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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他们摘龙眼的地方不远,来去一个多小时而已。
    知青宿舍里人人都有幸分到几颗,真是甜到五脏六腑去。
    许淑宁觉得比自己的红糖都好,抿抿嘴说:“还是南方好。”
    西平卖的水果没几样,她以前一年只能吃几次四分之一的苹果,运气好的话能在她姐那份上也咬一口。
    不比大队这儿的水土,一年四季野果不断,山上的东西说都是公家的,到底禁得不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小朋友们漫山遍野跑。
    大人的话是绝对不行的,叫人知道还得了。
    像梁孟津这样的,勉强算半大孩子,不然怎么能跟西瓜皮他们玩一块。
    尤其是那种偷偷从兜里摸出个龙眼的架势,更像刚从托儿所出来的。
    因为托儿所都有小点心,小孩子们会把好吃的就给父母。
    但许淑宁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看着梁孟津的手心不确定说:“给,我的?”
    梁孟津左右看一眼才悄悄道:“分不均,你吃吧。”
    他回来的路上数过,怎么分配早就想好。
    许淑宁没办法拒绝这种善意和体贴,笑道:“行,那我不客气了。”
    梁孟津也不希望她太客气,腾出的手在衣服上搓搓。
    两个人落在队伍的最后面,很有默契地赶快跟上去。
    接下来就是重复的劳动,人像是被线操控着,连思考都不用。
    只有来过这儿的人,才知道队员们为何不在乎孩子的学习,因为对他们而言用不上。
    解决眼前的温饱才最重要,花十几年时间供孩子读书,有好结果的概率却很低,多数人根本接受不了。
    梁孟津却还是想试一下,因此种完晚稻,他来不急休息就去找大队长商量。
    赖大方听完还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说:“你活都干不好,还操这个闲心。”
    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开荒,来年多点收成也好。
    梁孟津是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可人始终愿意往好处想。
    他道:“我不用大队帮什么忙,只是想跟您说一声。”
    这儿是红山大队,万事都需要许可才可以。
    梁孟津只是想光明正大一点,说:“就教认字和数数,背背语录。”
    语录啊,那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赖大方心思一转说:“你教吧。”
    前后转变得也太大,梁孟津心想齐阳明支的招还真不错,赶快道谢走人。
    就高兴成这样了,赖大方心想真是年轻人,事情才哪到哪,队里人可不会太积极响应。
    没办法,几代人的观念改不了,哪怕孩子们也未必会听话——叫他们听听故事还行,学习可是熬人的苦差事,比在地里干活不知道累多少。
    梁孟津倒是没有这么悲观,毕竟他自觉和西瓜皮他们关系不错,已经算是摸清楚性格。
    他信心十足回宿舍,翻出四处凑的小学课本,伏案在桌前。
    知青宿舍的人都知道他要干嘛,把带字的东西全贡献出来做教材。
    只是行动上支持,心里其实也都不太看好,毕竟教书育人,本身就不是件容易事。
    许淑宁怕他最后落不到好,期期艾艾提醒说:“你记得循序渐进啊。”
    梁孟津看出她的吞吞吐吐来,直接道:“我努力我的,剩下的听天由命。”
    许淑宁放下心来,鼓励地拍拍他的肩,心想回头别哭鼻子就好。
    第19章
    哭鼻子, 梁孟津倒是不至于,但是为难肯定有的,因为西瓜皮这帮孩子们, 根本一点都坐不住。
    他只要教上两个字,大家的耐心就尽失, 四处找机会想跑。
    花草树木, 哪样都吸引人的目光, 除了梁孟津的课。
    教书育人,他也是头一遭, 实在摸不到章法, 有些无奈道:“你们就不能坐好吗?”
    西瓜皮已经是用尽最大的耐心, 抓耳挠腮道:“咱们还是去玩水吧。”
    这么大的太阳,在这儿读书有什么意思。
    梁孟津有点想叹气, 不过觉得还是别把人逼得太近,说:“那今天就到此为止。”
    话音刚落, 一群人轰散开来。
    只有西瓜皮脚步踌躇,扭过头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梁孟津正琢磨着用点什么方法好, 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过几秒才答道:“当然没有。”
    西瓜皮才不信, 他是个心里藏不住的事的孩子, 利利索索说:“你就是有,咱们男子汉要大方一点。”
    他这个年纪, 自称为男子汉实在勉强,梁孟津听着只觉得他可爱的好笑, 说:“就你还大方啊?”
    队里的孩子们分好几派, 他们这一派是出名的记仇,跟谁结过怨那就从不往人家门口过, 大人天天批评都不顶用。
    西瓜皮心想那对“仇人”肯定不能太宽容,完全不是一回事,很有领导风范背着手说:“是他们先得寸进尺的!”
    这词用得真的是没沾边的地方,梁孟津拍拍裤子上的灰说:“你还得好好学习才行。”
    学习有啥用吗?西瓜皮不知道,他识几个字而已,没能从中看出黄金屋来,倒提前领略出“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意思来。
    反正这么一直坐着,他铁定是熬不住,飞奔喊着“等等我”就没影了。
    梁孟津没有这个脚力,晃晃悠悠在后面,从路过拐个弯回宿舍。
    正是午休时分,大家都抓紧时间眯一会,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郭永年在编箩筐。
    他现在学得已经很不错,慢条斯理能出个雏形来,就是手上好几个口子,隐隐还能看到血渗出来。
    梁孟津凑过去看说:“怎么没戴手套啊?”
    嗐,郭永年摇摇头说:“耽误功夫,还闷。”
    劳保手套不透气,戴着手心汗哒哒的,干活也不爽利。
    梁孟津看他的手哪哪都粗糙,再看看自己的,坐下来说:“我也学学。”
    郭永年快速瞥过头一眼,心想原来书生气不是靠白来体现的,怎么人家晒的黑是内敛,到他身上就剩淳朴。
    这样的人,坐下来编箩筐可惜了,他道:“你不用备课吗?”
    说法挺高级的,但梁孟津到现在也没教什么,有些苦恼道:“我本来排一个月要上的课,现在估计能学到过年去。”
    还得孩子们肯配合才行。
    郭永年一听就知道进展不顺利,说:“慢慢来,一个字有一个字的积累呗。”
    积水成渊的道理人人都懂,但有耐心就很难,梁孟津也知道自己太心急,把烦人的部分先甩一边道:“对了,郭哥你能帮我个忙吗?”
    怪客气的,郭永年大大咧咧道:“尽管说。”
    梁孟津比划着说:“就是这么大的木板,边上砸俩洞,我好挂着。”
    郭永年一看就知道,腾出手拍胸脯说:“明天给你。”
    又道:“挂教室是吗?”
    梁孟津都不太意思用“教室”两个字,毕竟那就是一棵树下面的阴凉处,四周没有任何遮挡,还不知道赶上下雨天要怎么办才好。
    他含糊道:“算教室吧。”
    因为十来年前队里办过扫盲班,也在那地方,到他的时候仍旧是这条件,简陋得样样都要自己置办,等于白贴钱,哦还要砸进去郭永年这个劳动力。
    幸好人家性格好,对一切事都很积极,这才不至于让梁孟津有太大的负罪感。
    不过哪怕这样,他还是从家里的补贴里拿出个黄桃罐头来送人。
    郭永年这人不爱虚的那套,收起来说:“我不客气了。”
    大大方方的多好啊,梁孟津也不擅长跟人家推让,笑笑把话题转移过去。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天,听到敲锣声才停住。
    这个锣据说是当年打仗的时候的东西,一敲大家就都知道要跑到山里躲起来。
    现在则成为上下工的时钟,家家户户陆陆续续有人走出门。
    知青宿舍自然不例外。
    一般是郭永年打头,他一步也顶别人好几步,能先到两分钟。
    后面跟着陈传文,他倒不是积极干活,主要是起床气没地方发。
    怎么看他都不惯的齐晴雨就在身后翻着白眼,被哥哥警告几次都不改。
    垫底的通常是许淑宁和梁孟津其中一个,不过他俩离得不太远,只是在外面拉开男女之间的距离而已。
    这样六个人等于是一路纵队,只是到田里才四散开来,各自埋头干活,偶尔会有分工搭配的情况。
    像最近是收花生,多少需要点群策群力。
    许淑宁半蹲下来,感觉自己的屁股也在用力,险些没跌一跤,把带着土的花生秧甩甩,直接丢进筐里。
    像她这样拔花生的有三个,等满一筐,郭永年或者齐阳明就得来搬,送到田边的大树下。
    这种活就没办法细算工分,好在知青们都不太计较,只是都叫苦不迭而已。
    唯一轻松的恐怕是陈传文,他自称“重伤未愈”,拎着个小篮子捡遗落在地里的花生们。
    虽然要弯腰,但力气上是出得最少的。
    不过哪怕这样,他下工后嘴上的嘟嘟囔囔也没停下来过。
    本来上工就烦,齐晴雨翻个白眼说:“要不咱俩换?”
    陈传文也不傻,抿着嘴道:“当心你眼珠子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