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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罗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即注意到这点,回头问道:“怎么了?”
    小杨冷嗤一声:“院里是两个英国人,一个说广州风光不错,水运便利,四通八达,一个说大清不配有这么块宝地。”
    这话一出,罗汉、电母脸上的神色,都有明显的不快。
    那管家急忙说道:“三位大人,院里的也是老爷的贵宾,许是有什么误会?”
    院里的人也听见外面交谈,走出一个典型的英国年轻贵族来。
    金发微卷,高鼻深目,白色衬衫,黑色的燕尾服,大约只有二十几岁。
    他一出门就看向小杨,开口居然是一句汉语:“咦,原来听懂英语的是一位这样的先生,真是少见。”
    小杨绰号小杨,其实也已经有四十多岁,脸色泛白,下巴前凸,身材干瘦,头顶一片青皮,能穿过铜钱孔的细辫子垂在脑后。
    满清政府懂英语的也有一些,但学熟了英语还这么个打扮的,属实不多。
    小杨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外国话也没什么难的,那个说我大清不配的人呢?”
    英国人说道:“那是我的护卫在发表意见,没有注意到你们在这里。”
    他口气看似礼貌,其实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
    院子里又走过来一个肌肉结实,短发虬须的壮汉,一双蓝眼睛在小杨身上瞟了瞟,故意做了个双臂上举,鼓起肌肉的动作,显然在嘲笑小杨的身材。
    呯!
    忽然一声枪响,院子里几人神色各有变化。
    那个英国年轻人动作幅度最明显,唰的一下移到十步之外,看起来定力最差,可这份身法速度,叫人暗自心惊。
    那个蓝眼睛的外国壮汉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一道伤痕,回头看去,院墙上多了一个弹头,还在冒着青烟。
    所有人脸色沉沉,气氛紧绷。
    两个外国人的视线又落在小杨腰间,那里有一个枪套,里面是一把左轮手枪。
    刚才那一枪毫无疑问是小杨打的,只是没有人看清他拔枪、开枪、收枪的过程。
    蓝眼睛壮汉指头上沾了自己的血,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死死盯着小杨,有些生硬的说道:“我叫麦波尔,你,枪法,很快。”
    小杨一手虚垂在枪套之外,不答。
    “哈哈哈哈,麦波尔先生也赞许,果然是神枪。”
    纳兰多被枪声引过来,人还没到,笑声先到,拍着手说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来为各位引荐一下,这三位是咱们大清内务府的高手,这两位,是英国西摩尔将军的侄子,迪蒙西摩尔和他护卫,麦波尔。”
    一句话就点明两方的身份,让他们彼此之间都有了些顾忌。
    八国联军破了紫禁城之后,民间的大风向固然是忧恨交集、极具义愤,但满清政府却反而对这些洋人更为敬惧。
    以这个迪蒙西摩尔的身份,罗汉他们还真不好贸然对他怎么样。
    “西摩尔到广州来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是痴迷我大清的古画,到这里来请我帮忙找一件珍品,跟罗汉大人你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嘛,哈哈。”
    纳兰多又解释几句,脸色蓦地一变,看向那管家,“都怪这狗奴才,领错了院子,才造成这场误会,还不快向诸位赔罪?”
    那管家扑通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头上渗出了血来:“都是小人的错,诸位大人万万不要伤了和气。”
    双方还是没有人说话,纳兰多脸色越来越厉,管家汗流浃背,只好接着磕头。
    罗汉冷眼看着,忽然一笑:“起来吧,误会而已,你把头磕昏了,谁带我们去其他院子?”
    “滚下去吧。”
    纳兰多踹了那管家一脚,转头对罗汉笑道,“我来带各位去事先预备的客房,绝不会有半点不周。”
    他又向那两个英国人说道,“西摩尔爵士,你要找的东西已经有一些线索了,不过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休息,白天才有精神接着找嘛。”
    迪蒙西摩尔对纳兰多露出微笑,轻轻点头,看着纳兰多把那几个人带远了。
    麦波尔在他身后,视线还追着小杨的背影,闷声道:“这人好快的枪,我想打碎他的鼻子。”
    迪蒙西摩尔保持着微笑,低声说道:“我听说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流行拔枪对决,有人能在零点零二秒内,完成拔枪射击。
    国内的学者,觉得这是只会在穷人牛仔间流传的无知言论,因为这已经超过了人类的反应速度。没想到,在远东这片落后的土地,也有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你的格斗水平,可以在战场上轻易的预知危险,逃脱任何神枪手的瞄准,甚至避免流弹的伤害,但是如果面对他的枪,只怕也来不及完全躲开。”
    麦波尔又回头看了看嵌入墙上的那枚弹头,说道:“我承认,他们还是有些人才的。”
    “何止,这片土地上几千年的文明都没有断绝,他们的宝藏要远比有才干的人更多,只不过,就算是神的宝藏,也一直被他们愚蠢的族类所错过。”
    迪蒙西摩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碧绿的眼睛似乎闪过些许碎光,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痴狂,声音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而那些,只有我们大英帝国,只有我!才能拥有……”
    第11章 前夜
    九月廿三。
    凌晨时分,关洛阳和教头就告别了田公雨,踏上了去广州的路。
    教头原本的那身打扮,着实是太惹眼了一些,这回上路,也换了一身蓝色的粗布衣裳。
    那是田公雨的衣服,田公雨比教头矮一些,这衣裳穿在教头身上有些紧凑。
    不过这年头,没衣服穿的也大有人在,就关洛阳亲眼所见,光着身子受饿冻死在路边的尸首,也不在少数。
    教头衣服穿的只是有些不合身,倒也不至于引人疑窦,他的名册和短棍都是自己藏的,也不知道藏在哪里,反正行动自如,分毫看不出来。
    反而是关洛阳的长刀,有些难办。斟酌许久,还是决定不带了。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天光微暗,旷野小路上,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天。
    “雷公当年是拳刀双绝,一套擒拿手的杀敌效率,也几乎不逊色于刀法,你不带刀,却不知拳脚上学到了他几分火候?”
    “五部擒拿手,我学的时间比刀法更长,只不过师父他当年是练骨大成,我却是练皮大成,也不知道比他全盛时,到底孰强孰弱?”
    五部擒拿手,顾名思义,是一套擒拿手里面分为五个部分。
    罗汉,鹰爪,缠丝,鹤断,通背。
    如果用最通俗简练的语言来总结的话,罗汉,指的是用刚猛力量针对人体四肢关节的擒拿法,分筋错骨脱臼断肉。
    拧伤朱长寿右臂的那一招,就是出自罗汉一部。
    鹰爪,是练自身腕力指力,主要是针对敌人的面部五官、后腰、下阴要害等等,打起来扒眼撕耳,扣唇勾脸。
    缠丝,是通过拉扯拖拽的手法,破坏敌方平衡,针对的是耳朵,手指,头发,衣物等末梢,往往是依靠摔打伤人。
    鹤断,则是讲究自身的独特发力方式,追求插掌、标指、寸劲等独特的修炼成果,大略是从鹤拳里面择取出来的一些精要。
    通背,是练自身的呼吸,放长击远,气力悠长,同时夹杂着当初从义和团神打法门里面演变过来的催眠手法,追求在关键的时刻蛊惑敌人,使其分心,起到奇袭的效果。
    据田公雨的说法,这套擒拿手最早是从他师伯代师传艺那一辈,传到他师父手上,然后传给他,又在经过津门会盟,得到众位大拳师互相交流的珍贵手稿,才真正完善。
    “你师父达到练骨大成,是苦熬了三十年的功底,你只用六年,却是走到练皮大成这一步,非但是天赋惊人,也确实是他因材施教。教导有方啊。弟子不必肖于师,不必不如师。”
    教头起这个绰号,正是他当年在义和团里面好为人师,指点过许多后起之秀。
    今日走到这里,他不免又起了指点后辈的心思,说道,“不过你既然练的是五部擒拿手,自是从当年诸位同道手稿之中攫取许多精髓,练皮大成的同时,筋、骨、气,想必也已经有了不浅的造诣。”
    关洛阳不是个喜欢谦虚的人,实话实说道:“随意发力能达两千斤以上,闭气一口能过一刻钟,低头弯腰,双手抱膝,蜷缩如球一夜,时刻不曾放松,而颈椎腰椎皆无酸痛。这是我今年五月份左右的时候做的测试。”
    这真的只是六年间练出来的吗?
    教头心中又不禁泛起了这样的感叹,道:“这样看来,你或许有可能在近期内试一试,踏入练气大成的门槛。”
    这个世界拳法武术中的练气,指的就是练呼吸。
    田公雨当年给关洛阳讲解所谓“四练大成”之时,曾经说过,虽然四大练每一项,都需要天赋和勤奋的共同浇灌,但彼此之间硬要比较的话,可以说是练骨最需刻苦,练气最需天赋。
    人口鼻之间进进出出的气流,其力量何等微弱,就算是用尽全力吹一口气,也未必能吹得动砧板上的二两猪肉。
    但是这些气流经过呼吸转化,进入人体之后,却能够驱动一百斤、两百斤乃至三百斤的人体,做出种种剧烈的运动。
    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微弱气流的效力何止放大了千百倍!
    武术中的练气一途,就是探索这呼吸转化之间的奥妙。
    但老实说,那些拳师手稿之上,对于练气奥妙的种种描述,在关洛阳看来实在是太抽象了。
    他这六年来练拳练功,其他方面都有明确长足的进步,但在练气这一条上,除了增加肺活量之外,根本没找到其他练习的方向。
    关洛阳把自己的困惑一讲。
    教头即笑道:“练气可不是蛮干,也不是光增加心肺之力就可以的,所谓练气最重天赋,说的就是看你能不能在长久练习中,捕捉到某种特殊的状态。
    有人一辈子也碰不到这种状态,有人一年内就能碰到三五次,后者自然就会被认为天赋更高,更容易踏入练气大成。
    但其实如果有一个练气大成的人,言传身教,那么学徒触摸到这种状态的机会,也会大有提升。”
    教头说着,脚步就缓下来,声音放低,说道,“你跟在我身边,注意听我的呼吸,看我行走时的胸腹起伏。”
    关洛阳侧身站好位置,凝神细听。
    呼——吸——
    呼——吸——
    教头面朝南方,双臂微提,缓放。
    呼吸之声清晰地落入关洛阳耳中,一吐一纳,一进一出,呼气与吸气的声音,泾渭分明。
    天光愈趋明亮,荒野之中,远方崖壁陡峭,青苔遍布,岩石森森。
    近处丛林参差,荒草遍地,朝起露珠欲坠,青翠欲滴。
    两个人站在这一片青绿旷然之间,有微风吹落枝头的露水,给关洛阳脸上带来些许凉意。
    也不知什么时候,关洛阳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分不清教头是在呼气还是吸气。
    两种声音纠缠在一起,差别越来越小,越来越趋于一致。
    关洛阳皱眉,定睛看去。
    教头脸上用药膏药粉做了些伪装,看起来肤色黑了不少,还有很多麻子,人吸气时鼻翼内收,呼气时,鼻翼放开,本来在这种近距离的情况下,以关洛阳的眼力应不难辨认。
    但他怎么也看不出,此刻教头到底是呼是吸。
    最后听在他耳朵里面的,仿佛成了一声没有尽头的长吸。
    就在这时,教头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