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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极乐乾宫-《梦回万象》
    “噗嘟噗嘟……噗嘟噗嘟……”终于清洁完培养缸,清澈的营养液涌入其中。
    他提起一只胶靴,鞋帮果然已经开裂,于是满意地从大纸箱中取出一双新鞋和一套新工服。
    “爱娃,播放音乐——张国荣、《春夏秋冬》。”
    智能机器人回复:“好。”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秋风即使带凉亦漂亮——”
    他用手掌舀水将头发打湿,然后分成一缕一缕。歪着脑袋照着镜子,左手捏起一缕,右手用小剪刀“咔嚓”一声剪掉发梢。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咔嚓咔嚓”他很享受这种清脆利落的声响。
    剃完胡子,从烘干机上方的铁丝架摘下毛巾,痛快地将水和毛茬一把全擦干净。
    吞下药片,套上肥大的毛衣和更肥大的防水工服,戴上探照头盔,关闭营养液阀门,背起盛着手套、抛锤、少量干粮和摄影机的背包,把小机器人装在蛛脚底盘上,拿起手电筒和水桶,终于准备好可以出门了。
    在岩壁的缝隙中穿梭了十几分钟后,来到一片扁平的开阔地域。
    平缓的高台下是骇人的巨大渗穴,底处锋利的巨形怪石耸立,如果失足坠下去,就再也别想爬上来了。
    “——从没再疑问这个世界好得很——”
    “停止播放。”
    “好。”
    他静静地聆听。
    无数次了,多么希望可以听到除了水声和自己制造的回响以外的什么动静!
    沿着熟悉的脚印绕到一侧边缘,找到垂降口,检查铆钉的牢固度,然后顺着绳索先把机器人送下去。
    他感到这次的确格外吃力。
    渗水几乎要没过机器人的足腕,看来水位又上升了。他把手电筒丢进水桶,一截一截地往下滑。
    “扑通”,有惊无险的落地。渗水很冰凉。
    挖掘出的穴道很狭窄,只够一个人弯腰行走。
    沿着湿滑的泥壁有许多细小的水流淌出,穴顶上的许多就径直滴下来,像小小的“水帘洞“。他找到了一处够力道的泉眼儿,水柱直接从泥壁上横着滋出来,水量不小。
    他直接张开口,伸出舌头饮用。泉水清凉又甘甜无比。先润润舌头,抿抿嘴验尝矿物质,再蓄满后一大口吞下去。
    接到水桶里放置后味道就不如这般新鲜了。吞入腹内满满好几口,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要是没有这样甜美的水,不可能撑得到今天。”
    机器人侦测到他的开心,也摆出欢庆动作,播放小孩子纯真的笑声。
    “可惜你尝不到呢,皮特。”他摸摸它的头顶。
    往昔最是寒冷潮湿、阴森恐怖的周遭如今已变成他可爱的家、再熟悉不过的“后花园”。
    他不禁感慨:“这些大部分都是他挖的呢。真不容易。回去多送他一个美女吧,哈哈。”
    ……
    两小时后,卢雨雁在山脚下找到邵慈。
    他浑身是血,侧卧在一樽大花岗岩旁,左腿膝盖反关节扭转了将近180度。
    “达摩……达摩……”
    她仍相信他没有死,趴到地上聆听他的呼吸。
    突然血液凝结的眼皮下,她看到他慢慢转动的眼白!
    “达摩!是我眼花了吗……达摩!”
    又动了一下!借着微弱月光,她确认他看到了自己。
    卢雨雁感觉肚子里一团干枯的内脏又被点燃了。
    她轻轻地怀抱他:“达摩……”
    “……不能大声……”
    “嗯嗯,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呜呜……你痛吗?”
    “……不……但是……没有感觉。”
    他的呼吸很浅,每一个音都是呼气时靠丹田挤出来的。脸色如同白蜡。
    “好了,好了,不要说话。我会把你带到医院去。”
    可是,他实在是太重了。
    尽管之前受过特殊训练,但此刻她连拖动他都几乎做不到。
    她去拉他的手臂,发现手臂已经断掉。她把他的头扛在肩膀上,汩汩的血流再度涌出,淌进她的乳沟。她的泪亦如是。
    飞行器的燃料已经所剩无几,她抬头,只看得到峻冷的巉崖绝壁和深渊似的宇宙晨星。
    忽然间,她意识到他的身体变得像冰一般寒冷和僵硬。她急忙屏住呼吸,好听清他微弱的喘息声。
    “达摩?”
    他再也没有回答。
    收到消息后,谭正川*带领两名徒弟兼助手清晨乘专机飞抵成都军区总医院。
    初步检查完伤势,谭医师走出急救室。路过一名身材火辣的黑衣女子时,脚步突然停下来。
    “您好?”
    她瘫在沙发上,疲惫不堪。
    “你好。”
    “你就是……‘干将’的女友吗?”他探头过来压低声音问,两只大耳垂呼扇呼扇地晃。
    “是,我是。你是主刀大夫吗?”
    “对的。”
    卢雨雁吃力地用手臂撑起身子来。
    “他怎么样了?求你救救他……他还有心跳的。”
    他扶住她的手肘:“好的,我会的。”
    卢雨雁伸手抓他的肩膀:“……救救他。”
    谭正川呼了一口气说:“他能支持到现在,最难的关已经过去了。我想确认一下,你发现他的时候,他还保持了一段时间比较清醒的意识,是吗?”
    “是。……他头上出了很多血,鼻孔也流血,身体也完全不能动,但意识是清醒的,我肯定。”
    谭正川点点头,“我猜他在沿山崖坠落的过程中,有意识地保护了头部,头骨上只出现了一条裂缝,没有大碍。”
    “是吗?”卢雨雁激动起来。
    “欸。一般人如果从那种高度摔下去,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他能把命捡回来,你们很幸运。”
    “是。他落地的地方都是散沙和淤泥……”
    “哦。不过,他全身骨折:左腿骨开放性骨折,手臂骨折——最严重的是第12节胸椎爆裂粉碎性骨折。”
    “啊?”
    “也就是说,现在他的脊椎断掉了。
    “脊椎结构是很危险的结构,中间含有中枢神经,前面有重要的大血管,如果手术失败,会产生严重的并发症,弄不好后果很严重。这两个组织结构和脊椎骨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三毫米,而且在手术过程中还很难看到。人的经验和手感非常重要,任何仪器都无法取代。所以他们连夜打电话要请我来。”
    “到底……他能康复吗……”她被吓到,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个要看情况。不过说实话,从五十米以上的高度坠落,大部分人当场就不行了。我们难免要作一点坏的打算。那边手术室准备好我就得走了,手术需要很长时间。也让他们带你去休息一下吧。”
    “你是最好的大夫吗?”
    “……脊柱、脊髓损伤的话,我是全国最好的。”
    四肢不同程度骨折、脏器破裂、严重失血、腕骨脱位、尾椎骨粉碎、脑震荡、颅骨骨裂、胸椎爆裂,且残骨碎渣嵌入脊髓……
    手术持续进行了十个多小时。
    卢雨雁披着毛毯一直等在手术室门口,怎么劝也劝不走。
    手术最终顺利结束。
    监护病房,她趴在床边看到邵慈鼻翼翕动,才沉沉睡去。
    当晚他的呼吸停止,又被抢救回来。
    他昏迷了整整五天五夜。
    当邵慈再睁开眼皮的时候,细碎的皱纹聚集,眼窝深陷,已经瘦脱了相。
    他看到了重重黑眼圈的卢雨雁,但一时间仍不能讲话。
    卢雨雁用热水打湿毛巾,轻轻擦拭他面庞的汗渍和油垢。皱着眉头亲吻他的下巴。
    他的目光不再凌厉逼人,异常的寂静,看不出一丝喜悦或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