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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她情不自禁地向他肩头偎去,卢缙睁开惺忪的眼看了看她,长臂一伸将她揽住,含糊道:“怎的醒了?快睡吧!”阿宝轻声道:“想到自己嫁了个有钱的夫君,心里激动便睡不着了。”卢缙眉头微动,阿宝在心中默念,果然还未数到“三”,他便睁开眼,无奈地看着她。阿宝轻笑一声,又往他怀中拱了拱道:“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卢缙闷声笑了起来,忽然道:“哎呀!差点儿忘了!”起身下床翻找了一会儿,拿着一个木匣回到床上道:“这个你收好了。”阿宝坐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张红笺,上面写了各色财物的名称,红笺下是数十张地契,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你爹……公爹又给你钱了?”卢缙看着她道:“这是你的嫁妆!成亲时你三哥给我的。”

    阿宝惊道:“我的嫁妆?!”卢缙道:“你当日从季家……出来后,季泓便将你的嫁妆都还回了谢家。”阿宝愣住,卢缙捏捏她的鼻子笑道:“怎么了?发现自己这么有钱又傻了?”阿宝摇摇头,想起当年离家出嫁时父亲与外婆的模样,心中难过,将那木匣子随手放在一边,侧身躺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俩人在一起只有一件事:撒狗粮

    ☆、六十八、朔方城中

    卢缙见她突然沉静下来,猜她应是触景伤情,也不说话,又下了床,少倾回到床上,在阿宝发间插了一根簪子。阿宝一怔,伸出手将簪子取下一看,正是多年前与他在寿春买下的,那根相传是后楚丞相崔锴亲手做的黑檀木簪。

    阿宝皱眉道:“你不是说这是买给你妹妹的吗?”卢缙愣了半晌,方记起当日的说辞,尴尬地轻咳一声道:“这本来就是要送你的……”阿宝大喜道:“难道你那时便喜欢我了?”卢缙不答,阿宝握着簪子望着他,直到他的脸慢慢变红才大笑出声,卢缙哼了一声,将她扑倒在床上,挥掌熄灭烛火,房中瞬时黑了,阿宝的笑声渐渐变成了喘息。

    阿宝再次醒来已近午时,卢缙早已离开,起床梳洗一番,想了想,简单挽了一个髻,对着铜镜将那簪子仔细插好,这才满意地笑着,拍拍手出了房。应生正在院中看仆从整理花圃,见到她笑道:“可算起来了!公子临走时吩咐不要打扰你,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晚上呢!”

    阿宝脸一红,走到他身边道:“卢……大哥去军营了?”应生点点头,阿宝问道:“你这是做什么?要种花儿吗?”应生道:“公子怕你闲着无聊,让我翻整一下,你想种什么便种。”阿宝微微一笑,应生看她一眼道:“公子对你真好!”阿宝得意道:“那当然!”应生道:“你好好养养身子,明年给公子生个儿子。”阿宝一怔,又羞又恼道:“你浑说什么!”应生道:“公子都三十了,你们早点生个孩子,到时主上说不定看在孙子的份上,就接受你了!”阿宝红着脸道:“胡说八道!”转身向院外走去。应生在后面叫道:“你不吃饭了?”阿宝只摆摆手。

    出了院门向西再走三里便是军营,阿宝站在辕门处看了看,见哨兵警惕地望着自己,又转身往回走。卢缙治军甚严,门外巡逻士兵一个个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队列整齐。她慢慢向城中走去,朔方本无城,因要抵御北狄骑兵侵扰,才在此筑城,如今也不过二十余年。又因在边塞之上,实际已是北狄与大越的一座互市之城,若无战事,城内客商云集,店铺四立。

    朔方、五原等边境郡县与其他地方不同,不设郡守等职,郡中大小事务皆由驻守将军管理,方便战事起时统一调度。谢辽驻防后,采取外松内紧的策略,白日城门大开,无论大越人还是北狄人,均可自由进入,出城时却要严加盘查,待到日落,非本地百姓若要留在城内,便需到官中办理凭证,无证擅留城内者,无论大越北狄,一律送入大牢,待审问过后另行处置。百姓戏称“入城容易出城难”。

    卢缙继任后,仍施行此政,此时柯兰山以南尽归大越所有,城中较以往更加繁华。阿宝随意逛了逛,突然一转身,只见吴非在人群中冲她拱拱手,了然的点点头,怪不得她出来了应生毫无反应。吴非见被她发现,也不躲避,快步走到她身侧道:“姑娘不饿吗?”阿宝左右看看,走进路边一家酒肆,吴非紧随其后。

    二人点了饭菜,坐在桌边等待。阿宝道:“朔方比我想像中要好。”吴非道:“原先不是这样的。”阿宝奇道:“你来过这里?”

    吴非点头道:“许多年前曾随丞相来过。”他口中的丞相指的便是袁继宗。阿宝听他提到父亲,不由凝神听着,他道:“丞相一直想收复山南之地,可惜那时朝中意见不一,先帝也无此意。朔方五原当年都只是边陲小城,除了军士少有百姓,谢二公子来后,才渐渐繁荣起来,待卢将军来了,又与以前更不一样了。”阿宝没有说话,吴非看着她道:“丞相曾说过,卢将军文可治国,武能安邦,看来一点没错。”

    阿宝神色一黯,问道:“我爹爹葬在了何处?”吴非道:“当时袁氏族人怕受牵连,无人敢替丞相收尸,是谢家大公子安排的人,将丞相与夫人合葬在了庐江。”阿宝知道父亲生前耿介清正,从不为家族谋取私利,族中人颇有微辞,遭逢大难,只怕族人躲都来不及,又怎会相助。

    阿宝轻声道:“我……从来没去看过他……”吴非道:“卢将军每年祭日都会去。”阿宝道:“他有心了。”吴非低声道:“姑娘您死里逃生,又得配佳婿,丞相九泉之下想必也安心了。”

    两人俱沉默了下来,直到小二上了饭菜。边塞之地不能与京城、江南相比,只有简单的牛羊肉与面食,二人随意吃了两口,便听旁边一桌有人道:“听说卢将军在征兵!”阿宝一愣,侧头看过去,那人又道:“怕是要与北狄打仗了!”

    吴非低声道:“如今山南之地虽已收复,但山口仍在北狄手中,咱们除了这几座城无险可守,卢将军定是想将山口夺过来。”阿宝想起卢缙似曾说过此话,问道:“现在的驻军不够吗?为何还要再招募?”吴非道:“山口不易夺,北狄必会派重兵把守。战场上你死我活,人只会越打越少,卢将军是未雨绸缪。”阿宝点点头道:“快要打了吗?”吴非道:“这要问卢将军了,不过我听说北狄近来也有异动,似在往山口调兵。”阿宝不由皱紧眉头。

    饭后,阿宝无心再逛,与吴非回了家。进了院门,吴非便不再跟着她,她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来到卢缙的书房。书房的布置与卢缙在高阳时的一样,阿宝走到墙边,盯着那幅朔方五原地形图看了半天,叹了口气想道:“他定然十分烦心,可惜我帮不了他半分。”

    她恹恹地回到房中呆坐,日落时应生唤她吃饭,她只说不饿。应生颇为诧异,不明白她怎么出去了一趟,回来便郁郁寡欢。卢缙又是半夜才回来,见房中灯火全无,料想阿宝应已睡了,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刚脱去外衣躺下,身侧柔软的身躯便偎了过来。

    卢缙微微一怔,搂住她柔声道:“吵醒你了?”阿宝摇摇头,问道:“你要打仗了吗?”卢缙抚摸她臂膀的手一顿,轻轻嗯了一声。阿宝又道:“是去打山口吗?”卢缙道:“山口不拿下,朔方五原永无宁日,山南的土地今日夺回,明日便会丢失。”

    阿宝贴着他的胸膛,闭上眼道:“你什么时候去?”卢缙沉吟道:“兵贵神速,就这一两日。”阿宝轻轻“嗯”了一声,过了许久,卢缙以为她睡着了,才听她又道:“能带我一起去吗?”卢缙一愣,低头看着她道:“我们要连夜奔袭到山口,行军速度快,到了便是一场恶战,你不能去!”阿宝忽然抱紧他道:“我害怕!”卢缙知道她的意思,柔声道:“你放心,我说过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见阿宝仍是紧紧抱着自己,又道:“前次打乌影寨不是没事么!”

    阿宝抬起头道:“乌影寨是乌合之众,这次是北狄军,怎么能一样!”她想起高阳城外那黑压压的北狄骑兵,忍不住打了冷颤,愈发紧紧抱着卢缙。卢缙抚着她冰凉的发,轻声道:“我有准备的。前几日已和三哥说定,我们两处一同发兵,北狄虽有援兵将至,但五原朔方都有山口,他们必要分兵,如此便不足为惧。如果我们动作够快,便可赶在援军到达前攻下山口。”

    阿宝道:“我听不懂这些,我只是怕你有危险!”卢缙道:“战场上不可预测之事太多,但我一定会谨慎行事。阿宝,我们才刚成亲,我怎么会舍得丢下你!你别怕,我不会出事的!”阿宝哽咽道:“你让我一起去吧!我不会打扰你,也不会拖累你,我……我……”卢缙轻吻她的脸颊道:“我知道!可是如果你在那里,我总想着你,会分心。”

    阿宝知他不会同意带自己去,哭了半晌,卢缙只是默默帮她擦着眼泪,直到她眼睛红肿不堪时,才半是心疼半是埋怨地道:“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阿宝也知道两军作战非同儿戏,不能有半点疏忽,本想缠着他同意,听他这么说又怕他当真挂念自己分了心,委屈地止住泪道:“你记住,不能亲自冲锋,不要以身犯险,不要受伤……”卢缙啼笑皆非,暗道:“什么都不要,我还怎么打仗!”却满口答应。

    八月末,朔方守将卢缙、五原守将谢遥各领轻骑三万,同时攻打柯兰山口北狄军寨。北狄援军尚在路上,待赶到时,山口已飘扬着大越军旗。

    阿宝看了应生送来的战报,皱眉道:“北狄援军分兵了没有?”应生道:“没有,看来是想集中兵力各个击破。”阿宝忧心忡忡:“如此卢大哥岂不危险!”应生道:“来时公子说了,夫人不必担心,公子早有准备,不出半个月北狄便会撤军。”阿宝将信将疑道:“卢大哥当真这么说?”应生点头称是,阿宝又道:“他可说北狄为何会撤军?”应生道:“未曾。”

    阿宝不信,暗道:“他一定是在骗我!北狄失了山口,便等于失了南下的通道,怎会轻易撤军。定是他怕我担心,编个理由骗我。”这般想着,越发不安。应生道:“公子行事,岂是旁人看得明白的,你不要担心,只管相信公子!”

    ☆、六十九、小红小黑

    阿宝看看他道:“北狄是何人领兵?可还是那个什么弧木保?”当年弧木保在高阳城下的勇猛,阿宝记忆犹新,单打独斗,卢缙未必是他对手。应生道不是,阿宝稍稍放心,应生见她焦虑,安慰道:“公子算无遗策,他说北狄会退兵便必然会退!”阿宝心神不宁地点点头,应生在心中连连叹息。

    如此等了近一个月,前方果有消息传来,北狄大军未攻下山口便悉数撤军。阿宝闻讯长舒一口气,应生自那日送信回来后就一直留在城中,此时笑道:“我说的吧,公子怎会算错!”阿宝放下心中巨石,亦笑道:“不知大哥何日回来?”应生道:“这可不知道。你若着急,写封信我让人送去。”阿宝想了想,果真回房写了封信,应生命军士快马送往山口。

    秦文拿着信匆匆来找卢缙时,他正站在垛口处,遥望北方,面色沉静,不知在想什么,察觉到动静,侧头道:“何事?”秦文将信递给他道:“将军,您的家信!”卢缙一怔,立即拿过来,正欲拆开,见秦文仍站在一旁,轻咳一声将信塞进怀里道:“你命人去谢将军那问问情况,北狄军有没有去了他那里。”秦文奇道:“探子不是说北狄大军往王庭方向去了么,怎会到五原?”见卢缙沉着脸看着自己,忙低头应了退去。

    待他走远,卢缙才自怀中掏出信,果然是阿宝写来的,洋洋洒洒十余张纸。他细细看着,慢慢弯起了嘴角。阿宝想是不知要写什么,从他出征以来,事无巨细,流水帐一般,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塞外深秋寒风瑟瑟,城楼之上,巡逻的士兵见他们的主将身姿挺拔地站在风中,眉目舒展,脸上泛着柔和的笑意,凝神看着手中的书信,秋风卷起他的衣摆,飘然若仙,不由放轻脚步,唯恐惊扰了他。

    卢缙一张张看着,不知不觉已是最后一页,阿宝写道:“那个苗圃翻整好后,本打算种些耐寒的花草,便去买花种,路上见到有人卖菜籽,不由改了主意,苦寒之地,花花草草哪里有新鲜蔬果实在!于是请教了村中农妇,在苗圃中种了几种蔬菜,大哥你回来时我做给你吃。”

    卢缙不由笑出声,摇摇头轻叹一声,这丫头明明极想问他何时回去,却不直说。他将信仔细叠好,重又塞回怀中,抬头望向远方,在那目所不及的地方,正发生一场巨变。

    卢缙在与谢遥约定发兵之时,又令人通知秘密潜回北狄王庭的迟昱,要他在大越攻打山口的同时发难,夺下王位。迟昱久久未有回音,卢缙心知他对自己极为不满,不免担心他不肯就范。待到北狄援军赶到,看到领兵的主帅不是弧木保,这才放下心来。弧木保对迟昱生父忠心耿耿,这些年虽在贤王帐下,却是貌合神离。迟昱回到北狄,弧木保闻讯,不久便带所部投奔了过去。他乃北狄第一猛将,在军中声望极高,他这一反,北狄内部已然乱了。

    如今北狄弃山口不顾仓惶回军,想是迟昱已在王庭起事。北狄内讧,不论哪一方战败,都有可能南下,为防战火蔓至大越,他才暂不回军驻守在此。他皱了皱眉,若迟昱此番成功夺位,只怕将来比那贤王更难对付,驱狼吞虎,焉知对错。

    他沉思许久方缓缓下了楼,回到营中,提笔给阿宝回信,将这些都告诉了她,唤来亲兵将信送走,出了大帐,在营中巡视。

    不远处秦文正与一群士兵围着一匹马议论着什么,见他出来,高声唤道:“将军,快来看看这马!”卢缙快步走过去,众人散开,只见一匹黑马正在人群中焦躁地踱步。卢缙上前细看,那马甚是高大,并未配鞍,只上了辔头,四肢修长健壮,通体黝黑,毛色发亮,显然是匹良驹。

    卢缙道:“这不是营中的马,从何处来的?”秦文道:“昨夜值守的弟兄从寨外抓回来的,想是牧民走失了的。”卢缙点点头,伸出手摸摸那马的鬃毛,黑马猛然挣扎,前肢腾空,竟然人立起来,那牵着缰绳的士兵猝不及防,被它挣脱了开,黑马得了自由,放足狂奔,在营中横冲直撞。

    秦文叫道:“好野的性子!将军,这马如何?”卢缙笑道:“不错!”提气纵身追去,几个起落便跃上马背,伸手拽住缰绳。黑马哪里肯就范,挣扎地越发厉害,卢缙紧紧夹住马腹,低伏在马背上,饶是他武功高强,也险些几次被掀翻下来。

    黑马闹腾了半晌,终于力脱,动作缓了下来,卢缙腾出一只手轻抚它的鬃毛,黑马渐渐平静,突然嘶鸣一声,停了下来。卢缙见状,轻拍拍它,笑道:“叫你什么好呢?我家里已经有了一匹小红,就叫你小黑吧!”黑马呜咽一声,竟似听懂了一般。卢缙大笑着跃下马背,牵着它向众人走去。

    秦文等人早已向这边跑来,口中道:“恭喜将军驯得良驹!”卢缙笑着点点头,将缰绳交给士兵道:“把它与小红放在一处,好生照料!”众人皆知自家将军那威风凛凛的汗血宝马叫小红,哄笑着应下退去。卢缙掸掸衣袍,看着众人远去的身影对秦文道:“你准备准备,今夜随我出营一趟。”

    二更时分,营中一片寂静,几匹快马出了山口大寨,往北而去。秦文谢据随卢缙一口气跑出十余里,才见他渐渐放缓速度,任马慢慢向前走去。秦文问道:“将军,这是要去哪里?”卢缙左右看看,道:“此处颇为平坦,应已出了柯兰山。”谢据道:“再往前去,应该就能看到北狄人的聚居点了。”

    北狄人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此时已是深秋,塞外苦寒,一路行来草木大多已枯黄。若在往年,北狄人早已南下山南一带放牧,大越势微之时,朔方五原城下都是北狄牧民的营帐。

    卢缙信马由缰,边走边看,秦文谢据不知他在看什么,只得默不作声地跟上。如此又走了十余里,远处已能看见点点火光,卢缙才停了下来。

    谢据策马上前道:“将军,前面有人!”卢缙点点头道:“火光不多,去看看。”当先跑去。谢据与秦文对视一眼,摇头跟上。

    卢缙骑的乃是小红,眨眼已到了火光近前,只见两座简陋的帐篷前点了几堆篝火,帐篷侧方是一个简易的围栏,里面几十头牛羊似受了惊吓,正不安地冲撞着。卢缙刚下马,帐篷便刷地被拉开,一个五十余岁的北狄老者拿着长刀冲了出来。

    卢缙退后一步,拱手用北狄语道:“老汉莫慌,我无恶意!”那老人也不敢贸然上前,持刀站在帐门前道:“大越人?”汉话颇为生硬。卢缙点点头,老人戒备地向他身后看了一眼,将刀握得更紧。卢缙听到马蹄声,知是秦文二人到了,也不回头,冲着身后摆摆手,仍是对老人道:“这两位是我同伴,我们在此间迷了路,夜已深无处可去,老汉可否收留?”

    三人穿的都是便服,未着盔甲,卢缙本就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那北狄老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大越主将,虽仍不大相信,却也稍稍放松下来,对着帐篷低声说了几句话,帐篷内一个苍老的女声答了几句,老人点点头,对卢缙等人道:“你们运气好,去旁边那个帐篷里睡吧!”

    卢缙躬身道了谢,将马拴在围栏上,带着二人进了帐篷,借着外面的火光,可以看到帐篷内陈设简单,只有一个毛毡上铺着被褥。秦文低声道:“将军,我们真要住下?”卢缙点点头道:“看样子应该只是普通牧民。”看了看那地铺道:“你们睡吧。”

    帐门突然被打开,那老人端了一个火盆进来,也不说话,往帐中一放便退了出去,卢缙笑着道:“多谢!”谢据道:“将军,你睡褥子吧,我守着。”卢缙摇头道:“不必!我坐着一样。”一撩衣袍盘膝坐下,闭上眼调息。秦文跟随他日久,知他功力深厚,示意谢据不要多言,和衣躺下。

    四野静谧,秦文昏昏欲睡之际,忽觉大地震动,惊得睁开眼,一跃而起,见卢缙已熄了火盆,坐在地上侧耳细听,忙道:“将军!”卢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点点头。此时谢据也已醒来,紧紧握住腰间配刀。

    片刻之间,清晰的马蹄声传来,卢缙心中默数,轻声道:“有二十五六个。”秦文拔出剑道:“怎么办?”卢缙皱眉正要说话,马蹄声戛然而止,有人从马背上下来,大声呼喝,说的乃是北狄语,卢缙只听一人粗声叫道:“人呢?都出来!”

    卢缙示意二人不要动,隔壁帐篷中的老人已出了帐,说道:“什么事?”那人道:“快去拿些吃的!”老人没有说话,转身又进了帐篷。一群人纷纷下马,围坐在火堆边,大声交谈。谢据靠近卢缙悄声道:“将军,咱们出去吗?”卢缙摇摇头道:“不急,且看看他们要干什么。”谢据与秦文对视一眼,轻轻走到帐门处,只等卢缙一声令下便杀出去。

    ☆、七十、北狄良驹

    只听一人道:“大哥,再往南走就到山口了,听说大越那小白脸将军带了重兵把守,咱们不能过去。”那被唤“大哥”的人道:“不往南,往西边走。”此时那老人端着一个大盆从帐内出来,慢慢走到那为首的“大哥”面前,那人看了一眼喝道:“肉呢?酒呢?”老人道:“家里穷,没有酒肉。”那“大哥”冷笑道:“没有?!”向围栏看了一眼,挥挥手,立即便有人冲过去牵了两只羊出来,手起刀落,直接宰杀了。

    卢缙只听那老人气道:“你!你们……你们简直是强盗!”那“大哥”“咦”了一声,走到围栏边,看着小红道:“竟然是天马!”伸手便要去解缰绳。小红认主,且极具灵性,岂会让他近身,四蹄乱蹬,将他逼得退后几步。那“大哥”也不恼,哈哈笑道:“好马!”转身对老人道:“这马是你的?送给我吧!”

    老人摇头道:“不是我的!”看了卢缙的帐篷一眼。“大哥”循着他的眼光看去,这才意识到这个帐篷里的人还未出来。他看看帐篷又看看小红,暗道:“这天马极为稀少,能得者非富即贵,我们来了这半天,里面的人不会没听到,到现在没出来,是何用意?”不由暗自戒备,走到卢缙帐门前高声道:“里面什么人?出来!”

    卢缙看了秦文一眼,秦文会意,悄悄从门边退开,卢缙起身走出帐篷,立在那儿看着那“大哥”却不说话。那“大哥”见有人出来,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待看清来人的样貌后稍稍松了口气,身后有人笑道:“这越人长得娘们似的!”

    卢缙眼神微动,已将对方情形看了个大概,轻声用北狄语道:“在下来此贩马,在草原上迷了路,在此借宿一宿。”那“大哥”仍是盯着他看,口中道:“如今两国正在交战,你是怎么过得山口?”卢缙不慌不忙地道:“我家世代在两地行商,多少还是有些门路。”

    那“大哥”虽不是很相信,又觉卢缙这白面书生的样子实在不具威胁性,当下道:“那匹红马是你的?”卢缙点头道:“是内子的。”“大哥”暗道:“他若真是贩马的,能得匹天马也是正常。”故作凶狠道:“那马我看上了,你把那马送给我吧!”

    卢缙抬眼看着他道:“此马是内子的,不能随意送人!”“大哥”身后诸人见他如此不识抬举,纷纷叫道:“大哥同他啰嗦什么,直接杀了便是!”那“大哥”阴冷地道:“你听到了?若想活命,便把马交出来!”卢缙竟然飘忽一笑道:“内子心爱之物,恕难从命!”

    那“大哥”见他笑容中似含嘲讽,不由怒上心头,喝道:“找死!”拔刀便向他头上砍去。那北狄老人站在一旁想将卢缙拉开,他却纹丝不动,眼见刀锋已逼近他头顶,老人大急,手上更加用力,只见卢缙忽然一挥手,便觉被一股柔和之力推开丈许,待他站定看去时,卢缙左手的袍袖已将那“大哥”的长刀紧紧裹住。

    老人大为诧异,“大哥”似也十分震惊,使出全力欲将长刀拔出,那刀却像被粘住一样,不能撼动分毫,不由骇然地看着卢缙。其他人等见状,拿着兵器便冲了上来,“大哥”只见卢缙看他一眼,长刀猛然一震,手心传来剧痛,忙松开手,退后一大步。卢缙冷笑一声,左手微动,数道寒光自袖中闪出,将“大哥”身后几人射杀。

    “大哥”见他竟然将刀断成数截,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卢缙微笑道:“大越人!”“大哥”心知不是他的对手,转身便向马群跑去,卢缙哪里会让他逃脱,纵身追去,有几人想要拦截他,均被他击杀。此时秦文谢据也自帐篷中冲出,与那群北狄人战到了一处。

    那“大哥”刚刚上马,便听见身后传来风声,心道不好,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回身刺去。卢缙足下发力已高高跃起,见状足尖在马背上轻点,躲过这一击,右足向他胸口踢去,将他踹下马来。那“大哥”吐了几口鲜血,伏在地上不再动弹。

    卢缙回身与秦文谢据汇合,有他相助,片刻间便将那“大哥”的部下斩杀殆尽,卢缙看了秦文一眼,后者会意,蹲下身细细查验了几个人的尸身后,冲卢缙摇摇头。卢缙转过头,见那北狄老者站在帐篷前戒备地望着他们,轻轻笑道:“老人家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老者道:“你们真的是马贩?”卢缙道:“是的。因行商途中难免会遇上盗匪,所以也练了些防身拳脚。”见他将信将疑,卢缙也不多解释,问道:“这些是什么人?”老人心道:“你连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便将他们都杀了,心肠也够狠毒!”口中道:“数月前,先王的那乎云王子忽然出现了,王庭就乱了,大越又来打山口,许多被打散的散兵就在这草原上打劫,做了盗匪,这些人应该就是。”

    卢缙点点头,又问道:“老人家,我们此来是买马的,你知道哪里能买到?”老人摇头道:“原先未打仗时,这片草原到处都有牧马的。如今山口失了,听说大越那个什么将军见到狄人就杀,能走的都走了,我们老两口实在走不动,只有留下来了。你们若要买马,可能还要往北走。今年太乱,怕是马也卖不出价。”

    卢缙笑道:“这倒不怕,我有销路。”靠近老人小声道:“如今的朔方守将卢缙爱马成痴,尤好北狄良驹,但凡被他看中的,必花高价买下。我前次贩回去的三十匹骏马,全卖给他了!”

    他说这番话时一直盯着老人,见他面露吃惊的表情,又微微一笑道:“今次准备不足,待回去多备些干粮再往北去吧。”说罢唤来秦文谢据,拿出一锭银子给老人,指了指满地的尸体道:“我们这就走了,老人家也不要在这里久居,这些银钱全当宿资。”冲老人拱拱手,上了马带着二人往南而去。

    三人回到营中已是巳时,卢缙简单洗漱过后,亲兵摆好饭食,尚未坐下,秦文谢据二人便结伴而来。卢缙笑道:“我料你们要来!”指指餐桌让二人坐下,问道:“可是想问我为何要跑这一趟?”

    秦文道:“正是!”卢缙道:“我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看看北狄是否真乱了,二便是为了马!”谢据道:“将军真想在北狄买马?”卢缙点头道:“是。昨日那黑马让我想到,咱们与北狄骑兵之间,差的不是武艺和兵器,而是马!若是平时,大量收购北狄良马怕是不能,如今趁其内斗,民心不稳之际,或许可行。”

    谢据皱眉道:“大量收购……军中马匹历来都由朝中补给,从未让我们私下买卖,因此军费上并无这项,这笔钱要从何处找补?”卢缙一怔,片刻后苦笑道:“我竟未想到!”他出生富豪之家,生平从未为钱财发过愁,是以压根儿不曾考虑。

    他沉思半晌道:“我上书禀告皇上,请他拨些银子来。”秦文谢据对视一眼道:“若是不准呢?”卢缙皱眉望着他们,谢据道:“将军拥有重兵,若再向皇上要这许多银钱买马,朝中定有非议……”卢缙明白了他的意思,良久后道:“是我思虑不周,但此事于国于民都是百利无害,我仍是要做!”

    二人见劝他不住,只得摇头叹息。卢缙令谢据上书,自己则向苏煦密奏,同时又给谢谦写了封信,待三封信都送走了,轻轻吁了口气。

    半个月后,谢谦回信,斥他胆大,言说苏煦已收到他的密折,召他与方安商议此事,尚未有定论。如今圣心难测,令他切勿轻举妄动。卢缙长叹一声,将信放好,起身练了一套剑法,方觉胸中稍稍畅快。

    又过了几日,亲兵来报,有北狄牧民赶着马在山口附近徘徊观望,卢缙哈哈一笑,令秦文谢据前去查看。片刻秦文回来禀告,那北狄牧民果然是卖马的。卢缙笑道:“你带些银两,若是马好便多买几匹,记住,要高价买!”秦文犹豫道:“现在便买吗?”卢缙点点头道:“现在!”从内帐中拿出一个小包裹道:“用我自己的钱,勿动军中的。”秦文只得领命。

    两个时辰后,秦文买了七八匹马回来,卢缙见虽不如前次的“小黑”神骏,却也比军中普通战马要好。秦文笑道:“那牧民得了钱,欢喜地说回去再找些好马带来。”卢缙微微一笑,秦文又道:“将军,这几匹马可已将您的私房花的差不多了,朝中若再没有回音,便是马来了,咱们也没钱买。”卢缙皱眉看着他,片刻后叹道:“我来想办法吧!”

    年关将近,卢缙仍无回军消息,阿宝不免有些失望。这日应生匆匆进来,将一封书信递给她道:“公子的信,像是很急的样子。”阿宝心中一慌,连忙打开,看过后才松了口气,回到房中翻找了一阵,忽然灵机一动,唤来应生如此如此吩咐了一番。应生惊讶地望着她,见她不似开玩笑,这才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高价在边境收购胡马是唐代王忠嗣干的事,有人说他是大唐第一名将,李隆基的干儿子,少年得志,节度四镇,西北边境都是他在镇守,曾打的突厥不敢来犯,占领过吐谷浑全境,不知为何后世反而名气不大。

    ☆、七十一、好好说话

    阿宝来到山口大营时,卢缙正在练兵,闻报后匆匆赶回来,远远便见阿宝穿着一身翠绿色的棉袍站在帐外四处张望。他加快脚步,阿宝似有所感,猛然转过身,四目相对,阿宝面上一喜,向前迈了一步又生生止住,只站在那里望着他笑。卢缙只觉心头发热,三两步奔到她面前,满腹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只看着她的脸傻笑。

    二人俩俩相望,直到应生在旁轻咳一声,卢缙才移开目光,转过头看着他。应生忍住笑道:“夫人,东西要放在哪里?”卢缙道:“什么东西?”阿宝抿嘴一笑道:“你随我来!”拉着他的手便往营门口走去,只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这是在军营,忙又松开手,稍稍退后两步。卢缙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回身将她的手牢牢握住,轻声道:“你是我的夫人,怕什么!”阿宝面色微红,低着头紧走两步,与他并肩而行。

    大营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上面各放着三四个木箱,吴非抱着剑站在一旁,见到卢缙行了一礼,卢缙点点头,疑惑地看着阿宝,阿宝对吴非道:“给将军看看。”吴非登上一辆马车,一提气搬下一个木箱,放在卢缙面前,阿宝上前一步,打开箱子,里面竟是满满的银子。

    卢缙看看箱子,又看看马车,半晌才道:“这是哪里来的……”阿宝嗔怪地看着他道:“你那么急地写信回来要银子,又不说要多少,我哪里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总想着你既然需要钱,我便多备些。”卢缙正色道:“我是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他记得两人成婚时并无多少银钱,阿宝从何处弄的这么多银子?

    阿宝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底有些发虚,眼珠一转,拉着他的手道:“大哥,我好冷!咱们先进去再说。”卢缙见她小脸确实冻得发白,明知她故意这么说,心中仍是不忍,暗暗叹口气,令人将车上木箱搬到偏帐,带着阿宝回了营帐。

    帐中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亲兵生起火盆,阿宝欢呼一声,蹲在火盆边烤着手,打了个寒颤道:“好暖和!”卢缙想起适才并未见到马车,问道:“你骑马来的?”阿宝点点头道:“马车太慢,我怕你等得急了。”卢缙摇头道:“你带着那么重的东西,又能快多少。”阿宝一愣,懊恼地垂下头。卢缙在她身边蹲下,摸摸她的头,轻声笑道:“小傻瓜!”心中却满是感动。

    卢缙见她面色已红润起来,拉着她走到榻边坐下,板起脸道:“说吧,钱从何处来的?”阿宝飞快地看他一眼,低声道:“你不是要银子么……”卢缙道:“我记得信上写的很清楚,要你将家中的现银送来。咱们家里有这么多现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