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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飞蓬
    过了两日,方鉴在沁州正式开始办公,往外悬了御史牌,接受全沁州百姓提告。但过了叁天,一桩案子都没接到,临时官署外门可罗雀。
    方鉴心中早有预料,倒也不算急切,整日里带着绣竹在沁州城里逛,一副兴致勃勃游兴正浓的样子。
    又几日,陈清商的飞蓬诗社主持了一场全是女郎的诗会,将帖子发到了方鉴处。方鉴转着帖子,看着上头的飞蓬*二字并一朵手绘小花,感叹道:“飞蓬啊……”
    绣竹接道:“蓬草不是随处可见吗?为何起这名?”
    “是啊,”方鉴道,“乡野之间随处可见的小花,漂泊无根,随风飘逝,你不觉得很像这些不得不活在旧日里的女郎吗?”
    “啊?”绣竹没有听懂,她以为贫民居无定所辗转千里方算得上漂泊无根,这些世家大族的女郎锦衣玉食如珠如宝,也像是蓬草一般吗?
    方鉴解释道:“在家依父,出嫁从夫,夫死随子,女郎们这一生都在别人的家中辗转,何处算是自己的家呢?她们又能自己决定哪些事?何处又能算是扎下根了呢?”
    绣竹听着觉得有些苦涩,她幼时是真正的浮萍,知道这样无处落脚的滋味。
    方鉴接着道:“但飞蓬又是最坚韧的草木,哪怕是随风飘摇,只要是叫她落了地,一点水一点光,她便能活下来,长成最易存活的样子。多好的喻义,也不知是谁人为这诗社提的名,真想认识一下。”
    到了日子,方鉴着了一身素净的襦裙去陈府别院赴宴。陈府这处别院在城郊,依山傍水,檐牙高啄,飞阁流丹。方鉴站在别院外头,看着这处华丽的院落。不同于高家老宅的内敛,陈家把自家的豪富堆迭在了方方面面,毫不掩饰。
    不过略等了一会儿,陈清商便作为主家出来迎她。
    “在下陈氏长女陈清商,恭迎御史大人。”陈清商站定在她身前几步,恭敬地向她躬身行礼。
    “哦,陈二娘子,便是你下的帖子?”方鉴打量这位二娘子,年近而立的样子,梳妇人发髻。她回忆了一下之前得到的信息,这位二娘子早已出嫁,但夫郎早夭便回了陈家,有时候也替陈家处理一些庶务。
    “正是在下,多谢大人赏脸出席,大人请。”
    陈清商引着方鉴往别院内走,一路不轻不重地与方鉴叙话,话语里的奉承和推崇给得恰当好处,叫人心情愉悦,却又不觉厌烦,不知不觉便放松下来愿意与她多说两句。方鉴心下对她的评价又拉高了一些。
    “沁州人人好学,女郎们平日里也结诗社写诗作文互相交流。最大的两处一是飞蓬,由在下作为主理,另一是秋兰,主理是罗氏的六娘子。今日也请了秋兰的姐妹们,还望大人不吝赐教。”陈清商边走边介绍。
    还不到开席的时间,陈清商一路引着方鉴进了花厅,几个女郎已候在其中,见她进来便来与她见礼,陈清商便与她介绍:“这位便是秋兰诗社的罗六娘子、叶四娘子、陈七娘子……皆是素有诗名,这边几位则是我们飞蓬的中流砥柱,宋叁娘子、应二娘子……”
    宋叁娘子便是宋琬,方鉴与她在拙县有过一面之缘,她多看了她一眼,不动神色地移开了视线。
    略寒暄了一阵便开席了,陈清商邀着方鉴坐了主宾位,便宣布开席,今日是诗社雅聚,自然是以诗会友,饮过几杯众人就推了方鉴做令官行起了酒令。
    方鉴于诗词歌赋一道算不上很有天赋,但到底是一路考上来的,又被高云衢精心教导过,水平还是有一些的,几轮听下来便大概有数了。沁州到底文风盛行,女郎们家学渊源,吟诗作赋各有风采,整体水平还算不错,但风格上大多偏向婉转含蓄,内容上多是儿女心事伤春感秋,美则美矣,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方鉴心下惋惜,面上却不显,挑了几个作的好的点评勉励了一番。方鉴又问道:“在下有一问,想请教诸位娘子。”
    陈清商忙道:“请教不敢当,大人直言便是。”
    “敢问诸位是为何读书呢?”方鉴环顾一圈,一眼就见几个年轻的小女郎蹙起眉头,面上一派茫然,她便笑着点了一个年少些的小女郎。
    小女郎茫然地起身行礼,道:“读书便是读书,人生来就得读书识字知道理,要什么理由?”
    方鉴觉着她可爱,轻笑起来,又点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女郎,那女郎约是双十年华,梳了妇人髻,应是已出嫁了。
    她斟酌着道:“读了书才知道许多事情该如何做,不论是掌家理事,还是相夫教子,皆能得心应手。”
    “读了书才能见到自己平日里看不到的东西呀。”
    “我便是喜欢念书,念书叫我欣喜。”
    ……
    大小女郎们的由头千奇百怪,方鉴皆是笑着点头,又转向身边一直没接话的几位:“罗娘子怎么看?”
    罗素微年纪约摸也近而立,面上比之年少跳脱的小女郎们更添了几分端庄和沉静,从方才方鉴出题起,便若有所思,此时被问到,也不见惊慌,稳稳地行了礼道:“我想,大约是因为读了书,我等才能与您同坐一堂。”
    “哦?那你读书是为了与我平起平坐吗?”方鉴眯了眯眼睛,起了兴致。
    “不敢。我觉着,是为了有在堂上说话的资格,不论是哪个堂。君居庙堂则忧天下,我居厅堂则忧吾家,在什么位置便该做什么事。读书明理才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那罗娘子觉着自己现今在什么位置又该做什么事?”方鉴又问。
    “妻子、母亲、宗妇。”罗素微恭谨地垂下头回答道。
    “原是如此。”方鉴点点头,方才听她作诗,几句之间便可见底蕴深厚,也是踏踏实实用过功的,可听着其中的意味却又是一派深闺怨妇的滋味,颇有无力之感,很有些矛盾之处。
    方鉴看向跃跃欲试的宋琬:“宋叁娘子又如何说?”
    “依我之见,读了书,才知道世界之广,才不会叫四角天空圈住自己的眼界,如那井底之蛙一般夜郎自大。”宋琬挑衅地看向罗素微,意有所指。
    罗素微也不恼,浅浅笑着,如同看待不懂事的小童,回道:“看到了又能如何呢?看到再多也跳不出那口井,何必徒增烦恼,痛苦一生呢?”
    “那也好过如夏虫蚍蜉般活着!”宋琬怒道。
    “大人,您如何看呢?既走不出去,又该不该看到?”罗素微转向方鉴问道。
    方鉴反问道:“你已认定了走不出去,那么看或不看又有什么分别呢?做你想做的便是了。”
    罗素微沉默了,这沉默一直延续到了散场。
    散了席,送走了方鉴与其他宾客,陈清商与宋琬坐了一车返家。陈清商在车里不再端着淑女的模样,摊倒在座椅上,看向一边的宋琬:“阿琬,你急切了,人多口杂,何必与素微争执。”
    宋琬低头认错:“我就是一时没忍住,我错了,阿商姐姐。”
    “素微那个样子也不是第一天了,她只不过是死了心认了命,这原也不是她的错。”陈清商闭着眼睛养神。她们与罗素微也曾是友人,一步一步一日一日地看着她步步后退,把自己裹进了贤妻良母的壳子里,若她不愿自己走出来,外面的她们再怎么凿也凿不开。“快要天明了,再忍耐忍耐吧。”
    “阿姐说的是,我知道了。”
    “你家中如何?”陈清商转了话题。
    “那池大人真是有手段,在拙县闹得天翻地覆,我看这火很快就要烧到我们家了,”宋琬颇有些幸灾乐祸,仿佛在说旁人家的事,“我父怕牵连我们,连夜让我们回了沁州大宅,只留他自己在老宅跟池大人周旋。”
    “一切皆在计划之中,是时候让沁州也烧起火了。你且去准备吧,记着要谨慎,莫要急躁。”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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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蓬大概是一种类似蒲公英的植物,具体区别我也没搞明白,百度百科看不懂【x】,反正在各种古诗里都是漂泊无依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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