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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越是不容易得到的,就越有人想得到。
    想让探子们无法靠近,又相信王上盛宠夫人,必须给他们增加难度。
    她目光落在屏风上新准备好的衣衫,心里纠结得不得了。
    按说乔安不在屋里,她该伺候王上洗漱穿衣。
    可想起祝阿孃说过,又是针扎,又是恶心晕厥的,她怕落个刺杀定江王的罪名。
    纪忱江在军中时,自己洗漱穿衣倒不算什么。
    眼下屋里有人伺候,他没有自己动手的打算。
    纪忱江身高八尺,因习武算不得瘦削,只着了雪白中衣,长身玉立在那儿,定定看着傅绫罗,不说话也带着深沉压力。
    虽然纪忱江目光不算冷冽,傅绫罗依旧心里打鼓,硬着头皮慢慢磨蹭,拿不准主意。
    纪忱江被吵醒,心里本就不算痛快,若非傅绫罗行事合了他的心思,这会儿他保持不住好脾气。
    纪忱江幽暗深邃的眸子扫她一眼,见傅绫罗傻呆呆立在那儿,沉声道,“我若是你想的那么弱,旁人也不必费心刺杀,只往我身上扔两个女娘就行了。”
    傅绫罗愣了下,对哦,听说边疆有投石车,王上外出也少不了危险,若真受制于女子靠近,早撑不到今日。
    她赶紧上前,取了玄色金边的广袖深衣,恭敬上前伺候。
    靠近纪忱江后,她才发现自己脑袋将将至他胸前。
    那高大的身影能将她完全笼罩,压得傅绫罗呼吸不畅。
    她僵硬着手指,屏气凝神替纪忱江穿衣。
    从她靠近四尺内那刻起,纪忱江身上就隐约起了点点刺痛,随着她靠近,痛感愈发加深。
    尤其是等傅绫罗脑袋扎在他腹前束软封时,两人近到他能清晰闻到她身上的清浅香气,悠然清雅,不是花香,也非胭脂,并不令人心烦,却让他更疼。
    他稍阖了下眸子,压下不由自主升起的戾气,怕吓到这小东西。
    时光好似回到了他六岁的那个下午,母妃的奸夫哄骗他至后院,将他绑了扔到刺玫丛里。
    只隔着半片假山,他眼睁睁看二人衣衫翻飞,恶心的话和那些动静,在很多年里都是他无法摆脱的噩梦。
    纪忱江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吞咽了一下,压下伴随痛感而来的反胃,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么多年,有祝阿孃帮他,他早已习惯这种程度的难受,除了最亲近的人,没人知道他这个毛病。
    傅绫罗整理好蹀躞带上的佩玉,稍一抬头,就看到纪忱江喉结的滚动,随之而来的,是他身上似暴风雪一般的冷厉和压迫感。
    惊得傅绫罗赶紧后退几步,垂下眸子不敢再看他。
    纪忱江恹恹抬起眼皮子,微讶于傅绫罗的敏锐,语气比上次在书房还温和,只稍微有点沙哑。
    “今日怎这么早过来?”
    傅绫罗小心打量了下慢步至软塌前的纪忱江,提着心问:“绫罗想请示王上,后宅夫人里可有您信赖的人?”
    纪忱江给自己倒了盏冷茶,慢条斯理捏在手里,半垂着眸子看她,“傅长御前院这三把火还不够,后院也要烧一烧?”
    傅绫罗垂着眸子轻柔道:“绫罗年纪尚小,伺候的本事皆来自阿孃教导,可纸上得来终觉浅,且需王上信赖的人试上一试,待得其他夫人侍寝时,也能保万无一失。”
    纪忱江哂笑,“万无一失?病好了没几日,看样子是药汤子替你壮了胆,你倒是敢说。”
    傅绫罗想起前次书房被骂的事情,雪白小脸绯色更重,可心底却又升起点不合时宜的倔强。
    这人嘴巴比祝阿孃还毒。
    她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看着纪忱江,“王上,阿孃也曾说过我,太过心急不是好事,绫罗会吸取教训。可绫罗始终觉得,人总会犯错,只要不犯同样的错便可,万事总是压着性子筹谋,思之再三,也许会忘了初心。”
    她知道自己欠缺不少,她可以学。
    可就像是对傅家人一般,忍让,思虑,换来的无非是她对所谓亲人错误的期盼。
    压制久了,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和恨,早晚会变了样子,结果也会跟着改变。
    纪忱江凑到唇边的茶盏一顿,俊美面容蓦地冷冽下来。
    忘了初心?不,他永不会忘。
    他要那个远在京都逍遥的女人所拥有的一切,都只能存在于她的噩梦!
    他压着脾气,冷淡道:“卫明会告诉你,出去吧。”
    “诺。”傅绫罗倏地感觉屋里变冷,心尖一抖,有点后悔自己又没忍住跟王上抬杠。
    她是个倔强性子,小时候被他吓到,后来总是怕他,就更想证明,自己可以做到不怕,总有点忍不住。
    *
    等傅绫罗回到偏房时,宁音已经在等着。
    “娘子,该打的都打了,刘管事差点跟卫统领打起来,也被压着赏了板子。”
    “卫长史也在场,只道墨麟阁和勤政轩由娘子管束,若再有下次犯上,就换了刘管事的差事。”
    宁音面上还有点惊魂未定。
    她不是没见过打板子,但今日,铜甲卫将前院所有下人都叫到墨麟阁前的空坪地,长凳一溜摆开,动静闹得极大。
    在刘管事闹起来时,铜甲卫直接拔了刀。
    只在后宅见识过尖叫和求饶的宁音,真真开了眼界。
    傅绫罗拉着宁音的手安抚,“宁音姐姐别怕,喆阿兄舍不得你受伤。”
    宁音煞白的圆脸立刻换了樱色,朝傅绫罗瞪眼,“卫统领是看在娘子份上照顾我,您再这么说,我要生气了!”
    傅绫罗抿唇忍笑,卫喆沉默冷厉,看到宁音却每回都转不开眼,还总要冲宁音龇牙,也就只有宁音才会自欺欺人。
    但想到卫明卫喆二人的身世,傅绫罗看了眼还在羞涩的宁音,心里叹了口气。
    家仇未报,此时提风月确实早了些,只盼着是好事多磨。
    宁音故作镇定地抽出手,轻哼道:“卫长史叫我给您带话,说莹夫人可侍寝。”
    傅绫罗挑眉,莹夫人竟是王上的人,难不成是铜甲卫暗卫?
    *
    后宅小佛堂里,夫人们也不能一直跪着礼佛,总要休息片刻。
    在小佛堂左右两侧,都有花架子,底下有石桌石凳。
    今日巧了,后厨送过来给夫人们解渴的,是樱桃奶浆。
    莹夫人和熙夫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面露讽笑。
    夫人们早就知道了后厨曾发生的事儿,这些天被拘在小佛堂,大家心底都不痛快,就忍不住往菁夫人和廖夫人心上扎。
    “若不是樱桃奶浆来的太不容易,傅娘子也不会无奈往前头去吧?”
    “噗——刘阿姊说的是,就是有眼皮子浅的,没尝过好东西,才喜欢抢人家的。”
    菁夫人这些天也不痛快,她不是个好性子,闻言将石桌上的奶浆砸了一地,“你们眼皮子不浅,只知在这里吹捧,有本事也叫祝阿孃送你们去前头!”
    廖夫人弱弱拦着菁夫人,“阿姊何必枉做了坏人,有那厉害的,只伺候几日,就歪缠了官职来,只怕以后咱们在王府都没了下脚的地方,同是苦命人罢了。”
    好些夫人若有所思,话糙理不糙,说是去做管妇,却成了长御,谁知道傅绫罗怎么伺候的。
    她们在这里吵破了天,也耽误不了人家媚上。
    菁夫人恶狠狠道:“怪只怪咱没那勾魂模样,又无伺候人的下作手段,只盼着府里能早些有个王妃!”
    廖夫人咬着唇,眼眶泛红,轻声道:“即便有了王妃,天高水远的,若是……宠妾灭妻,她又是唯一的女官,只怕连王妃下脚的地儿都无。”
    这下子,多数夫人们面色都有些不大好了。
    傅绫罗含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王府规矩森严,倒是不劳烦夫人们替王妃操心。”
    廖夫人心下一惊,猛地抬头看过去,就见傅绫罗身着玛瑙色斜襟褙子和红绿间片裙,俏立在门前,面容冷静,满是女官威严。
    她蓦地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往菁夫人身后站了站,没再说话。
    菁夫人眼神恨毒上下打量傅绫罗一番,冷嗤出声,“我当是谁呢,原是傅长御,听闻你伺候王上累病了,还有功夫到后院,急着耀武扬威来了吗?”
    傅绫罗淡淡看菁夫人一眼,语气平静,“廖夫人说的对,我是王府唯一的女官,来后院自有来后院的道理。”
    她不喜欢跟人逗嘴皮子,只对旁侧武婢吩咐——
    “王上已病愈,小佛堂既不能令夫人们静心,就不必再来了,去禀报祝阿孃,准备佛经请夫人每日抄录,送到小佛堂来供奉也就是了。”
    她目光平和扫过院子里的夫人们,“王上最不喜喧哗吵闹,待得夫人们知道该如何伺候了,请祝阿孃告诉我,我再安排夫人们侍寝。”
    所有的夫人呼吸都窒了一瞬。
    她们倒忘了,身为女官,不论傅绫罗怎么伺候王上,她确实有权利安排夫人们侍寝。
    大家都在武婢铿锵的应声中沉默下来。
    傅绫罗冲莹夫人笑着福了一礼,“先恭喜莹夫人了,晚些时候会有女婢来接您去墨麟阁。”
    莹夫人愣了下,面上立刻露出喜色,“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准备!”
    等傅绫罗出了佛堂,莹夫人眸底的一分惊讶,在面上变作十分惊喜。
    她朝着菁夫人和廖夫人大笑,“承两位妹妹吉言,倒是不用祝阿孃送我们去前头,傅长御也可以,哈哈哈……”
    众夫人:“……”
    没过多会儿的功夫,其他夫人们避开该避开的人,相约着离了小佛堂,只留下菁夫人和廖夫人,脸色难看至极。
    *
    过了二门,宁音还忍不住嘿嘿笑,“娘子是没看到菁夫人的手,掌心估计都要掐破了。”
    “记得叫人盯紧了后院的动静。”傅绫罗浅笑道。
    口舌上的痛快她不在意,猛兽盯住猎物时,也没哪个是靠吼叫来捕食。
    若真是菁夫人害她无法立女户,那就不只是掐破掌心了。
    宁音刚要应下,就听到身后传来重重的哼声。
    二人扭头,是提膳回来的乔安。
    傅绫罗浅笑加深,“乔阿兄,我正要找你呢。”
    乔安已得知今晚要安排夫人侍寝,想起王上早上那一出区别对待,他抬着下巴,偏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