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栋按了一下手机侧面的凸起,黑屏,显示处于关机状态。
他继续用力按住开机键,手机仍然毫无反应。
拿着手机走近摆在通道墙壁侧面的柜子,拉开抽屉,拿出一套专用工具,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手机后盖,露出一个装满白色粉末的正方形塑料袋。
袋子很薄,不大不小,体量刚好与手机电池空出来的槽位对等。
一直在旁边守候的女警立刻扑过去,以标准的擒拿动作按住女孩胳膊,迅速反拧,右脚同时抬起,重重踢在女孩的足踝上方。特制的靴子很重,这一脚力量十足,女孩疼得发出惨叫,失去平衡,被女警当场按倒,将胳膊反向扣在身后,用手铐锁住。
王栋深深地看了一眼面皮涨红的检查员,把装有毒品的手机递过去,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低声训道:“说了多少次,手机和电脑一定要开机检验,怎么连这个都记不住?”
检查员浑身直冒冷汗,连忙认错:“王站,以后我再不会这样了。”
王栋严肃地说:“跟我认错也没有用,你这个月考评不合格,你规矩来。”
看着女孩从地上被女警拉起,押往监禁室,虎平涛这才走上前,好奇地问:“王哥,你怎么知道这手机有问题?”
“这是运毒的老法子。”王栋认真地说:“以前用的大多是5110,还有内藏天线的机子,只要取出电池,就能装进去同等容量的毒品。后来被我们发现,就很少使用这种办法。2014年以后,智能手机逐渐普及,电池与机身合为一体,机身后盖也需要特殊工具才能打开,贩毒运毒的那些人绞尽脑汁,他们利用这一点,将毒品内置化。还有些玩得更高端,他们对手机进行改造,只保留最低电量和开机画面,入关前关机,通过检查再开机,故意让我们看到残留画面,让我们误认为手机正常运行。”
“我们在这方面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从一六年到一七年,连续查获很多手机运毒案例,从那以后,就很少有人使用这种方法。”
“要说是怎么发现这手机有问题……呵呵,现在的女孩与过去不一样,满脑子都是钱。就这点来说,境内境外区别不大,基本上都玩段视频,搞直播。一般来说,穿筒裙的女人相对要传统些,思想也较为保守。穿热裤和短裙的女人更开放,想法多,思维活跃。”
虎平涛顿时明白了:“王哥您的意思是,那女孩过关检审,没开手机,这就是她最大的破绽?”
王栋看着他,笑了:“就说你自己吧!坐飞机旅游,在机场检查的时候,你会不会特意把手机关掉?”
虎平涛思考片刻,摇摇头:“一般不会。”
“这就对了。”王栋道:“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做。可她不但关了手机,检查通关后也没有把手机打开。无论她有没有问题,我都得仔细检查。”
虎平涛恍然大悟,赞不绝口:“王哥您这才是真正的经验啊!”
无论是谁都喜欢被夸奖,王栋明知虎平涛说的这是奉承话,听起来却很舒服。他拉着虎平涛走到一边,满意地笑道:“说实话,我对你没意见。我在边检站干了几十年,该有的都有了,国家也没亏待我。而且现在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涨工资,涨退休金,我这辈子够了。”
“那天我和老刘说的那些话,想必你都听见了。我不是针对小虎你,我只是想给老储争取一个机会。唉……小虎你是真的很年轻啊!才二十几岁就当上队长,而且还是实职副科。说真的,你刚来的那几天,我对你挺有意见。倒不是说你这个人有问题,而是用我自己作为对比,当了十多年警察,好不容易才晋升到队长。”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三十六岁,比你现在整整大了一轮。”
“不瞒你说,我们都在私底下猜测,你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老刘是站长,有些消息他很清楚,但不会跟我们透露。所以其他人,也包括我,有想法也很正常。干咱们这行,资历很重要,没有经验就上不去。三年一晋升,这是谁都必须遵守的规矩。可是看看你,这么年轻就扛着三级警司的肩章,又是副科级别……说句不好听的,我们都在猜测你是不是上面有人,空降下来镀金的。”
闻言,虎平涛哭笑不得,连忙解释:“王哥,这是没影子的事儿啊!我怎么可能……”
王栋抬手挡住了他后面的话:“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一点。就那天晚上查大货车,刘站长是老边检了,还有我在现场,都没看出那辆运夏威夷果的车有问题。可你偏偏把车拦下来,截停理由也有依据,一检查还真是这样……呵呵,要换了是没本事下来镀金的废物,还没有这样的火眼金睛。”
“张青保和张青家兄弟俩不会随便请人喝酒。像你这种刚来检查站还不到一个月的新人,那怕位置再高,在他们眼里也不算什么。现在我也想通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上面的领导也不是瞎子,他们不会随便安排人下来当队长。小虎你是个有本事的,年纪轻轻就当上队长,前途无量啊!”
“我以前的确是想个老储争个位置,可老刘说的没错:老储没有编制,他能享受现在的待遇,已经是上面给予了特殊照顾。”
“只要守住国门,不放毒品进去,咱们这辈子就值了。”
……
雷跃在边检站待了两天。
他很忙,与虎平涛见面的时候大多是午餐和晚餐,前前后后加起来说了不超过二十句话。
离开的那天,雷跃本想找到虎平涛好好谈谈,可到了餐厅吃早饭,一打听,才知道虎平涛带着巡逻队凌晨时分就出发了。
……
东涧。
这不是一个在边防地图上能找到的地名,而是边检站成员口头上的区域简称。
第一百五十节 脚印
这是一条很小的山涧。之所以能被巡逻队员熟记于心,并且形成众所周知的区域名称,是因为这条山涧刚好位于巡逻路线的四分之一段休息点。
山涧高度落差超过六十米,底部形成一个水潭。溪水清澈,潭底有小鱼小虾。巡逻队每次都会在这里稍事休息,主要是洗把脸,解除疲劳。
野外喝生水这种事绝对禁止,但只要提到“东涧”这个名字,在巡逻的时候大家都会不由自主笑起来。
尤其是在回程的时候,那意味着再走上一段就可以回家。而且那个地方很凉快,用湿毛巾擦上几把,非常舒服。
张青保蹲在溪边,把毛巾浸湿,拧至半干,转身扔给坐在石头上的虎平涛。
虽然两人都是队长,但排班巡逻的时候经常有重叠,不会刻意安排正、副职。
张青保故意使坏,扔毛巾的时候留了点力气,正端着矿泉水瓶的虎平涛不得不挪起屁股离开石头,往前迈了几步,这才接住毛巾,没掉在地上。
“你这是故意报复啊!”虎平涛把湿毛巾横搭在脖子上,盖上矿泉水瓶盖子,很不高兴地埋怨道:“我没惹你啊!”
张青保把自己的毛巾浸没溪水,不转身地笑道:“年轻人多动动没坏处。”
虎平涛皱起眉头道:“你怎么又占我便宜。”
张青保转声笑道:“谁让你那么能喝,连我弟弟都干不过你。”
张青家的酒量在边检站排第一,可那天吃饭,硬生生被虎平涛喝趴下了。张青保在旁边全程看着,虎平涛没喝假酒,而且还在桌上提前敬了两轮,比弟弟多喝了好几杯。
“哼!那么大的人,心眼那么小!”
虎平涛用拇指在小指顶端比划了一下,满脸鄙夷,转过身,视线扫过不远处的一棵树,忽然觉得好像捕捉到了某种特殊物质,连忙回过头,将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位置。
他不再与张青保打嘴仗,站起来,快步走到近前,注视着那棵树。
这是叫做“鸡素子”的一种树,学名叫野荔枝。这种树在西南的确很常见,九月份果实成熟,酸酸甜甜很好吃。
眼前这棵鸡素子已经挂果了,小而青涩,未熟。
这不是虎平涛关注的重点。
这棵树生长在溪边,因为不是人为种植,从幼苗期开始,就有部分根茎暴露在外,无法没入土壤。随着生长,裸露在空气中的根系日渐膨大,加上生长位置近水,周围环境闷热潮湿,根茎外面也附上了一层青苔。
树根上的青苔有明显擦痕,就像刚涂绿漆的墙壁,被人用硬物重重擦过,留下一片难看的刷痕。
一个巡逻队员从侧面走来,被虎平涛抬手喊住:“别往这儿走,从后面绕过去。”
眼前,从鸡素子树到脚下这段三米多的空间,在虎平涛此刻看来是绝对的禁地。
地上有两个脚印,一前一后。从鞋底花纹判断,应该是同一个人留下,分属左右脚。
张青保从溪边走过来,疑惑地问:“小虎,怎么了?”
虎平涛头也不会地说:“咱们巡逻是每三天一次,来回交叉刚好间隔一天。上次是章鱼精带队,可是你看这个痕迹,还有脚印,都很新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今天早上留下的。”
张玉金是边检站的队长,这名字困扰了他很久,所有人都管他叫“章鱼精”。
附近的巡逻队员纷纷围过来。
张青保走到近前,蹲下,仔细看着那两个脚印,疑惑地问:“会不会是早起采菌子的山民?”
滇省的野生菌美味无比,然而采摘必须赶早,否则太阳一出来温度急剧升高,菌子伞盖张开,品相也就差了,卖不上价钱。
“这附近哪儿的山民?”虎平涛认真地说:“咱们的巡逻路线不经过村寨,全是没人的荒山老林。”
这段边境线长达一百多公里,分散着多个口岸检查站点。从西洛到上一段的边检站,其实没有天然的屏障,全是山川、河流、密林,很多看似不起眼的一道土坎,一条小河,很可能就是两国的边境线。
附近的边民早已内迁,更不要说是来到这种荒僻的地方采摘野生菌。
张青保神情严肃:“有人越境……偷渡?”
虎平涛点点头,下意识握紧了斜挎在胸前的突击步枪:“他们可能是在溪边取水,可只有这边是土,留下了两个脚印。那边全是石头,看不出痕迹。从脚印的方向判断,对方应该是想从西北方向绕行出境。”
张青保常年在边境上巡逻,对方向和位置很敏感,他略一思索,问:“你的意思是,从十一号驻军哨卡和咱们边检站之间出去?”
虎平涛“嗯”了一声:“我们的巡逻次数很频繁,这条路也是常走的。再往南,那边新设了铁丝网和墙,一般来说过不去,只能往这边走。”
从今年开始,南面的边境线设置了翻越障碍。那是一种内凹式的墙,辅以铁丝网,很难翻越。
张青保摘下背在身后的突击步枪,沉声道:“就按照你说的,赶紧追吧!”
……
中午,太阳高照。
山林内的气温高达三十度,这里水汽充足,就像一个巨大的天然蒸笼。
每前行一步都要流汗,所有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
走在路上,巡逻队员们议论纷纷。
“虎队长挺厉害的,光凭那两个脚印,就能看出有人偷渡。”
“我觉得这不太可能。这条路我来来回回至少走了二十遍,从未遇到过有人越境。”
“十一号驻军哨卡那边也有巡逻队,他们可不是吃素的。要是有人偷渡早被发现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
“你别说,虎队长虽然年轻,可人家那是真有本事。那天晚上查夏威夷果,要不是虎队长一眼看出那辆车有问题,三百多公斤毒品就放过去了。”
“这不一样,两码事。要我说,东涧那两个脚印就是山民留下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张青保和虎平涛并排走在前面。
他神情紧张,声音也比平时说话低了许多:“小虎,这一路上咱们没发现新的脚印啊!”
虎平涛神色不变:“还是有的,只是张哥你没注意。”
张青保连忙问:“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从东涧出来大概一里地,有些草被踩歪了,脚印就是朝着这个方向。”虎平涛停顿了一下:“咱们得加快速度了,对方至少有三个人。”
张青保看着虎平涛,眼神都变了:“你这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一路上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虎平涛微笑不语。
这种事情的确不好解释。
热带雨林的植物生命力很强,即便是踩断的草茎,几个小时候以后又能再次恢复。但不管怎么样,踩踏痕迹多多少少仍有残留。
在“北方治安军”的那段日子永生难忘。那是真正的身在险境,想要活下来就必须时刻打起精神。从士兵到军官,他们对身处环境下任何细微的变化尤其敏感。毕竟暹罗和缅国政府军都是敌人,稍有疏忽就会落入死亡陷阱。
虎平涛花了大量时间才学会辨认山猫与人类的脚印区别。同样是单足踩踏,同样是折断后的植物茎叶在几小时后恢复的破损位置判断,这需要无数次观察,无数次亲身试验。
警校开设有“痕迹学”这门课程,但书本上的东西终究不如现实那般清楚。而且张青保常年在边检站工作,术业有专攻,他在搜查毒品和检验方面经验丰富,可说到辨别残留痕迹和脚印追踪,虎平涛在他面前就是真正的行家。
“他们在这里休息过……”
时间紧迫,虎平涛没有解释太多,他随口说了两句,脚下速度不减。
张青保紧贴在他身旁:“我已经让小李把有人偷渡的消息发了回去。刘站说让我们自行处置,还问你需不需要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