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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刚问完门外就传来声音,转头一看,大姐坐在轮椅上,双手推动两边的轮子走进来,看见周光赫一笑:“小弟回来了。”
    “轮椅买好了?”周光赫稀奇走过去,“这轮椅怎么看着……”
    “更高级!”二丫跑到妈妈身边,“小舅妈画的,能躺平,能上厕所,还有铃铛,有袋子,能去买菜。”
    “你设计的?”
    周光赫吃惊看着水琅,“怎么又是你设计的,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几百公升汽油票还没张口,就再次受到一波冲击。
    他的震惊,让水琅很受用,眉头一挑,“那能让你知道?”
    周光赫:“……我去拿起子开罐头。”
    麦乳精的内嵌盖子卡得很紧,第一次必须用工具才能撬开。
    盖子一揭开,麦香味夹杂着奶香味就扑鼻而来,围在旁边的水琅及三个丫头,全都下意识吸了一口气。
    二丫激动道:“就是这个味道!”
    “还真挺好闻。”水琅将搪瓷缸子拿过来,用勺子挖了满满两勺,“够不够?”
    “看你想喝多少,淡一点还是浓一点。”周光赫将墙边的暖水瓶提起来,时刻准备着倒水。
    “那再多放一点。”水琅又挖了两勺,“倒吧。”
    热水直冲而下,麦乳精颗粒瞬间融化成奶咖色的液体,麦子醇香与牛奶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即便不是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也没人能够抵抗得了这种香气。
    水琅端起来使劲闻,觉得这种香气比后世的奶茶还要让人陶醉,可能是小麦的原因,多了一种踏实的眷念,就像是看到了大米与白面,打从心里生出安全感与温暖,“把你们自己的喝水杯子拿过来。 ”
    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喝水杯,三个丫头也不例外。
    四勺麦乳精冲了大半杯,水琅分别往三个丫头的杯子里倒入差不多的分量,又把大姐的杯子拿过来,也倒了些进去,最后转看向周光赫,“你不喝?”
    周光赫沉默,“找不着杯子。”
    水琅扫了一圈,看到橱柜上放着一个搪瓷杯子,上面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太阳,“那不是吗?”
    周光赫慢慢吞吞挪步,将杯子拿过来,打开盖子,慢慢吞吞递过去。
    “跟你分享好吃的,怎么搞的跟我强迫你一样。”水琅说着,给他倒得最少,大概就两口的分量,然后就自己吹着,品尝起来。
    入口前调是浓郁香醇的麦香味,久久不散,随即乳香袭来,更是妙不可言,咽下去后,嘴巴里还停留着甜香。
    仅这一口,就感觉滋润了因拮据而遭的罪,受的苦,顿时觉得人间美好,诞生出一定要努力工作挣钱的念头与冲动。
    “真好喝!不愧是高级奢侈品!”
    与大人感受不同的三个丫头,不仅仅是味蕾被满足了,精神同样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们就算还是土包子,但也是看过麦乳精,尝过麦乳精味道的土包子了!
    麦乳精果然好喝,怪不得谁拿一点麦乳精出去,就能吸引一大群小朋友围着。
    三丫扯了扯小舅妈衣角,“小舅妈,我能不能不冲开,尝尝干吃的味道?”
    水琅还在回味着嘴巴里的味道,从罐子里舀了一勺放到三丫手掌心,“吃吧。”
    三丫并没有吃,将手心里的麦乳精颗粒小心翼翼放进口袋里。
    她要等明天天亮,小朋友们都放学的时候,再出去吃!
    三丫已经忍不住兴奋笑了出来,抱着比脸还要大的搪瓷杯子,品尝美味。
    周光赫吃相一向是属于比较斯文的,再怎么饿,水琅也没见过他唏哩呼噜狼吞虎咽的样子。
    然而今天,看着他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米饭,水琅怀疑问:“你是中午没吃饭,还是下午追人追到外地去了?”“怎么了?”周光赫还没意识到自己吃相与往常不同,“中午确实没来得及吃。”
    晚上赶着回来,有事想问,也没等单位食堂开饭。
    水琅微怔,正想继续问,后门楼梯口传来周复兴的声音:
    “小弟下班了?”
    接着一家四口就穿着袜子走了进来,大人身上背着包,小孩子身上也背着书包,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
    周光赫转头应力一声,“回来了,有事?”
    一家四口一进客厅,就被桌子上的菜吸引过去,炸小黄花鱼,芹菜炒墨鱼,白菜年糕,香菇鸡肉,凉拌豆腐,还有麦乳精的香气!
    咽口水的声音接连响起。
    他们晚上在外婆家里,吃的是芋干稀饭,一点荤油都没见着,配菜只有一盘炒霉干菜。
    周光赫放下筷子,“有事?”
    周复兴强行将目光移开,盯着旁边的橱柜, “没啥事体,我来问问你,今天是不是去过那边了?”
    周光赫想了想,点了点头,“去过了。”
    “哪能讲?”周复兴打量小弟的脸色,看不出高兴的痕迹,立马来了劲,“是不是被晾了?”
    周光赫又点了点头。
    “我就说让你不要去,不要去,你非不听,非要去吃了苦头,受了屈辱才肯罢休。”
    周复兴此时此刻的脸上倒是实打实的真心,“那边早就不当我们是家里人了,连普通亲戚都算不上,你没回来之前,我被晾了不知道多少次,从天亮等到天黑,连面都没见到,提起来一肚子都是屈辱!”
    “我们到他们家里去,连大门都进不去,他们住在高级干部楼,我们站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头都要抬不起来,真是做得出的。”
    金巧芝生完气,看到水琅,“小弟,以弟新妇的能力,你以后完全不要再想着往那边跑,今天来了三拨人,三拨人!房产局,木柴厂,医疗用品厂,统统想让弟新妇过去上班,我们梧桐里从古至今第一次出了这样的人才!”
    周光赫诧异看向水琅,“房产局?”
    “是的呀,就是房产局,是房产局的许副局长,带着一帮领导来家里看装修,一见着这间房间,哦呦,路子都要迈不动了,走的时候,那个许副局长差点给弟新妇磕头了,求她到房产局去上班。”
    金巧芝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崇拜,又有多自豪,“我们自己有这样的本事,压根用不着去求那边!”
    “没错!”
    周复兴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晚上在丈母娘家吃饭的时候,听到老婆炫耀了一通,也没听清楚,反正晓得当下只需要附和老婆就行了。
    两个人此时此刻,觉得小弟跟他们受了一样的罪,吃了一样的屈辱,那就是站在同一边的人。
    正想再趁机把前些年在那边吃的白眼全都一一倒出来讲,就听到周光赫讲:“等我们吃好饭再说。”
    周复兴夫妻俩被掐住了嗓子,满肚子话出不来,也不能再继续跟弟新妇攀关系,只能不甘心上楼。
    晚饭过后,周光赫洗了碗筷,跟着水琅走进房间,关上门,上锁。
    再走到窗户边,关紧,插上插销,拉好窗帘。
    “你干嘛?”水琅疑惑看着他,“做贼一样。”
    周光赫又绕回房门前,附耳听了听,确定大姐和三个丫头都回房间了。
    把书桌底下的椅子,搬到水琅面前,坐下,盯着她看。
    水琅眉头缓缓拧起,“有话直说。”
    周光赫从口袋里掏出油蜡纸包,摊开捧在手心,默默看着她。
    “你怎么又带回来了?”发现是因为这件事,水琅眉头松开,双腿盘起坐在床边,“你们所不需要了?”
    “非常需要。”
    “……那这?”
    “你……”周光赫一张口,发现语气还是有点着急,生怕这个状态说出的话,过急过重,不小心让小姑娘难过,停顿调整了片刻,“你这些票,真的是不亚于一颗炸弹丢在敌方高地。”
    水琅轻笑出声,“怎么?大家都被吓到了?反应很夸张?”
    “不是一般的夸张,炸地每个人都失心疯了。”周光赫依然用双手捧着票,“这票子是开会开到一半的时候掉出来的,连我都被吓懵了。”
    “啊?”
    水琅惊讶抬眉,“不是你一到单位就打开,然后给所里的?”
    “不是,是在所里非常需要的时机,从我口袋里掉出来,落在大家面前的。”周光赫想到大家的样子,就忍不住摇头,“一个个激动地都要哭出来了,连所长们都激动地语无伦次,总之,你这颗炸弹,是达到前所未有,非常不可思议的效果了。”
    他的描述,让混乱激动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水琅忍不住笑出声,突然,看到票子,“他们不要这些票,让你带回来了?”
    “怎么可能不想要,恨不得来抢了。”
    周光赫看小姑娘被自己说得很高兴,组织好语言问,“但这票子实在太多了,所里这段时间,每个人都在动用所有关系想办法去找,最后只有所长托关系弄到了二十公升汽油票。”
    水琅的笑声戛然而止。
    周光赫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止住了。
    “你什么意思?”水琅上下打量他坐在椅子上的模样,“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原来你今天是来审我的。”
    “不是!”周光赫心下惊于小姑娘的敏锐力与聪明,简直就是一点就通,“我现在一点都不奇怪,一点都不惊讶,你会被三家单位争着抢着求着去上班了,我要是单位领导,我就是第四家来争抢你去上班的单位。”
    这看似不是甜言蜜语但又像是甜言蜜语的话,让水琅心情好转,“有话直说,不要再拐弯抹角。”
    “你这票子从哪里弄来的?”周光赫直接问了,“跟黑市有关系吗?”
    听着他严肃的口吻,看着他一瞬间转变的专业面孔,水琅怔了怔,仿佛看到了他工作时的样子。
    但很快,似乎发现她被吓到似的,他严厉的眼神立马又被温度融化,语气也变得轻柔,“你是我家属,你做了就是我做了,我就是想问清楚来龙去脉。”
    “可能有关系。”水琅平静道:“但我跟黑市没关系。”
    周光赫微愣,“什么意思?”
    “我说你怎么变得这么死心眼,这么木讷了,你不是应该最会审时度势吗?东西都给你了,你们所的人也都看到了,直接顺杆子往上爬,把东西送出去解决难题,以后办案有硬件了,你也收获了人缘,代队长不久就能变成正队长,这不就得了吗?”
    打从他一张口,水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无可忍道:“你也说了,大家都很激动,都很想要,所长都激动得失心疯了,说明都一致默认,这票子就是你光明正大凭借人脉弄来的,怎么就你死脑筋,还把票子抱回来,坐在这审我,怎么了,你是打算把我抓去关监狱,再把这些票子上交到工商所,看着你们所那些只是送老婆生孩子才私用一下车子的人,受处罚丢工作?”
    “不会把你抓监狱。”周光赫急忙道:“你是为了我才去弄这样票子,我怎么可能让你去蹲监狱。”
    刚才那话,什么你是我家属,你做了就是我做了,水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就更明白了,真出了事,他是要自己去认罪,忍不住抬手敲了他脑门,“你是在部队彻底待傻了。”
    周光赫一动不动,任由她敲。
    水琅看着他,心里很复杂,对于涉及工作,他这样不知变通,不会因为有利于自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永远把底线规则摆在第一位的性格,觉得庆幸。
    因为国家有这样的公安,身为人民,而感到庆幸。
    但又因为跟他关系算是比较近了,是合作伙伴,而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终究是前者心理占据了上风。
    水琅调解好复杂的心情,“我跟你说,这些票我拿得理所当然,问心无愧,不是囤积套购,我也没去过黑市,没跟黑市的人交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