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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原来不是梦啊。
    青青叹了口气。既然能救活,那杀便也杀了吧。
    香香忽而又焦急起来:“但你那个伙计!非说要给你讨公道!他哪里打得过那些修仙者呀!你快去看看吧!”
    青青一骨碌爬下床跑了出去。
    唐浥和雪中莲等人已经离开宋府花园,换到土地庙前的广场上。爱看热闹的靡香镇人民远远躲在外围探头探脑,怕被他们打架波及。
    青青拨开人群,唐浥的刀和雪中莲的剑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虚影,将二人身形笼罩其中,旁人根本插不上手。
    雪中莲还没用剑气法力,只以剑招从容应对:“她不是妖怪,人也已经救活了,你还想怎样?”
    唐浥的招式并不花哨,是江湖人最常见的刀法,但他速度极快,刀刀紧逼。“我把你手臂砍断,再给你接好如何?”
    “我看你法力低微,不想和你动真格,你别得寸进尺。”
    唐浥冷笑:“你最好认真点。”
    嘴上说着话,他的出招却丝毫未见迟滞,刀锋掠过雪中莲袖侧时,突然横刀折向,刀刃切进他手臂中。
    雪中莲急闪避退,到底还是没躲开,衣袖被整个切下,臂上划出半尺长的血痕。但凡他躲得稍微慢一点,就要像唐浥说的被他砍断手臂了。
    雪中莲面如寒霜,咬牙吐出一句:“不知好歹!”
    他能气定神闲地和唐浥公平拆招,不过是觉得对方毫无威胁,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应付,没想到自己反而吃了亏。一怒念起,再不顾什么风度气量了,起手便是杀招,只想置对手于死地。
    剑气如虹,挟风雷电掣之力,即便是在十余丈外远观,剑气中的澎湃杀意依然令人退却胆寒。
    青青想冲上去,被旁边王婶子拉住扯到后面:“这可不兴乱出头啊,占不到便宜的!”
    土地庙前的其他修仙者也齐齐后退,以免被这绝杀剑气波及。
    唐浥却没有躲。螺旋绕于刀身的布条陡然迎风振开,一分为二,再分为六,挺括如锋锐,每一道都凝起和雪中莲一样的森寒剑气。在这六合围拱中,长刀迎面直上,无形的“白虹贯日”剑气竟被它生生劈开!杀招破解消弭之时,六道剑气反守为攻,以更甚来者之势齐向雪中莲当头袭去。
    雪中莲目瞪口呆,甚至忘了闪避防守。但唐浥并无杀他之心,剑气到了他面前寸余,突然转向绕过雪中莲,改道直取他身后不远处的夜修罗!
    夜修罗猝不及防,也根本躲不开六道“白虹贯日”从四面齐袭。旁边的绿衣少女苏筱落飞身将夜修罗扑到,险险避开要害,但其中一道剑气还是擦着夜修罗的脸颊划出一条斜贯面部的血口。苏筱落无法,索性抱住夜修罗,以自己身体为他抵挡。
    剑气像有生命一般停驻在她身后,倏然退回来处,合股化作一段平平无奇的粗布条,缠绕回唐浥手中的生锈长刀上。
    雪中莲呆立原地,双目无神发直,喃喃道:“你是谁……你怎么会我派第九重‘白虹贯日’……”
    当年莲华派的“白虹贯日”独步三界,莲华弟子仅凭这一招就能在修仙界横着走。后来虽然最厉害的第九重失传了,但仅靠流传下来的第八重,也足以成为门派立身的绝技杀招。
    夜修罗回过神来,一把推开抱着自己的少女:“一介散人,怎么会你们莲华派的绝技,不知道从哪里偷学的!用刀也只是幌子,那根布才是他真正的武器!我一早就说过了,他全靠作弊使阴招!”
    唐浥冷冷瞥他一眼:“你不是喜欢偷袭吗,对你使阴招有何不对?”
    夜修罗还想争辩,被雪中莲瞪视逼退。雪中莲稳定心神,收起剑对唐浥抱拳道:“我派‘白虹贯日’第九重百年前就已失传,师祖融会前人残卷,也仅悟到第八重,威力大不如前。不知阁下师承何人,从何处学来?”
    唐浥淡声道:“一介散人,无师无承。”
    王婶子看他俩客气起来,像是不会再打了,终于松开青青。
    青青朝唐浥飞奔过去,唐浥也看见了她。他淡漠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奇异的神采,就像青青第一次见他,隔着水波镜相互对望的那一眼。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当时那一眼让她触动的不寻常之处。
    “你……”
    她跑到唐浥面前,正要发问,他却突然展开双臂抱住了她。
    “你没事就好。”
    青青双手举在半空,浑身僵硬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在他只飞快地抱了一下,旋即放开了。
    她完全反应不过来了,嗫嚅半天,只冒出一句:“我们还是回去上药吧。”
    唐浥转过身,眼角瞥向一旁的夜修罗。青青知他用意,低声劝道:“算了,我不是好好的么?”
    “伤人性命,说句对不起总是应该的。”
    夜修罗梗着脖子,不甘认输屈服。旁边苏筱落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被他忿然甩开。
    青青说:“他不是也挨了一刀吗,那么英俊的脸都破相了。算了,算了。”
    她扶着唐浥的手臂往回家方向走,路上的人自觉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青青问:“那个苏筱落,她能接住你的剑气吗?”
    “不能。”
    “那她为什么要替夜修罗挡?”
    “大概是……喜欢他吧。”
    “噢……这样啊。”青青记下了。
    唐浥走得很慢,姿势僵硬,半边身子重量压在她胳膊上。走出去一段路,离人群远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始小声地咳嗽。
    青青小声问:“你是不是还受了内伤?”
    “没有,是旧疾,方才一时运气猛了,缓缓就好。”他掩唇又咳了两声,“你放心,不会影响干活的。”
    “谁跟你说这个!”
    他还有心思说笑:“我怕你嫌弃我身体不好,不肯雇我了。”
    青青无奈瞪他,叹道:“其实你不需要这样为我强出头。”
    “我答应过你的。”
    青青不解地抬起头。
    “今日出门时你说的,”唐浥低头望她,“看家护院保护主人,是我的职责。”
    青青被他看得低下头去,悄悄贴他更近一点,让他可以靠着自己借力。“那你就要听主人家的调遣,主人家都说算了,那便真的算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好。”
    青青又瞪他:“什么‘好’,要说‘是’。”
    他忍着笑:“是。”
    青青很少用到药,幸好家里还有之前上山多采的止血药草,按香香教的方法晒干了磨成粉存着。她回房里翻箱倒柜把药瓶找出来,正好翻到那对爹娘留给她压箱底的玉璜,莹白温润的两个半圆,一半雕的是双鱼,一半是莲花叶,合在一起就成了鱼戏莲叶间,严丝合缝的同心圆环。
    她想起刘嫂嘱咐的话,心里有了主意,取了玉揣在袖子里。
    青青拿着药瓶去到伙计房间,唐浥正在脱掉染血的上衣。她猛一眼瞧见,这画面还是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一时愣住忘了移开视线。
    反倒是唐浥被她看得不自在了,背过身去把衣裳拉回肩上。
    “别穿了,”青青又给他扒下来,“我给你上药。”
    这屋子确实太简陋了,连个像样的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坐在床沿上。
    唐浥背对她,衣裳褪到腰间,露出背上伤处。他平时看着挺瘦削的,但其实并没有那么瘦。
    青青用竹签挑了药粉涂在他伤口上,眼睛尽量不往别处看,一边寻思着怎么找个话头提起来显得自然一点。
    她想到一个有关的:“你今年多大了呀?”
    “三十二。”
    青青一上来就被他惊呆了:“你都三十二了?”
    唐浥回过头来:“怎么了?”
    “不是,我以为你才……”青青盯着他的脸瞧,又看看他身上——其实她也不知道三十岁的男人身上应该什么样,又看回脸上,“二十出头的样子。”
    “你是觉得,”唐浥看着她,“太老了么?”
    “有点……哦不是,其实也还可以……我的意思是不老的……”青青乱七八糟地解释,有点懊恼,感觉自己的节奏完全被打乱了。
    “你呢?”
    青青愣了一下。
    “你多大了?”
    “二十,不对,二十一……”她想了想才确定,“二十一了。”
    没有了爹娘亲戚提醒,青青就不刻意去记自己的年龄了。二十岁日子这么过,二十一日子也是这么过,有什么区别。甚至现在回想起爹娘,印象也是模模糊糊的,仿佛只是两个不太相干的、牌位上的符号。如果不是刘嫂提醒,她都险些忘了爹娘留给她传家宝的事了。
    她悄悄捏紧袖中的两块玉璜。三十二岁又怎样呢?刘嫂说得对,他这样的人,可不容易遇到啊。
    她继续试探下一题:“以后你还打算继续出去闯荡江湖吗?”
    他笑了笑:“是有点闯荡不动了。”
    今天在宋府花园,他自己说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救过她的命、长得好看、身手不错、往后可以留下来不走,一条条他都符合了。不过他也说了,要看双方是不是你情我愿、互相有意,所以还是要问一问他是否也愿意。
    青青给他涂完了药,替他把衣服拉上来披在肩上。
    “唐浥,”她斟酌着说,“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
    他表情认真起来,盯紧了她:“嗯?”
    青青不知该如何描述那种奇怪的感觉,于是换了一个说法:“那天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没命了。”
    唐浥却似乎有些失望,移开视线:“降妖除魔,本就不该伤及无辜。换作别人,也会阻止的。”
    可当时那么多别人,他们都没有阻止。
    “那今天呢?今天你又为什么要护我?”
    “我……”
    “你不要说答应过我,看家护院保护主人是你的职责。”青青打断他,“我给你一个月的工钱不过七百文,要种地开荒,要每天磨豆做豆腐,还要煮饭修葺洒扫,看家护院只是顺带的而已,都不额外给你钱的,没道理为了这个去拼命。”
    苏筱落喜欢夜修罗,所以舍身为心上人挡剑气。这也是他说的。他还说,有些话不一定要全部说出来。青青拿不准说到什么程度才算数,所以她要再问得清楚一点。
    “唐浥,说到底,我跟你认识也才几天而已,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青青竟然感觉到了一丝紧张,被妖怪抓走、在宋府命悬一线,她也没有紧张过。手心里似乎出汗了,那两枚半圆的玉璜滑溜溜的捏不住。
    “因为……”过了许久,唐浥终于开口,语声滞涩。
    青青抬起头,正望进他如漆的眼眸里。
    “你有点像……我的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