珠打在脸上,近乎睁不开双眼。侍人披着蓑衣仍被打湿,不得不弯腰护住怀中的竹简,跑动时的姿势很是怪异。
    望见正殿透出的灯火,侍人加快速度,大步登上台阶。
    他急匆匆穿过回廊,找到守在廊下的马塘,递出护了一路的竹简。
    “城门处来报,齐国来使,来人公子弦。”
    马塘接过竹简,示意侍人去擦干雨水,回身看向紧闭的殿门,沉吟片刻,在门前扬声道:“君上,齐国来使。”
    殿外大雨滂沱,狂风肆虐,殿内清香飘散,暖意融融。
    林珩高坐上首,漆金屏风在他身后展开。屏风上既非山水也非鸟兽,而是大朵绚丽的牡丹。花瓣层叠镶嵌金箔,花蕊栖息蜂蝶,外形惟妙惟肖,样子栩栩如生。
    青石台阶绵延向下,多盏半人高的人俑灯错落摆放。
    火光在灯盘中摇曳,暗影覆上墙壁和穹顶,似潜藏在光辉背后的凶兽,狰狞可怖,将要择人而噬。
    台阶正下方,智渊神情凝重,智弘脸色发白,智陵和智泽已是汗如雨下。
    朝会之上,智泽受封县令,不日将赴郑地就任。智渊和智弘抓紧时间面授机宜,盼望他能在郑地发挥本领,不负国君重用。
    不承想宫内突然来人,宣召智渊四人入宫,不可有片刻耽搁。
    若来的是旁人,还能旁敲侧击打探情况。无奈来的是马塘,看似比马桂和气,实则嘴闭得像蚌壳,笑眯眯看人时,眼底尽是冷意。
    怀揣着费解入宫,四人入正殿见到林珩,从他口中得知实情,都是心生骇然。
    弩竟然外泄?
    魏国已经仿造?
    怎么可能!
    四人不敢相信,尤其曾在边城督造的智陵和智泽。两人深知事关重大,当场冒出冷汗,手脚冰凉。
    林珩刚要拿出魏商的小弩,马塘的声音恰好传来,暂时止住他的动作,凝滞的气氛也被打破。
    “齐国来使?”
    林珩微感惊讶,召马塘入殿详询。
    殿门敞开,马塘手捧竹简入内。俯身行礼之后,将竹简送至林珩案前。他迈步越过地上四人,自始至终目不斜视。
    “禀君上,来人公子弦,现在城内。”
    林珩未作声,展开竹简快速浏览。看清其中内容,不免心生诧异。
    又是婚盟?
    “奇怪。”
    晋同齐的关系素来一般。
    两国不接壤,中间隔着大大小小十多个诸侯国,除非天子下旨征讨,发生战争的概率微乎其微,互相遣使并不密切。
    身为大国,两国都曾主持会盟,但无一例外,都不曾邀请彼此。
    晋越结盟抗楚,多年来不曾改变。
    齐同楚和越各有龃龉,选择同后起的强国吴联盟,将楚、越夹在其中,形成犄角之势。
    夹在大国和强国之间,多数小国不得不朝三暮四,左右摇摆以保全自身。唯有魏国特立独行,死心塌地跟随楚国,成为一股清流。
    没有任何征兆,齐国突然来使,着实出乎林珩预料。
    想到此前掌握的消息,他合拢竹简置于案上,对马塘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召见来使。你亲去城内,引公子弦往驿坊好生安顿。”
    “诺。”马塘领命,躬身退出大殿。
    天空中乌云不散,雨成瓢泼,始终不见减小。
    马塘命人去找马桂,又在殿外做出安排。确保诸事妥当,他叫上身边的小奴,带上两名宫仆,冒雨离宫去迎齐国一行人。
    殿门再次关闭,短暂掀起的冷风摇晃烛火,灯芯被压缩,某一刻几要熄灭。
    灯光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拉长扭曲,变幻莫测,正如智渊四人此时的心情。
    林珩推开沾上雨点的竹简,打开木盒,取出放在盒中的小弩,观察片刻试着拆卸。起初动作稍慢,待到掌握诀窍,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智渊四人听到声响,一起抬头望去。
    就见林珩摆开拆卸的零件,单独取出箭匣,又从案旁拿出另一具弩,同样拆卸箭匣,前后抛给智渊:“可能看出不同?”
    乍一看,两具弩有九成相似。一番拆卸之后,林珩发现魏人在弩上做过改动,尤其是两只箭匣,存在显著区别。
    智渊接住抛来的箭匣,智弘距离最近,探头看一眼,惊呼道:“连发十矢?”
    “不错。”林珩单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拨动拆卸的零件,一下接着一下,零件互相碰撞,不断发出脆响,“魏国匠人的确了得,仿造强弩,十矢连发。不过劲力不够强,只能近身刺杀,无法做军阵之用。”
    “魏附庸于楚,兵势不强,却以打造兵刃闻名诸国。楚室藏有九把神兵,半数出自魏国。”智渊分析林珩言下之意,推断国君没有彻底疑心智氏,惊悸有所减轻,却未完全放心。
    一日不找出罪魁祸首,智氏就摆脱不了嫌疑,做不到安枕无忧。
    “弩非短日制成,泄秘或早于伐郑。”林珩坐正身体,拿起桌上的零件,重新开始组装。
    听到这番结论,智弘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智渊却不动声色,抬眸看向林珩,耐心等待未尽之言。
    “我给外兄的图和百工坊存有差异。魏人仿制的弩更接近百工坊所造。”林珩动作极快,两具弩并排摆在面前,同样闪烁乌光。
    智渊起身走上前,递上两只箭匣,看着林珩安装到弩上。
    “君上有何打算?”
    “查,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