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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俩人说话间,那小内侍仍是不敢停手,一巴掌接一巴掌,往自己脸上招呼,林升余光瞧见,那白嫩的面颊已然肿成两坨赤红。

    林升心里涌上一阵不忍,打从他习成规矩,预备分去当值就被容与挑中。其后没受一点罪不说,还在宫里宫外混得极有体面。品级不算高,可走到哪儿都有人奉承,连那些掌事太监也肯对他陪笑脸,是以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忘记做小内侍原是会被人磋磨,要咬着牙苦苦忍耐的。

    徐英在一旁,看出他满脸不自在,因瞧着那内侍打得差不多,扬手一止,又冷冷地教训了两句,方才吩咐他下去。

    小内侍磕了头站起身,他腿脚本就不大利索,这几下动作做得是晃晃悠悠。人又瘦得可怜,一味躬着身子,看上去更显得畏畏缩缩。

    林升见他有些不良与行,心下一动,“徐总管,我瞧着他像是刚受过杖责,所以走路还不利索?”

    徐英点了点头,“可是呢,要说这孩子,原是这一批里头手脚最勤快的,又不爱贫嘴鸹舌,生得模样也好,这才调到坤宁宫伺候。谁知却是个背运的,偏就入不了娘娘的眼。有一回做错点事儿,被拿住狠罚了一回。自那以后,更是见他就要挑错,竟是越看越不顺眼了。”

    摇头微微一叹,又接着道,“如今是被罚得更加不爱说话,动辄就一副吓破了胆子的模样。你看他行动还有困难,那是前儿才挨了打,让娘娘当众责了三十板子,就在外头院子里行杖,让品级低的都瞧着,说是为敲山震虎,还不是弄得他更加没脸。”

    这话林升一听就懂,只为内侍挨板子自有规矩,必是要褪了裤子打,是为外头廷杖大臣都要去衣,责打奴才哪里还用留体面。

    说不上是恻隐还是物伤其类,林升轻叹,“才挨完打,何不叫他歇歇呢?”

    徐英摇头,“哪里敢啊,娘娘不发话,依旧得上来伺候。我瞧他是真可怜,三天两头挨罚,十天前才被娘娘赏了二十杖,自去慎刑司领的。现如今那帮家伙手黑,不使够了银子便是狠打,二十板子就能让人起不来床。”停住话,他禁不住沉沉一叹,“且再熬阵子吧,等娘娘诞育了殿下,心情一好,寻个由头打发了他也就是了。要说做奴才的,不都是这个命,主子叫声打,那就得咬牙捱着,哪个敢不恭敬叩首大声谢恩。”

    林升听着难过,不免也庆幸自己能遇见个好主子。可宫里那么多内侍宫女,熬不出头的不知凡几,难免要挨打受骂。相比他们,自己的日子,简直过得太舒坦了。

    第59章 结善缘

    这厢徐英和林升各自叹息,半晌方才散了。林升回来,把那小内侍的经历转述给容与,容与听了蹙眉,直截了当问,“这人从哪里调上来的,是不是从前伺候过慧妃?”

    林升说不是,“我问过了,横竖就是娘娘看他不顺眼。”说完压低了声气儿,禁不住抱怨,“左不过一个使唤的下人,至于成日这么苛责?又是有身子的人,何苦造孽呢。”

    这头正说着,听见里面扬声喊了句皇上起驾,容与便停住话头,匆匆迎了出去。跟着又是一通忙碌,因再没见那小内侍,倒也没太记起这茬。

    不防过了些日子,候着沈徽时又再度碰上他。只粗粗一扫,见那小内侍愈发瘦得不像样,然而那股子战战兢兢的模样,却还似初见时一般无二。

    容与想起,徐英说他生得不俗,不禁好奇为何就是不入秦若臻的眼,因走到他面前,吩咐道,“你抬起头来。”

    那内侍浑身一震,肩膀抖得厉害,却是不敢违拗,缓缓抬头,眼睛一时不知该往哪儿看,只好低垂着,可怜兮兮地望着地下。

    只见他白皙的脸上红肿还没消散,然而眉目依稀可辨,容与尚好,林升乍见之下,猛地倒吸一口气,“这……他,他……”

    容与丢给他一记安抚的眼神,示意他别慌。其实打那内侍抬起脸,他就已瞧出来了,这人分明和自己有四五分相像。

    于是彻底明白,秦若臻之所以不喜他,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想到这个,心下跟着一紧,说半点都不在意不可能,他到底不是泥捏的人,这会子亲眼瞧见,难免觉着不舒服。

    弄明白了,他一时无言相对,站在那孩子跟前儿,虽则对方看不见,然而他眼里还是写满愧疚。

    秦若臻厌恨他,大抵是为他扳倒了秦太岳的门生廖通,如今西厂在前朝已隐隐有和内阁抗衡的架势,加上前阵子刚发生的事,又让秦太岳多多少少吃了瘪。可叹她身为内宫之主,却偏生对他无可奈何,明面上还要装出信赖有加,长久积怨下来,她便把气统统撒在这个无辜少年的身上。

    沉吟半日,容与收回思绪,和煦问道,“今年多大了,叫什么?”

    小内侍声音还是发颤,“回厂公,小人今年十四了,贱名陆潇,潇潇雨歇的潇。”

    还能说出这么一句,不知是否读过书,容与没细问,只是格外柔缓道,“你先下去吧,近来行事谨慎些,没事儿,少去娘娘那边点眼。”

    提点过后,见他躬身退下去。林升再忍不住,连连恨声埋怨,“这又是什么意思?找个这般模样的人来,却是天天挨打受罚,坤宁宫的人,可是个个都这么明目张胆?”

    容与看他一眼,淡淡道,“皇后不喜欢,底下人敢说什么?像徐英已算是肯照顾的。你没见这几次,都是打发他来倒茶,若不是有心,何用这么刻意?这是明摆着让我注意到他。”

    林升咬着唇,发了半天狠,“那依徐总管的意思,是要您出手搭救他?这些个老帮菜,果然满肚子奸诈,自己的人护不住,倒教您想辙,还是这等得罪主子的事!”

    容与听着,轻轻一哂,“早就得罪了,也不差这一回。”

    想想陆潇无辜受牵累,原是因为自己,这么下去弄不好断送一条人命。若他无权无势也就罢了,现如今既手握权柄,又能在内廷随意调配人手,那就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理。

    林升不知他所想,紧着追问,“大人是不是决定救他了?要不,不会问他姓名。倒是怎么和娘娘交代,这可得琢磨仔细了。”

    容与点头,“眼下正有个机会,晚晌你去尚宫局传我的话,叫她们挑几个得力的侍女,明儿起到坤宁宫当差。顺便再剔除几个内侍,把他名字加进去就是。其余的事儿,我自去和皇后交代。”

    安排妥当,翌日容与进了坤宁宫,除却带着一本名册,还有张氏谭氏两位乳娘。他含着笑,冲已是大腹便便的秦若臻打躬,“娘娘大喜,皇上日前已准奏,特许了两位乳母一齐服侍小殿下,这是开了从前没有过的先河。皇上还说,中宫规制原就该高出其余人等,皇嗣更是重中之重,听这话,足见娘娘在皇上心目中是一等一的重要。”

    秦若臻听完,面上倒也有了些许笑模样,“多亏厂臣从中周旋,说到底还是你面子大,别人不知道,本宫确是心里明镜儿。”

    容与笑着谦推,“本就是臣分内之事,哪里敢承娘娘谬赞。”

    秦若臻笑笑,眉梢一挑,“本宫早起见送来了一批新人,知道是厂臣替坤宁宫安排下的,只是内中,也有被替换出去的内侍,想来也是厂臣的意思了?”

    容与应是,“娘娘即将临产,诸事大意不得,内侍到底不如侍女细心,臣做主剔去了些懒散不省事的。些许细枝末节,不便让娘娘再费心,臣便自作主张择选过了,或有不到之处,还请娘娘恕罪。”

    “什么恕不恕罪的,厂臣言重了。你一心为本宫,本宫岂有怪罪的道理?”秦若臻伸手,向明霞要过名册,粗粗一扫,笑问道,“这个陆潇,本宫原看着好,人伶俐不说,模样也得人意儿,正打算要赏呢,怎么厂臣倒把他调出坤宁宫去了?”

    容与一派恭敬的掖着手,慢条斯理回答,“那恐怕是在娘娘跟前儿,臣几次来坤宁宫请安,赶巧了,都碰上他伺候茶水,臣见他笨手笨脚,实在难堪大用,唯恐他早晚冲撞娘娘,才想着打发去内宫监好生学学规矩。娘娘这么问,是觉得臣处置的不妥?”

    秦若臻嗯了一声,笑得意味深长,“没有,很是妥帖,倒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内侍,能入了厂臣的眼,也算是他有造化了。”

    犹是也就撂开手不提,又闲话了两句,容与方告退出来。一面往乾清宫走,一面叮嘱林升,“告诉内宫监的人,别叫他在再往后头来,凡是和坤宁宫相关的差事,一律不必派给他。再叫他自己好生将养身子,另备些补药给他送去。”

    等事情都打点完,林升笑着来回他,“出了坤宁宫,那陆潇可算是会笑了,说话儿也不抖得跟筛子似的了,虽不敢太往面上露,可也知道自己是逃出生天。哦对了,他还说要来给您磕头。我琢磨着,您未必肯受他的礼,也就帮您推了。”

    容与听得一笑,点了点头。现如今要说卫延是他的左膀,林升可也能算是他的右臂了——且还是为数不多,真正了解他的人。于是赞过林升处置得当,依旧回沈徽跟前当差去了。

    只是不光他要推却不见人,沈徽这边因盐运使人选,也一连推了几个臣工觐见。一味搪塞不成事,容与少不得笑劝他,“皇上如今也学会了偷懒,这样的举动再多几回,外头人怕是要担心,您再不肯勤政了。”

    沈徽横了他一眼,心里不以为忤,嘴上却半嗔起来,“如今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跟朕说话了。”说完扬唇一笑,“无妨,不是还有你么?朕的厂臣多勤勉些,也就替朕担待了吧。”

    话说完,俩人倒是都不约而同笑起来。容与刚要谦辞两句,沈徽已然扬手截住话茬,“不必跟朕自谦,你接掌内廷以来,无论前朝内廷,大小诸事都是办得妥妥当当,你若没这个能耐,朕也不会把事情放心交给你办。唯独就是缺点子狠劲儿,遇事太容易心软。现如今再看,还是有改进。朕也想了想,不必太过,朕不讳言自己是心冷意冷的人,即便如此,也须顾忌将来史笔说我刻薄寡恩。你自然也一样,能多结些善缘也是好的。威加四海,恩泽内外,方为经世之道。”

    什么四海内外的,那是他的帝王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容与不过附和的干笑两声,倒是想起从前他说过,不在乎史书工笔如何描摹,可见是此一时彼一时。坐上这个位子,心思渐渐起了变化,开始念及身后名,这桎梏也就算是套牢了。

    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且经历过现代社会的人,他自问全不在意这些虚名,就凭这一点,他就比沈徽多了份心灵上的自由自在。

    沈徽哪里知道他这一番腹诽,含笑打量了他一会儿,好像忽然想到什么,蹙眉问,“你还好意思说朕偷懒,你答应朕的事呢?这么久可还没做好?”

    容与迅速回顾了一下他近期交办的差事,自回京以后,一桩桩一件件,自己都有照办的,实在想不出他指的什么,只好放弃回忆,诚恳请他明示。

    “朕让你写的戏呢?”沈徽瞪圆了眼,满脸揶揄,“你可是答应朕,要写个不一样的出来,还说奉旨编戏文呢?”他摊开手笑起来,恍如风动云开,“几时给朕看新戏?”

    容与瞬间无言以对,自己成日忙得不得闲,哪有时间编戏文?再者这也真不是他擅长,总不能拿后世那些剧本来敷衍吧,不知道那样行事,算不算是剽窃。

    正思量着,抬眼间,恰好对上沈徽的双眸,一刹那,仿佛有光华肆虐的感觉。让他顿时忘了要说的话,只觉得此时此刻,沉浸在那片海子一样的深邃眼波里,哪怕即刻溺毙其中,也能教人甘之如饴。

    第60章 丑戏

    不过还没等容与的戏文编出来,宫里的新戏业已上演了。

    已近夏末,暑气仍未消散,沈徽循例迁往西苑避暑,他挑了太液池东岸的凝和殿,将皇后安置在西岸的太素殿。帝后虽隔水相望,每日也还是要共进晚膳,闲话一会子家常。

    与此同时,西苑也迎来了新的客人——升平帝胞妹齐国公主进京省亲,一同前来的还有她的两个孙辈。长孙女崔景澜今年十六,还没许人家,这一趟上京,自然有让勋贵人家相看的意思;长孙崔道升不满十五,因祖母宠爱一时半刻离不开,于是便也将他带了来。

    沈徽在太液池畔设宴,许是因为齐国公主是他的亲姑母,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正经亲眷,他对公主的态度除却尊重,倒也显得颇为亲厚。

    在座相陪的有皇后、慧妃,二人都有孕在身,本就时常觉得烦闷,教坊司不敢惊扰贵人,特意安排了些轻歌曼舞,并行云流水的轻巧戏文。台子搭就在西岸的澄波亭,箫管悠扬,笙笛清脆,伴着乐声恍若穿云度水,让人心旷神怡。

    既是家宴,沈徽也不必正襟危坐,只半倚在软榻上,十分慵懒的端起茶盏。见里头是六安茶,登时拧着眉毛问,“怎么又是这个?喝的都腻歪了,大夏天儿的,还不如寻碗酸梅汤来。”

    容与知他想饮酒,只是如今后妃皆有孕,备宴时不便上酒,加上天气溽热,也不过佐以清茶解暑罢了。

    抿唇笑笑,他从腰间解下一只小香袋,里面有一早预备好的青梅脯、丁香李雪花应子、糖莲子、青红丝并薄荷叶,每样一点,摆在沈徽面前的汝窑小碟里,另拿了片薄荷叶放进杯中。

    沈徽这个人,性子冷峭锐利,偏生却喜好甜糯之物,瞧着碟里花花绿绿的蜜饯,选了条青红丝含在口中,一面冲容与点了点头,看样子已有几分满意,也终于不再挑茶品的毛病。

    容与于是安心往戏台上看去,这会儿正演浣纱记,一众采莲女在湖中戏水踏歌,莺声燕语齐发的唱道:秋江岸边莲子多,采莲女儿棹船歌……恨逢长茎不得藕,断处丝多刺伤手,何时寻伴归去来,水远山长莫回首。

    虽唱的是采莲,内中的含义却是西施对范蠡的思念。他听得出神,想着最后那句,水远山长莫回首,忽然心上涌上几分寥落。

    他在一旁发愣,也没注意沈徽低低叫了他几声,见他不答应,干脆清脆的咳了一嗓子。

    容与这才回神,忙弯下身去问他何事。

    “你又发什么愣?”沈徽咬着嘉应子,笑道,“今儿御膳房这道鲥鱼做的还不错,朕记得你喜欢吃,回头叫人给你留些,叫他们送到你房里去。”

    容与一笑,原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鱼,转念想想,定是林升告诉他的,再错不了。于是冲他拱手,悄声谢了恩。

    直起身子,随意看了一眼席间,恰好对上秦若臻的目光。她冷冷扫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看向了别处。

    台上一曲终了,众人不过应景似的赞好。崔道升一脸百无聊赖,看看湖心亭,又看了看他祖母,忽然冲御座上的沈徽拱手,“万岁爷,宫里的戏文怎么都这般老旧?这浣纱记,我在家时就听腻歪了,本以为您这里会有些新鲜戏呢,早知如此,我就该自己要一叶小船,去太液池上泛舟玩儿。”

    这话说的众人都笑了,齐国公主宠溺的嗔看他一眼,“小孩子家别乱说,万岁爷都是挑天下间最好的戏来听,这可和你在家时听的不同,教坊司的伶人们,又岂是寻常戏子可比的。”

    她虽这么说,语气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反倒更加爱怜的望着崔道升。

    崔道升闻言,扬了扬眉,“有什么不同么?我倒没觉出来,左不过是昆调罢了。水磨腔最是磨人,直弄得人昏昏欲睡的。”

    “那道升想听些什么?你点出来,朕便叫他们演给你看。”沈徽对这个敢于说真话的小外甥很为欣赏,其实崔道升也不过是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原本也对这些个烂熟的戏文腻歪透顶。

    崔道升眨眨眼,他人长得精神,这会子脸上的神情更带着股机灵活泼,看着十分讨喜,“真的么?我想看丑角的戏,那样有趣儿些。万岁爷,这宫里头有丑角么?”

    沈徽笑意盎然,对他点了点头,随即唤来钟鼓司的执事,询问近日可有做的好丑戏的内侍。

    不一时,执事就带来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已是画好了扮相,只在鼻梁正中点了个元宝形的小粉块,配合他有些八字形的眉毛,更显诙谐逗趣,让人忍俊不禁。

    沈徽见他还小,笑问道,“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拿手的新鲜戏没有?”

    内侍挤着眼睛,两道眉毛垂的更厉害了,“臣叫阿丑,日前刚学了个新的,只还没演过,这是头一遭,就怕演的不好,惹皇上和各位主子生气。”

    沈徽听了仰头笑起来,“这个孩子还挺有意思,你只管演就是了,只要能逗笑,演的如何,朕都不怪你。”

    因丑角需近观,方能体会其表演的幽默诙谐处,沈徽跟着命他只在殿中演出即可。

    阿丑领旨,直起身的一刻,一双闪着精光的小眼朝秦若臻的座位处瞟了瞟,跟着极快地,做了个不易察觉的眨眼动作。

    他又在殿中行了一礼,蓦地里没有征兆的,脚下猛地一踉跄,跌跌撞撞往前扑了几步,接着左摇右摆,两臂挥舞开来。

    只听他口中呓语,“月悬明镜,好笑我贪杯酩酊。忽听得道边喁喁,似唤咱名姓。我魂飞魄惊,便欲窥动静,争奈酒魂难醒睡瞢腾。”

    又晃了几步,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挣扎许久也起不得身。见他将醉酒之态演绎的活灵活现,众人都不觉笑了出来。

    阿丑瘫坐于地,仰头手指天,口内谗语道,“月儿弯弯照楼台,楼高就怕摔下来,今天遇见张二嫂,给我送条大鱼来。”

    崔道升正拿着粉彩小茶盅抿着,乍听阿丑念白,险些将水喷出,急忙一口咽下去,不免呛着自己连连咳嗽,他身后侍女连忙跪坐他身旁,轻抚他的背帮他顺气。

    此时钟鼓司另一名内侍上前,指着阿丑,喝道,“兀那小子,哪里灌了两碗黄汤,竟撒起疯来!还不快些家去醒酒,若冲撞了官人,定要你好瞧。”

    “莫慌莫慌,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里有官人会管咱喝点小酒?”阿丑挥着双臂,高声调笑。

    “这小贼,不知避讳,我且吓他一吓。你快看,那前方来的,可是钟鼓司掌印刘吉刘太监。常言道,现官不如现管,你顶头上司驾到,还不快快起身迎他。”

    “刘太监?可怕他做甚,钟鼓司出了名的清水衙门,一年到头御前露脸的机会,咱一个手掌都数得出来。刘太监无权无势,勿要理他,勿要理他。”

    听他这般调侃钟鼓司,在座的都会心一笑,连一旁侍立的宫人们也忍不住掩口葫芦。

    “嘿,果真是个死贼囚,却不怕那刘太监。待我说出个大的,来吓吓他。阿丑,你且看前方来的,正是内阁首辅秦阁老,他可是百官之首,还不麻溜儿的起身肃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