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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青纱帐下,女子靠在枕上,双眼已合,面容平静,如瀑青丝散落在枕旁,那只放在手炉上的手,已不知何时坠落在床沿。
    玉薇手中的红梅掉落,泪一串一串的落下,有些落到了梅花上,伴随着低低呢喃:“雪的。”
    良久后,玉薇颤抖着手弯腰捡起那支梅,挪步靠近床榻跪下,将红梅放入无甚温度的手中后,才将头埋下,哭的抽搐不止。
    她没敢哭的太大声,只是细声呜咽,隐忍又绝望。
    然即便如此,还是引了人来。
    “玉薇姐姐,怎么了?”
    玉薇猛地抬起头,忍着锥心之痛,快速将紧攥着的手放进被中,连带着红梅和那只手炉,而后,她努力平复了声音:“无事,少夫人睡着了。”
    外间沉默了片刻,又道:“这天寒地冻的,少夫人还在病中,怎还开了窗,奴婢去关上。”
    话音伴随着脚步声渐近,玉薇忙直起身,将沈云商放平在枕上,一边平静的替她捻被,一边回:“嗯,关上吧。”
    “少夫人喜爱初雪红梅,方才便开了会儿窗,现下睡着了,是要关着才是。”
    与此同时,窗边出现了一个绿衣丫鬟,她朝里头望了眼,见玉薇正伺候着沈云商入睡,并无异样,这才收回目光,关上了窗。
    窗户落下,玉薇眼中又落下了一行泪。
    谈起小姐,谁不说一句命好。
    商贾之女嫁入世家大族嫡长子为正室,得尊荣,得爱重,福气滔天,风光无限,可事实却是,小姐连死,都不能立即报丧。
    玉薇落下纱帐,最后望了眼那张惨白的容颜后,擦干眼泪转身疾步出了门。
    小姐离世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她得在府中发现之前出去,否则,怕就出不去了。
    小姐这次的病来的太蹊跷,在这之前姑爷...崔大公子曾不止一次的试探小姐,虽然小姐并不知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但总归于他们无利。
    这枚玉佩是小姐出嫁前夕夫人给小姐的,如今这般处置,想来这背后另有深意。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了,人死如灯灭,小姐一走,不论新帝在利用小姐盘算什么,都无用了。
    玉薇立在府门,回头望了眼那高高挂着的牌匾,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与决绝。
    -
    诏狱
    男子靠墙而坐,锦衣玉冠,俊美出尘。
    狱卒走过时,忍不住偏头看上一眼,走得远了,就会小声议论。
    “昨日还是尊贵的驸马爷,今儿竟已进了诏狱,真是世事难料啊。”
    “谁叫他不知好歹竟敢行刺公主,公主待他那般真心,他怕是被鬼迷了心窍。”
    “谁说不是呢,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竟去干了这种糊涂事。”
    “公主如今昏迷不醒,若是有个好歹,他裴家可就活不成了。”
    “便是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裴家也一样没有好下场。”
    “倒也是,不过新帝登基,该要大赦...”
    “大赦是今日,他的罪名都还没定来,不在大赦之内。”
    声音彻底消失后,男子才缓缓睁开眼,望着狱卒离开的方向。
    闭上眼时俊美矜贵,睁开眼时,那双桃花眼便破坏了那出尘的颜色。
    他望了片刻后,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看向狱中唯一的一扇小窗。
    今年的初雪是昨日来的,下了整整一夜,此时外头不知是怎样的盛景。
    想来,她应该很是欢喜。
    他曾有一位小青梅,他们是自幼定下的婚约,虽然小青梅是个狗脾气,一点就炸,但美貌善良,若是当年跟她服个软,不知如今又是何景象。
    过往这般节气,她最爱拉着他去观雪,赏梅,再威胁他用初雪给她煮一壶茶,喝完了茶,她就会摆上棋盘,逼迫他下棋。
    为何是逼迫呢...
    因为她的棋艺很烂,下三子要悔两子,且哪怕他放水放成了汪洋大海,她还是赢不了,她赢不了,又会跟他置气,他又得去煮一锅辣锅,买江南美酒去哄,吃完辣锅,喝完酒,她又会怪他给她煮了太多肉,吃胖了,于是,便又要拽着他去放烟花,美名其曰,锻炼,瘦身,可每次回来的那段路,她都要找各种借口赖在他的背上。
    所以呢,这下棋是他一切不幸的开端,他便不愿跟她下棋,可她总是会用尽各种手段逼他下。
    ‘裴小行,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去给裴伯伯告状,说你又又又欺负我’
    ‘裴行行,你不要这么小气呀,大不了我明日弹琴给你听啊’
    ‘裴昭昭,我数到三!’
    “嘁。”裴行昭低笑出声,眉眼带着几分璀璨的光,但随后又黯淡了下来。
    崔九珩那般宠着她,想来不用她百般威胁,此时应该已经在陪着她下棋了吧。
    他听闻她如今的棋艺甚好,该是崔九珩教的。
    就是不知,崔九珩会不会煮她喜欢的辣锅,会不会知道她的口是心非,给她多放几片肉,不知道崔九珩腌制的肉片有没有他做的好吃。
    而烟花,崔家过去几年放的都是她喜爱的。
    如此,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留恋的了。
    至于弑主?
    呵...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若他所料不错,过了子时,或是明日一早,公主就会醒来了,届时他的罪名定下来,刚好也过了大赦之日。
    整个裴家,都得入狱。
    裴家他已经护不住了,皇权之下,他无能为力。
    他也曾为此努力过,拼命过,可直到今晨才知,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用,从一开始,从三年前裴家被盯上起,就已经注定了今日这个结局。
    唯所幸,没有牵连她。
    她贵为崔家大少夫人,下半辈子定是幸福安康,儿孙满堂的。
    如今,他能为她做的,也只剩一件事了。
    -
    玉薇从白鹤当铺出来后,买了一篮子纸钱,缓缓行在街头,听着街头行人的惊诧讨论声。
    “听说崔家大少夫人死了,真的假的?”
    “你往那边看,那是大少夫人的贴身丫鬟,买了那么多纸钱,又亲口承认大少夫人病逝了,如何还做得了假。”
    “啧啧,真是可惜了,崔大公子那般爱重夫人,也不知眼下该有多伤心啊。”
    “唉,真是红颜薄命啊。”
    “到底只是商贾之女,没这个福气受这富贵荣华。”
    玉薇唇角轻扯。
    这样的福气,谁爱要谁要罢。
    玉薇低头看着篮中纸钱,她从这里一路走到崔家,这个消息应该就已经传开了。
    “最新消息,驸马爷今晨弑主,下了诏狱,现已畏罪自杀。”
    玉薇脚步一滞,瞳孔微缩。
    几乎没做什么迟疑,她猛地转身,急声问:“哪位驸马爷?”
    “还有哪位啊,自是这几年风头正盛的裴家那位。”有人回道。
    玉薇手指颤动,篮子掉在地上,一阵风起,纸钱满天飞撒。
    “这位姑娘还不知道吧,这是今晨的消息了,据说是刺杀公主,那时我们还觉得不可思议呢,公主那般爱重驸马,驸马怎会做下这种事,没成想眼下竟畏罪自杀了...”
    “你怎知就是畏罪自杀了!”玉薇咬牙质问。
    “这可是驸马爷贴身侍从绿杨亲口说的,前不久才提了一篮子纸钱从这里过去呢...”
    “你个棒槌,闭嘴,知道这姑娘是谁吗?”
    “谁啊。”
    “崔家大少夫人的贴身丫鬟。”
    “啊,就是与驸马爷青梅竹马的那个崔家大少夫人?”
    “憨货,崔家还有哪个大少夫人。”
    “啊这,我刚听说崔家大少人也病逝了,这怎么这么巧...”
    “噤声,走!”
    一片嘈杂中,玉薇僵硬转身。
    风刮过,有纸钱从她手臂边划过。
    玉薇心中猛地一跳。
    裴公子绝无可能弑主,如今就算不会牵连小姐,他也要顾及裴家。
    看来,是小姐最担忧的事发生了。
    这是新帝,卸磨杀驴。
    ‘驸马爷贴身侍从绿杨亲口说的,前不久才提了一篮子纸钱从这里过去呢’
    玉薇嘴角掀起一抹哭笑不得的弧度。
    这两个人何其默契,哪怕这三年无任何交集,做的最后一件事却都一模一样。
    可他们都不知,对方已经没了啊。
    若是老天有眼...
    不,若是老天有眼,小姐就不会死的不明不白了。
    玉薇抬手抹了抹眼角,步伐坚定的走向崔家。
    当夜,崔家大少夫人灵堂失火,崔家大公子毁了半边容颜,崔家大少夫人的贴身丫鬟玉薇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