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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真的结束了吗?◎
    唐姣想起来了。
    进入地域前, 风薄引确实分发了玉牌。
    他说过“当沙漏全部掉落之际,就是该在结界入口汇合之际,倘若那时还有人没能归来, 我就会向守界人申请依照玉牌进行寻人”这样的话,尽管唐姣事先不知道玉牌还能够记录影像,不过它既然有寻人的功能, 九州盟特地加一项记录影像的功能也正常。
    两个时辰,正好就是他们在地域内停留的时间。
    普通修士当然没有权限取走玉牌。
    但徐沉云是刑狱司,只要有正当的理由,他就能从微尘地域的管辖区取走它。
    原来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些吗?
    如果药王谷愿意给合欢宗留两分薄面,他也愿意为药王谷留两分薄面,然而药王谷竟然做出制造伤势栽赃合欢宗的事情, 他也就索性将真相公之于众,丝毫不留情面了。
    唐姣暗想,大师兄实在是谨慎。
    只是他明明可以在更早的时候说出自己有证据。
    却偏偏要在晁枉景的师兄据理力争的时候才慢腾腾地说出来。
    她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了, 这个人真的非常恶劣。不过, 唐姣想,当她看到药王谷长老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 晁枉景的师兄满脸茫然,燕宿默默地捂住了脸......不得不说,她确实感觉到了无比的舒适。会产生这种感觉, 她是不是也被徐沉云所影响了呢?
    正想到这里,唐姣就听到徐沉云唤道:“小师妹。”
    她抬起眼,望见徐沉云眼底的温柔弧光,他问:“我可以公开这些影像吗?”
    身侧的萧琅听到这话,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眉头微蹙, 语气有所缓和,望着唐姣,说:“这玉牌里记录的是你,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可以只由刑狱司三人来确认。”
    唐姣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并不觉得将当时的事情公之于众是羞耻的。”她说道,“因为我没有做错,应该感到羞耻的是晁枉景,不是我。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请将这些影像公开吧。”
    如果可以——她真想让晁枉景亲眼再看一次。
    他如今能够躺在病榻上,不必接受别人指责的视线,真是很幸运啊。
    徐沉云闻言,露出赞许之色。他转过身,催动真气,随着真气的注入,玉牌开始浮现光芒,投射在玉阶的最后一级之上,如同一块幕布,垂悬于空中,记录影像的法决泛起点点涟漪,逐渐拼凑出画面和声音,唐姣意识到,这是风师兄将玉牌交给她的时候。
    玉牌是以携带者的视角记录的画面。
    她看到自己接过了玉牌,将它放进了百纳袋中。
    徐沉云的指尖轻扫,画面骤然变动,再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显出唐姣与晁枉景同路的画面了。能够很清楚地听到,是唐姣先邀请的晁枉景,而晁枉景的师兄说的是“他决定与这位合欢宗弟子同行”,尽管只有细微的差别,却有意无意地将人绕进另一误区。
    他的说法,有种好人没好报的感觉,会让人先入为主,对唐姣产生坏印象。
    萧琅双手抱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画面中的景象。
    和大多数人预想中的相反,唐姣一开始对晁枉景非常客气,看到她将血石花让给晁枉景的举动时,那名药王谷师兄的脸色产生了变化。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长老,只见长老的脸色铁青,腮帮子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几乎将牙齿咬碎,他仿佛也明白了什么。
    这极品血石花,唐姣竟然肯将它让给晁枉景。
    对于丹修来说已经是十分不易。
    如果唐姣不是那种会因为觊觎灵草而动手抢夺的人。
    那么,她到底又是为什么会一改此前的态度,对晁枉景大打出手?
    同样的疑问在所有人心中盘旋,徐沉云之前所说的“这样一个冷静聪明的小姑娘,为什么偏偏要对晁枉景做出那种事情”,仿佛是催化剂,在众人的心中催生出了怀疑。
    看到唐姣抱着兔子,抬眼望见蓝色巨人跨越她的身体时。
    谢南锦露出了会心一笑。
    唐姣听到他传音过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说:“我第一次进入地域的时候也曾被震撼过。”
    唐姣定了定心神,回答道:“蓝色巨人的存在非常不可思议呢。”
    “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古老生物与自己产生交汇的感觉,很奇妙吧?”身为一个气修,他对这种东西的感触明显更深,“所谓的地域,就是这样的存在,我们只是闯入其中的外来者而已。如果将九州比作浮在水面上的陆地,那么地域就是相连的暗流,暴露在世人面前的只是冰山一角罢了,它们镶嵌在九州,如同点缀于夜空的熠熠繁星。”
    相连的暗流?
    镶嵌在九州的繁星?
    谢南锦的比喻好抽象。
    不过谢南锦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唐姣有没有听明白,因为他没有错过画面的推进,并在晁枉景对唐姣说出“毕竟你是合欢宗的弟子”的时候,微不可察地看了一眼徐沉云,适时地开口拱火道:“这番话如果让合欢宗的其他弟子们知晓了,会是什么反应呢?”
    答案不言而喻——只会下手比唐姣更狠。
    徐沉云那成名的一战,起因便是有修士侮辱了合欢宗的双修功法。
    他那时候不比如今,正是意气风发,年轻气盛的时候。
    没有任何废话,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一剑荡平那人的洞府,越阶击碎他的神魂。
    唐姣居然没有立刻翻脸,语气倒是冷硬了许多,足以看得出她不是容易被激怒的类型,即使修为不高,心智也很成熟......在场几乎所有女修的心中都涌起了怜惜,站在最前方的萧琅更是按了按太阳穴,再对药王谷开口的时候,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挤出墨。
    “你们口中作为受害者‘平白受难’的晁枉景,似乎并不无辜。”
    晁枉景的师兄想到自己方才的发言,只觉得脸上无光,嘴唇张了张,想要反驳,又无处反驳,简直是难以启齿,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身前的师父,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随着画面的推进,晁枉景丑恶的一面也逐渐展现了出来。
    自私,敏感,自命不凡,易怒易妒,强烈的控制欲,在他身上一览无遗。
    在晁枉景抓住唐姣的肩膀,将纤细的小姑娘按到春山白鹤鼎上的时候,燕宿已经彻底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透明人,即使那并不是他做的事情,也让他感到万分的丢脸。
    “从别人的身上敛去修为,这是能登上台面的修炼方式吗?”
    “不过,我倒也不是不能分给你修为。”
    “我可以跟你双修。”
    此话落下的瞬间,唐姣感觉到了帘帐的另一端产生了巨大的真气波动。
    原本宏大的、慈悲的、包容的真气,此时此刻竟然变得极具攻击性。
    怎么回事?唐姣完全不明白事态的发展,她明明记得,九州盟的核心成员中不是只有师兄一个合欢宗弟子吗?师兄还好端端地站在玉阶下,只是神色愈来愈冰冷,唇边的笑意也显得虚无缥缈,并没有散发出真气,那么,帘帐那端因此而动怒的人又是谁呢?
    帘帐映出的金光若隐若现。
    萧琅也有点意外,很快镇定下来,出言提醒道:“昙净法师!”
    那位名为“昙净”的佛修,并没有回应,但是明显能感觉到殿内蓬勃汹涌的真气在萧琅的提醒后慢慢沉静下来,禅杖在地砖上敲击出一声清脆的响,如同玉石撞碗,真气被尽数收回,金光随之消散。片刻后,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失态了。”
    身为佛修,应当是清心寡欲,从容大度。
    这个昙净法师能够成为九阶真君,必定佛心大成。
    然而他又为什么会为了晁枉景的话而动怒呢?
    是因为“双修”这个词,还是因为“合欢宗”?
    唐姣想不通。
    这个插曲就被这样略过了,画面一转,唐姣已然抄起春山白鹤鼎朝晁枉景砸去,轰的一声巨响,谢南锦没注意到药王谷那群人的脸色,睁大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琅从看影像起就紧皱的眉头终于展平,就连帘帐那边议论纷纷的声音也终于停了一瞬。
    后来,风薄引匆匆赶到,虽然很是嫌恶的神情,却还是给晁枉景喂下了丹药。
    眼见着画面中的晁枉景逐渐远去,映入眼帘的是地域的入口,徐沉云停止向玉牌注入真气,影像四散消失,他看向药王谷众人:“事实似乎与你们所说的大相径庭。”
    满堂俱静。
    唐姣之前所说的“我并不觉得将当时的事情公之于众是羞耻的,因为我没有做错,应该感到羞耻的是晁枉景,不是我”,这时候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她当然是坦荡的。
    帘帐那端,之前开过口的那个柔和女声响起:“徐真君,我想指出一点。”
    徐沉云颔首:“赵真君,请。”
    赵真君——也就是清风阁阁主赵玉微,九阶丹修,启唇说道:“唐姣服下的丹药分别是四阶烈火丹、三阶破障丹、二阶神速丹、二阶飞行丹,其中并没有哪一枚丹药是能够提升破坏力的,与药王谷长老所言相差甚远。而晁枉景则服下了四阶护心丹,即使天品法宝有摧毁真气屏障的能力,在等阶差距的情况下,唐姣也不可能彻底击溃屏障。”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却十分强硬,质问道:“晁枉景的伤是从何而来的?”
    晁枉景的师兄猝然看向长老,他的神色已经很动摇,直到这时才不得不面对现实。
    在众人目光的尽头,长老站在那里,神情恢复了镇定,他没有被人戳穿的恐惧,也没有愤怒,他只是很平静地站着,接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指责的视线,脸上透露出一种奇异的情绪,名为“惋惜”的情绪。唐姣意识到,他只不过在惋惜自己没能成功而已。
    徐沉云问:“晁枉景的伤是你所制造的,是不是?”
    长老说:“是。”
    晁枉景的师兄眼底透出绝望。
    燕宿的神色微微凝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
    徐沉云又问:“一切都是为了夺走春山白鹤鼎,是不是?”
    长老坦然地答道:“是。”
    萧琅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长老说:“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唐姣缓缓地举起手。
    萧琅用眼神示意唐姣开口。
    于是唐姣看向这个与她对峙许久的长老,这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她问:“我不理解。即使夺走春山白鹤鼎,它也不一定会认药王谷的弟子为主,百年前的恩怨,为什么一定要落得如此惨烈的结局?你真的只是无法释怀那场赌局吗?”
    唐姣顿了顿,又说:“你应该也明白,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只是一个被卷进来的人罢了。
    长老平静地望向唐姣。
    唐姣竟然感觉那眼神中并没有对她的任何恨意。
    他是彻底的疯狂了,从一开始就疯了,他的恨不针对她,针对的是......?
    “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这句话说得很好。”长老细嚼慢咽,嘴唇翕动,仔细地咀嚼着脱出口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直到它变得暴烈,酿成炙热的疼痛,听到了这话的人,无一不感觉到被灼伤的错觉,他说,“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不留着去问方明舟?”
    方明舟?
    这和她的师父有什么关系?
    唐姣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有种恍惚的感觉。
    然而长老已经错开了视线,再不与她对视,她也无法分辨他那些复杂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他对刑狱司三人说:“我虐待自己的弟子,诬陷合欢宗弟子,欺骗众人,罪不容诛,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辩解,只是宗门的其他人确实对此不知情,实在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