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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85年少时(被三了)
    讨厌潮热的雨天,喜欢雪,但是讨厌冬天。
    秦朱的喜好也是典型的南方人特征。
    有一年冬天,实在是冷。不知道为什么会长了冻疮,又痒又疼,手指肿成一根根红红的萝卜头,缩在毛绒绒的手套里,在无人的教室做着习题等吴潜。
    彼时少年还在为要不要出国跟家里吵了一架,独自生着闷气。
    走在路上他告诉她,人生不能重来,自己想要做的事,他要自己选择决定。
    行吧,年少老成的秦朱安慰说,“叔叔也是为了你好。”
    毕竟,在父母眼中,孩子的前途无比重要。
    吴潜忽然回头看她,墨玉似的眼眸像一弯瘦水,荡起烟雾缭绕的湖澜,声音里好像藏了小小的哀怨和期盼。
    “朱朱,你不想一直跟我一起吗?秦叔叔不会放心让你也出国留学的……”
    而且湾湾会闹。只是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秦朱说想。并且一直为之努力。
    他在那一瞬间觉得心花怒放。他喜欢她的坦诚,还有从不辜负他的回应。
    回家时,秦朱买了两盒最喜欢吃的酥糕。店铺是百年老店,所以连包装都带着年代的韵味。牛皮纸裹着里一层外一层,绳子一捆打了结,拎在手里一路微晃。
    两人徐徐地走过青石板铺砌的街道。
    秦朱身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跟她走在一起,好似时光都会静下来,也无风雨也无晴。
    日落的余晖燃烧着,映亮空中打旋的尘埃,她就是那一朵隐匿江南烟雾中教人好找的人间气。
    上石阶时,吴潜脚步落在低她一阶蓦地停住了脚步,一手牵住她,抬手比划了下,得出了个神奇的结论:“你又长高了!”
    女生发育得早,上初三身高似乎就定下来了。秦朱身影纤削,其实已经一米六九的个子了,就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太有欺骗性。
    不知道为什么,对视中,一些年少的懵懂忽然就发酵成冲动。
    冬日黄昏里,吴潜的吻带着忐忑的燥热,就快要落在那粉莹娇嫩似果冻的菱唇上。
    可秦朱微偏过头的退缩让少年有了些许的紧张和局促,连一直紧牵着的手都似轻易要被寒风吹散了。
    “对不起。”
    他的本意不是勉强,温雅的眼光淡而柔,语气佯装的从容,没有给她压力。
    秦朱低蔼着容颜沉默不说话。一双脉脉的眼睛星光流转,实在无法面对他带着歉意的眼神,无言后还是牵一牵他的衣角,极小声地打着商量问:“可不可以亲额头?”
    并非矫情。
    小女生自然是喜欢浪漫的。
    只是习惯了所有的事情都要有步调。从牵手到亲吻,不都要循序渐进的吗?就像爸爸妈妈,水到渠成,他们便是步入婚姻殿堂的肌肤之亲了。
    吴潜的唇角微泛青涩温和的笑,看着她光洁的额头良久,终于还是无比喜爱的一吻。很轻,仿佛没有吻到的力道。
    迎着昏艳的金光。
    啊,仿佛整个身体都跟着燃烧。
    可小姑娘还在低头望脚尖,被牵着走时,隔着手套偷偷摸了摸他落吻的位置,冷风吹过,好像只有这里有点烫烫的。
    反应过来,对上那双赤诚春色的眼睛,不知怎么就红了脸。
    看了这么久的少年,忽然在某一个瞬间就赋予了心动的感觉。以前觉得追随是习惯,现在好似喜欢也是理所当然了。
    到了家,秦朱把糕点分享出去,眼睛里闪着的光比以往都要好看。
    秦湾却无来由地问道:“不喜欢的才给我吗?我不会要的。”
    她说不是,你明明知道我最喜欢吃酥肉糕的。
    没想到秦湾笑了笑,眼神一瞬间凝转成沉重的幽色:“那我更不能要了。”
    父母刚从外面回来,妈妈看到姐姐上楼的背影,一边脱下大衣给佣人,望着妹妹问:“又怎么了?姐姐心情不好,妹妹你要多让下她呀,懂事点。”
    因为生病的缘故,陈琴总是下意识地先照顾到秦湾的情绪,这么多年,仿佛成了习惯。
    秦朱没有说话,已经懒得辩白。被冻得红肿的手指有些微痒,脱了手套就直接丢沙发上。
    想不通自己还要怎么懂事。
    爸爸却已经弯了腰,捏了下她的脸颊,笑着逗她:“看看谁家的小菩萨又低着眼呀!”
    陈朱一下子就笑了。除了眼角有些发酸。
    吴潜去F大前带着她去打耳洞。
    坐在店里,有专门的人员替她做好一切事前准备,标记、消毒。
    等到最后,吴潜把坐在位置上佯装镇定的秦朱抱在怀里。
    她把脸埋进他的怀抱,紧张得手心都冒出汗来。秦朱只记得,钢钉穿破耳垂的一瞬,整个灵魂都被那尖锐如针的利器刺穿。
    苍白、窒息、余味萦绕。
    这种阵痛就一直蔓延在她往后成长的岁月中,伴随着吴潜教予她的情感启蒙时不时苏醒。让她一直认为,爱就是这样的,否则无法彰显伟大。
    吴潜亲吻她受伤的耳朵,呼吸仿佛冲破了耳膜,在她的心间掀起一片浪潮。
    他称赞她很勇敢,以及心疼。
    只为了亲自选的精美耳坠能刻在她身上,从此无论身在何处,会有专属于他的印记。
    两个人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但必须悄无声息。结果是被现实打压得风雨飘摇。
    她自秦朱变成陈朱,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他依然是吴姓,只是为秦家所累,爸爸没了。
    自古政商勾结都是大罪,看上头怎么治,放不放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前任落马,要杀鸡儆猴,事后清算你也毫无办法。
    陈朱一直不知道,一向慈爱温柔的爸爸怎么会在江桐市这个地方掀起这么大的风浪,余波震了数年。
    幸好吴母足够强大,临危受命,为家中企业勉强撑起一片天,虽然摇摇欲坠,不知道坍塌在哪一天某一个点上。
    吴母说,世事难料。江桐其实很小,我能做的就是不恨。所以,为了避免麻烦,双方都最好老死不相往来,至少表面上的。
    吴母隐约知道些情况。小孩子的感情跟过家家一样,她都不用出手,可能被风吹一吹就散了,但态度要摆出来。
    你死我活的时候,再跟秦家沾上半点关系,吃不了兜着走。
    陈朱不会是那种勾人下水的人,孩子她自小看着,长得通透,所以很是信任。如果不是一下落了难,两家人谁高攀谁也不一定。
    没有精力管鸡毛蒜皮的事,索性就让孩子玩玩。
    大学暑假的时候。陈朱偷偷回了一趟江桐。妈妈看见,招呼没打,巴掌先下来。
    “谁让你回来的?不是说了没有我同意不能回来吗?没我电话,就算是你爸死了,你也不能回来奔丧!”
    于是一脸讪讪,打开手机,最晚的一班飞机八点半就飞走了。只能捂着脸颊拖着行李箱在大街上走啊走,实在累了,随便找了个公园长椅坐着。
    路灯下打了几只落在颈间猛吸血的蚊子,陈朱拿消毒纸巾擦掉掌心的血肉模糊。
    低头发信息转钱的时候,跟妈妈撒娇: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生日快乐!妈妈。
    吸吸鼻子,只是有时候一个人实在孤独。
    吴潜找到她时,眼睛里都是焦灼之色,额首都冒着薄薄一层细汗。温暖的手轻抚在她的脊背上,安慰了很久。忽然就说:“朱朱,你要快点长大。跟上我的步伐。一起离开这里,这样……你就能解脱了。”
    陈朱一下就把自己的脑袋靠在他的颈上,隐匿了表情。
    再抬起头时就已经是笑眯眯地,一手牵着行李箱,一手被他牵着走在他身后,小声说,很久没吃过江桐的碱水面了,想吃。
    从回了学校,陈湾的电话就一直不停打给她。
    又是一整天的实验,陈朱不想接,就静了音,任由在包里闪着屏幕喧嚣。直到最后闲了,堪堪拿起手机,陈湾冷冷的嗓音穿透她的耳膜。
    “你还跟吴潜有联系是不是?你知道我跟你的区别在哪里吗?我比你只是差了一个患有疾病的身体……我会证明给你看。”
    陈湾的证明来得又快又狠,打得她无力招架。
    十二月天气明朗,一点也没有冬天的萧索。陈朱最近的Part-time  job是在一家高级餐厅里。其实也就弹弹钢琴,给贵客们聊表情调,衬托气氛,不用露脸。
    从小家里对她的培养半分不少。艺术熏陶更加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齐全。如今用来赚钱简直不能更实际。只是从前几十万地砸成本,如今一周千把块的产出怎么看都有种讽刺的意味在。
    陈朱刚从更衣室出来。甜美干练的经理看见她,拿了块慕斯小蛋糕出来,盒子包装都是现在的她吃不起的既视感。
    经理看出她的犹豫,笑笑说,今天剩下来的。紧接着又补充,这么晚路上小心。
    她接过后道了谢便告别离开。打开手机回着不停闪烁的消息,陈湾的信息就是在这时候进来了。
    是一段小小的视频。交缠而露骨的两具身体在冲撞,蓝牙耳机里男人熟悉的嗓音化作急促的喘息刺穿她的耳膜。
    餐厅经理正在安排侍应的交班工作。眼角余光一瞟,瞬间吓得失了脸色。
    “陈朱!小心!”
    那个清薄的女孩就这么摇曳坠落,一个错脚从水晶灯映照的旋转楼梯滚了下来。
    手机屏幕摔得稀烂。
    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陈朱想到的是,她一直追随的少年原来长大了。掌心温厚,指节修长纤细,他吻着那具风情摇晃的身体,却迷恋地喊着朱朱。
    可是,他明明知道朱朱在哪里。
    妈妈总恨她太过懦弱,说女儿,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有家里,可如今有什么?你总不能永远长不大。
    好与不好,唯一懂得对抗风雨的办法,只有自我容纳与消化。哪怕生命之中出现不能承受之重,亦只会遗忘和逃避。
    可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小接受的教育,识人、接物以及长辈言传身教教予的懂事和忍让。
    生来坚韧,没有锋芒。
    原来,连这样的她亦会遭人厌弃。在成长的岁月中,只能愈发活得诚惶诚恐。
    陈湾说,我比你只是差了一个患有疾病的身体。如果我有你的健全,你完全是可以被替代的。我会证明给你看。
    她证明了。
    也许每个人都应该是无可替代的,唯独陈朱和陈湾不是。
    既然这样,陈朱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醒过来后。
    在医院里,经理姐姐看着医生在陈朱的伤处小心翼翼敷药,一脸余惊未定地关怀问道:“痛不痛?照了片子,万幸没有骨折脑震荡。你真是!游魂似的,喊都喊不住,也忒不小心了。”
    她离远看着,吓出了一身虚汗。
    细白的脚踝明显高高突起淤青红肿的一块,
    陈朱吸吸鼻子说没事:“就是可惜姐姐给我的蛋糕。”
    不想麻烦人,上完药,穿上大衣,临走时就问医药费多少钱。
    经理耐心说:“你就安心养伤。医药费的事就别操心了。你在餐厅里受伤了我责无旁贷。”最后打趣着,“别太感动哈!姐姐人美心善对谁都好。”
    陈朱站起来,一瘸一拐,感动得哭了,鼻尖红红的,“姐姐,你以后往我兼职费里每个小时多加十块就更好了!就510块,要不凑合520吧。”
    餐厅经理乐了:“就你嘴贫。”
    临走时,她不知道从哪里变魔法似的又拿出个慕斯蛋糕。
    陈朱说:“今天西点师怎么剩这么多蛋糕!”
    经理说是呀是呀,回头扣他工资。
    看着陈朱的背影,忽然凝声喊住她:“陈朱,生日快乐。”
    是代他人转告予你。
    “谢谢!”
    看她拐过长廊,进了电梯。餐厅经理刚想打电话给Mary,就看到手机上小姑娘转账进来的医药费。
    一下子就无奈地笑了。
    陈朱从碎屏的手机里看了一眼吴潜的聊天框,是今天零点那一条每年都会准时发过来的生日快乐,心境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
    长大就是这样的吗?
    走在马路边,迎面一个醉鬼冲撞过来。她陡然被推倒,跌在地上。没来得及心疼二次浪费的蛋糕。赶紧过去看正弓腰呕吐的女孩。
    舍友满身酒气,红通通的一张脸。彼时已经醉眼朦胧,身子摇摇晃晃地哑着声给她道歉。
    等看清楚陈朱的容貌后,柔嘉嗷地一嗓子扑进她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小白花,老子被三了!个王八羔子呜呜呜……”
    陈朱抱着她,抬头看向城市灯光映照着依旧漆黑浓稠的夜空,良久,幽声说:“那还是你比较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