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北,落亭古董店。
沙漏翻转第三次,红茶细叶在玻璃茶壶中飞舞着,日本人给了这意象一个可爱的名字,叫做红茶跳舞。
沙子漏毕,这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享用一杯清香美好的红茶,梅冰清按着茶壶盖,往客人的杯中倒茶:「尤姐,这是我刚买的大吉岭红茶,你喝喝看。」
面前是一位年纪稍比梅冰清长了一些的女士,她自然也风韵犹存,但梅冰清举手投足仍有几分当年港娱女星的影子,而尤姐则不,她雍容华贵,眼里却有锐利,看着什么都像在给物品做x光扫描,一眼就能看出该物的价值。
尤姐全名尤靖思,是梅冰清这小小古董店的重要客户。
「我哪懂什么大吉岭还是锡兰的,反正冰清给我喝的,一定都是好东西。」
尤靖思这样一笑,嘴角法令纹加深了些,若忽略她一身名牌,的确很像住家附近巷口边聊天的阿姨们。
但她的气质,又与他们不同,她说话慢慢的,语气却带点傲气,面对梅冰清的注视,没想躲开的意思——这是自信的表现,尤靖思从小在一个富有人家长大,这样的身世,定培养了她此刻的底气。
创立了thn这样大的美妆品牌,这个女人,有点傲也是正常的。
梅冰清笑了笑,和她交换了些红茶知识后,才戴起手套,献宝似的拿出了黑色丝绒小方盒:「姐想要的霍华德家族(註1)的卢迪夫人的胸针,我找到了。」
尤靖思端着茶杯,刻意表现得毫无波澜,但眼底还是產生了触动。
梅冰清装作置若罔闻,打开了小方盒,从中拿出了枚紫水晶黄金胸针。
尤靖思当然看的出来,这来头不小,年代久远,看时光岁月未消减的美,置于现如今看,她仍旧觉得这是枚无比非凡的胸针。
梅冰清轻声说:「姐是懂行的,知道这种紫水晶在维多利亚时期只有贵族可以用,况且还这么大,金工精緻又华丽,也只有霍华德这样的贵族世家的夫人能拥有对吧?」
「确实,卢迪夫人的珍藏,我每一样都很有兴趣。」尤靖思着迷的注视着,视线几乎一刻不离,深怕梅冰清又将这项鍊收进盒中。
但看了好一会,尤靖思却忍痛摇了摇头:「不行,现在这情势,我哪能再买?冰清,收起来吧,省得我看久了又忍不住下手。」
梅冰清还真的将项鍊收进盒中,盖上时还贴心的盒朝尤靖思,让她能看最后一眼,梅冰清才问:「什么情势,至从thn不是一直稳佔美妆市场前几名的位置吗?姐,你太操心了。」
「不,有时候,女人的直觉还是挺准的。」尤靖思仍在想着卢迪夫人的项鍊,看起来心不在焉:「yeboyo现在不是在和他之前的代言人打合约官司吗?那个男演员我见过,可帅了,形象不也一直很好?也不像是会无预警毁约这种事。我想着现在这种时机他突然提出解约,一定是他们内部出了什么问题谈崩了。」
「若内部真出了问题,那我可得适时的『雪中送炭』啊,最好让yeboyo再不能起。」
这可不叫雪中送炭,这叫落井下石,梅冰清懂尤靖思的玩笑话,但这商战方面的事,她也不太懂,只是关心的说:「尤姐,都六十多了,把事情再放点吧,钟慈现在也快三十了,是可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尤靖思有一男一女,弟弟钟恣就是个典型公子哥,着迷电玩,甚至拿了笔钱去投资了电竞战队,用的还是卖掉尤靖思的一枚古董戒指,她大发雷霆后终究选择放手,她一向喜爱让孩子自己去闯。
而姐姐钟慈就不同了,性格像到了妈妈,也是个强势性格,几年前博士毕业后就进了公司,本想以势如破竹的气势一股作气登上高位,却被母亲有意无意的打压在底层。
很显然的,虽然自己是个事业有成的女性,但尤靖思潜意识仍旧有重男轻女这种不该有的观念。
「慈慈确实像到了我,但还得再磨一会,再说吧。」
这是很典型的强是母亲的作法,他们喜欢掌控,尤其是孩子,一旦他们意识到自己无法掌控,就会感到不安,于是,他们就会先行压制。
如她打算对yeboyo做的事,如她对钟慈的打压。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梅冰清自己也没孩子,这种管教二代的话题她不太清楚,掺不上几句,于是又陷入了沉默。
楼下传来了风铃清脆作响的声音,尤靖思直呼谢天谢地:「冰清,你有客人了,需要去招呼吗?」
「不必,」梅冰清微笑:「林艾在呢。」
就像是为了附和她的话,助理林艾的声音适时的传来:「孙小姐,你要的那枚艾琳尔夫人的戒指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尤靖思眼睛闪着光芒:「戒指?」
梅冰清露出了然微笑:「正是尤姐你忍痛割爱的戒指,我已经替它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下家。」
林艾打开了阅读灯,小心翼翼的打开绒布盒,蓝宝石马眼戒就静静躺在其中。
孙夏情不自禁感叹了声,这成色极好,能以这个价钱买到艾琳尔夫人的遗物,可说是她赚到了:「不愧是卡佩家族(註2)夫人的戒指,我找好久了,想不到落亭这里就有。」
「这也是老闆不久前才收到的,她也记下孙小姐想要,所以当然马上告诉你了。」
孙夏戴起手套,行规潜规则——物件不递手、物件不离桌,不要手递手、不要离桌不要悬空,孙夏乾脆不碰了,就只用眼着迷看着感叹:「林艾姐,你看,前一位拥有者一定将它好好珍藏着,经过了百年,它却还是闪闪发光,能让我收到这戒指,真是我的福气。」
林艾认同:「前任拥有者也是名珠宝爱好者,若不是被儿子擅作主张,可不会拿出来卖呢。」
「太过分了,表示她是被儿子出卖了。」孙夏替她义愤填膺:「保养珠宝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存放环境要注意,也怕刮花氧化,要维持成这个样子,一定跟照顾着婴儿一样用心。」
林艾问:「孙小姐好像很喜欢这些有歷史的珠宝?」
「是啊,也是被我父母影响,我爸特别喜欢宋朝那时的手卷——不是日本料理。」她说完觉得自己幽默,哈哈大笑:「还有我妈,大师们的手稿就算是复印版她也想收,所以也算耳濡目染吧?」
她迷恋的看着静静躺在丝绒布上的耳坠:「这些东西见证了歷史,穿过时间长河,来到我们的面前,还能这么美,是一件很棒的事,不是吗?」
「看来,我是遇到知音了啊。」声音从上而来,孙夏一愕,她竟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在楼梯上看着自己,这表情呆的很,尤靖思笑了:「想不到,竟是这么年轻还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尤靖思没想出来,梅冰清就在旁补充:「这位是你戒指的前任拥有者,thn的尤总。」又和尤靖思说:「她是孙夏,是个演员,不晓得姐有没有印象,正是今年金鸥奖的最佳新人。」
孙夏连忙起身,又想到自己手上戴着手套,笨拙的摘下:「尤总好。」
自己爱收藏珠宝,尤其是这些有了年代的,但子女们以及她的贵太圈们都无法理解,尤靖思亲切的和孙夏搭话:「我还担心这戒指到了不懂行的人手里,但一见是你,便觉得值得了。」
这戒指不是她主动拿出来卖的,而是被钟恣那孩子鑽了方便,偷偷拿到梅冰清这的,梅冰清得知后打算交还,尤靖思却说不必了——等那孩子的战队真打出成绩,她自然要他拿那笔钱来赎。
尤靖思下了楼,没亲暱的握住孙夏,但眼里闪耀的光没法骗人:「我和你一样想法,我之所以喜爱这些有歷史的珠宝,也正是喜欢他们见证了岁月,而来到我们面前的那种感觉。」
下楼这几步,尤靖思已千回百转——戒指已到孙夏手中,显然不能再做那个让钟恣赎回的白日梦,而让钟恣那个脑袋只有游戏的直男来与孙夏交涉,显然也不是办法。
但钟恣没法子,还有她啊。
「是啊,那真的很迷人。」孙夏点头如捣蒜,又自嘲,「就是钱的方面,花的挺兇。」
尤靖思哑然失笑:「这是真的。」但他们收藏古董玩珠宝的,哪个是真正经济拮据的?
梅冰清也下了楼,嘱咐林艾给他们沏壶茶:「既然这么投缘,那就多聊聊吧——尤姐,我也是个懂行的。」
尤靖思当然也想这么做,孙夏却歉疚的摇了摇手:「我等会还有事,剧组那已经忙的焦头烂额,我做为女主演,总也不能撒手不管。」
对她的答案,尤靖思怔了一下。
她是知道自己thn总裁的身分,做为一个女明星,竟没想到藉此机会套套近乎,包不准就能拿到个代言人位置呢。
不呢,这个套路很多人都知道,所以也会有人反其道而行,刻意为之。
但仔细一看——孙夏年纪看上去真小,大概20出头,眼里透出了纯净找不出一丝杂质,看上去没什么城府心思,她好像真没想到这点。
对尤靖思这久经商场廝杀大半生的人而言,身边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人了。
人无留意,强行留下也扫人兴致,两位姐理解的点了点头,尤靖思说:「那或许以后有机会,我们见面好好聊聊。」
「好的,我也很想和尤总好好聊聊。」孙夏热情的握了下尤靖思的手,然后带着那枚蓝宝石戒指,出了落亭古董店时,网约车也正好到了。
孙夏收起方才无害的神情:「麻烦一下,瑯山的华月宅邸。」
尤靖思耐着性子,等到她走了,随着梅冰清又上了二楼时,才慢悠悠的问:「冰清,这是你的新客户?」
滴,手机震动了下,是匯款到帐通知,梅冰清将手机向下闔上,玩笑:「是啊,我新逮着要薅的小绵羊。」
尤靖思哑然失笑:「那我是你之前薅过的大绵羊囉?」她喝了红茶:「可真羡慕她妈妈,我女儿就没像她一样能理解我的爱好。」
「尤姐若喜欢她,未来有的是机会可以多找她出来聊聊天。」梅冰清挑眉一笑:「还没男朋友呢。」
「你也是上了年纪,有了想当媒婆的心了?」尤靖思奚落,又说:「据我所知,她现在代言可多了,炙手可热呢,没那么间吧?」
说的是,至从孙夏以势如破竹之劲夺下最佳新人奖后,代言一个接一个来,她形象好,长的又好看,个性也好,国民度窜的很快。
「不是呢,可能运不好,也可能升太快,挡了谁的路吧?」说着便有些唏嘘,梅冰清叹气:「她第一次演女主角的剧被举报说涉嫌洗钱,还有那部剧的男主角,就是你刚才说的,和yeboyo正在打违约官司的那位啊。」
*
男人的手搭在木椅扶手上,他轻轻敲打着,倒是没什么节奏,但另一隻拿着菸盒的手就挺有意思的——先敲侧边五下,上下翻转,再敲三下,接着又一个轮回,再敲五下。
他想起上回来这,自己将菸盒扔给孙夏,她也是如此敲打着菸盒,那动作如出一辙,显然自己是模仿她的。
对了,她好像说过,她挺喜欢这间餐酒馆的,够隐密,装潢也好,东西还好吃,或许等一切事毕,他能再次向她提出邀约……
「纪庚,你是个聪明人,今天我约你来这,应该没被谁发现吧?」于皓俊淡淡提问,他语气中带着高傲压迫,典型上对下的态度,就如现在,纪庚和他相对平视而坐,却仍觉得自己是附属于他。
这无关年龄,而是于皓俊与生俱来,那高不可攀,不可褻瀆的气质。
纪庚放下正在分解手上牛排的刀叉:「于先生,没有。」
「很好,那就不枉费这些年我提拔了你。」于皓俊很满意,终于放下菸盒,却没有动刀叉用餐。
纪庚不算是于皓俊一手栽培,甚至为不让人看出端倪,他的升迁都不算快,进了公司十年,现在才终于升到了个董事特务之位。
但这些升职,若没有于皓俊从中掺和,这些机会,是绝不可能落到纪庚头上的。
在一个公司十年,能做的事很多,比如——建立自己的人脉网。
于皓俊自然也建立了一个人脉网,纪庚就是自己放出去的一个线头。
纪庚毕恭毕敬,从公事包中拿出了个usb:「于先生,你要我查的全都在里头了。」
于皓俊目光落在usb上,没迅速收手去拿,他双手交叉托着腮:「纪庚,一直以来,你都令我很满意。」
「你客气了,若不是你,我怎么能一步步走到现在?」纪庚回以一笑,气氛缓和些,他知道于皓俊等会还得开车,便替他倒了茶。
于皓俊在笑,伸手将usb收起,悠悠说:「你别客气,我们也是互相帮忙而已。剩下的事,我让吴少昶去办,多谢了。」
此话一出,纪庚脸色明显变了变。
于皓俊却置若罔闻,他终于开始品尝鹅肝,完全不理会自己所说之话对纪庚產生的影响。
最后,纪庚沉不住气:「于先生,我能办的,吴少昶只是个法务顾问,而我就在那群董事身边,我比他能得到的更多。」
于皓俊掀了掀眼皮,语气不容置喙:「我用餐呢。」
纪庚闭嘴了。
这整顿饭纪庚不敢出声,而于皓俊也乐得吊着他,这种有人争着在自己这儿立功的感觉可还真不错,他可以感觉到为何古代皇帝贪恋权势的感觉。
这是一场博弈,若能成,功劳大的那个人能得更好的奖励,纪庚曾认为无疑是自己,但显然的,这杯羹吴少昶也想抢。
于皓俊吃完了鹅肝,抬头看着纪庚,温言说:「你给我的usb就是立了个大功,辛苦了。」
为抢这功劳,纪庚有些激动:「我能办的,真的,于先生,我不辛苦!」他换了个方法:「于先生,让我和吴少昶分头办,看谁比较有本事,能先将成绩交到你的面前。」
于皓俊沉吟了下:「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这餐已经用完,他付了全款,纪庚当然送他到停车场,这时纪庚仍自信满满的说:「于先生放心,我一定会比吴律更快办妥此事。」
他将于皓俊餐后外带的苹果派交到他手上,于皓俊讚赏的拍了拍他的手:「我期待你给的成果。」
*
华月宅邸位处瑯山,虽佔了个山字,实际上只是cbd偏郊区的一处小丘陵,兰北这儿到处都是,特别适合满足上圈人士嚮往山林生活又接近自己上班位置的需求。
现在非交通尖峰时段,大概半个鐘头,孙夏就已抵达。
与将近两年那次一样,司机没来过这号称上等别墅区的华月宅邸,缠着孙夏东问西问,与刘姥姥相比只能说句青出于蓝。
「这是我老闆——」说到这,孙夏清楚看见司机脸色变了变:「——老闆姐姐的房子。」
实际上是她的——曾经是她的,她过去身分的。
但现在的确非她所有,孙夏也早下定决心不去留念,于是语焉不详地说:「我老闆是个女的。」
司机这下更窘迫了。
孙夏付款后下了车,一辆张扬的像隻开屏蓝孔雀的克兰茵蓝轿车正巧停入仅剩的车格,车主按了下喇叭,车窗降下,他目直朝前方,但提着的那个牛皮纸袋却是递向孙夏的:「苹果派,不是速食店的,是上次我们快圣诞去吃的那间餐酒馆,听说评价不错,我们俩分着吃。」
孙夏走过去,于皓俊仍不肯施捨个目光给自己,她见状,忍不住笑了。
「这么巧啊,我也买了一个苹果派,本来也想跟你分,但既然你买了,我就跟别人分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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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避免误会解释一下,文中提到的两位夫人都是我胡诌的,设定都是旁支,画重点旁支,歷史上查无此二人,但那两个家族的确是英法古老且着名的贵族世家。
註1:霍华德家族是英国着名的家族之一,歷经好几代帝王的腥风血雨依然屹立不摇,大家都知道的玛丽一世和伊莉莎白一世的眾多继母中的其中一位凯萨琳.霍华德就是出自这个贵族的。(而且据说是亨利八世六位王后中最漂亮的一位,结局的话……这男人的六个老婆里五个都没什么好下场,所以大家好奇就自己查吧。)
註2:卡佩家族则是法国着名的家族,西元987年至1328年甚至曾经统治过法国,正是卡佩王朝。而且法兰西王国歷史上的四个王朝追溯起来是真的都来源于卡佩家族,就像隋唐,杨坚杨广李渊李世民还有血缘关係(我的理解,欢迎纠错。),而法国人理解的王朝是一以贯之的家族传承权力,所以卡佩王朝在法国人看来,就是十世纪的雨果卡佩到路易十六。
如果有误欢迎大家讨论,不过理性点,我有点易碎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