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贵嫔今日,恐怕就是要跳绿腰舞了。
可她猜得到,陛下自然也猜得到。
猜到还准许她跳,那便说明,陛下看到毓贵嫔时,想起的是从前那些好的回忆。
同敏才人这么明显的对比,由此更可见毓贵嫔的地位。
皇后是心机深沉难以揣测,毓贵嫔却是在陛下心中分量不轻,两人都是不好对付的主儿。
相较之下,以王淑妃目前的表现,倒不算是一等劲敌了。
虽然苏皎皎和毓贵嫔现在只有和绿夭那次的冲突,但毕竟是毓贵嫔的陪嫁丫头,又同争陛下的恩宠。
她可以肯定,皇后和毓贵嫔都视她为眼中钉,日后定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苏皎皎不动声色看向殿中的毓贵嫔,神色平静。
毓贵嫔已经从偏殿更衣完毕,重新走回了殿中,舞衣华丽而清凉,露出一截纤细柔美的腰肢,盈盈向陛下福身。
沈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色复杂难明。
乐声响起,毓贵嫔便随着乐点舒展腰肢和双臂,身形柔软如惊鸿。
绿腰舞是软舞,以优雅柔媚而闻名。
毓贵嫔眼波婉转,含情脉脉,舞步娴熟流畅,跳得极好。
沈淮定定地看着毓贵嫔,她熟悉的舞步仿佛带着她穿越时间,看到了当初母妃在院中起舞给他和雪妙看的画面。
母妃是长安中跳绿腰舞最好的女子,也是最温柔最美丽的母亲。
他看着眼前的画面出了神,连毓贵嫔何时跳完了一支,在他身前福身都不知道。
还是苏皎皎发觉他出神,在他身边柔柔说了句:“毓贵嫔舞姿精妙,果真是极好。”
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沈淮嗯了声,看向仍屈膝在殿中行礼的毓贵嫔,淡声说着:“跳的是很好,起来吧。”
自打被立为太子,又登基为帝。
这么多年,他一直刻意避免自己回忆起过去,以免沉浸在负面情绪里,无法做出正确的决断。
可当回忆纷至沓来,尘封在脑海深处的,那些让他一旦触及便会痛的记忆,还是成为了经久不灭的伤。
母妃,雪妙。
沈淮身边的温暖一个个的离去,只剩下了许清妩,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宽慰,内心不那么的冰冷。
看着毓贵嫔眼底的情意和悲伤,沈淮愈发的愧疚和不忍。
苏皎皎将一切纳入眼底,却不算很意外,只悄悄将手搭在了陛下的膝上,轻声道:“陛下,您还好吗?”
她仰头看向沈淮,弯了眸,很是温软:“皎皎感觉到,陛下不开心。”
第78章 帝王恩
“圣旨到——”
膝头传来一丝温热, 听到耳边苏皎皎的关心,沈淮心中的那份怅然被无形之中搅散了些许。
他很快便将情绪敛下,缓了两分语气, 淡声说:“无碍。”
苏皎皎看得出陛下不愿多说,也知道他此时心情不佳。
但她并不多问, 也不刨根问底,只乖巧噤了声, 坐在他身侧。
她原本也不指望陛下因为她这一句关怀有多感动,只是有心横插一脚, 叫陛下被毓贵嫔勾起那份情绪夹杂上些她的影子。
经此一事,恐怕今晚陛下点寝的人选, 便是毓贵嫔了。
少时交好的情谊, 偏偏又在今日被勾起了伤思,恐怕旁人,今日也入不得陛下的眼睛了。
苏皎皎忽而想起从披香殿出来的时候遇见的云良使。
那时她瞧着明显是早有准备,谁能想到年宴上会继而连三的出变故。
眼见陛下这时候心情低沉, 兴致缺缺, 云良使打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她淡淡掀眸觑了眼,就见云良使在后面满脸的失落。
不止云良使, 殿中未被陛下选中的每个人, 都是如此神情。
云良使当时背叛宓贤妃转而投奔王淑妃,被宓贤妃杖责, 又被陛下抛之脑后。
如今王淑妃照顾大皇子都自顾不暇, 自然也不可能分得出时间来提携她。
身为弃子, 云良使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还要坚强许多。
起码今日同她闲谈的时候, 不错一丝礼数, 不卑不亢, 倒是难得。
王淑妃性格冷血薄情,对云良使一个弃子,想必不会用太多心思,也不知这段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此时距离年宴结束还有段时间,皇后虽心中恼火,却仍然耐住性子,温声说着:“陛下,毓贵嫔这支绿腰舞跳的真真的极好,臣妾瞧了也喜欢的很。”
“如今宴席过半,陛下您瞧是抓阄,还是让妃嫔们自荐上来呢?”
沈淮心中藏了心事,也没有兴致再去抓什么劳什子阄,微微皱眉说着:“皇后做主即可。”
他身子往后靠,左臂抵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支额,兴致缺缺。
皇后见陛下如此,便随口唤了几个人上前来献艺,可不论好坏,都未见陛下多看两眼。
既如此,今日再拖下去也没有任何必要了,皇后便十分善解人意地说着:“时辰不早了,陛下今晚也喝了不少,不如早些歇息吧?”
按着宫中的规矩,每逢佳节和初一十五,陛下都应该歇在皇后宫中才是。
可陛下登基这是第四年了,这些日子歇在凤仪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规矩形同虚设,皇后也早就不做奢望了。
与其奢求这些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叫陛下满意的皇后。
果然,沈淮早就有了想离席的意思,见皇后知趣,他便顺着意思说道:“喝了这些酒也有些乏了,朕先回太极殿,你们自便吧。”
说着,他便要站起身。
皇后及时开了口,笑着说道:“陛下,更深露重,无人在您身边侍奉也不好。今日姐妹们都才华横溢,不知陛下中意哪个妹妹?就让她陪着您一道儿回去吧。”
宫中妃嫔废了这么大的劲儿,其实等的就是这一刻。
皇后话音一落,妃嫔们顿时翘首以盼,满心希冀的等着陛下开口。
沈淮心中仍然不能平静,往底下环视了一周,最终将目光停在了毓贵嫔身上。
虽做了这个决定,但他此时的心情可谓十分复杂,有怜悯,有愧疚,还有身份转变不习惯的别扭。他避开毓贵嫔太过炙热的眼神,直视前方站起了身。
沈淮抬手拍了拍身侧的苏皎皎,淡声开口道:“毓贵嫔侍奉吧。”
说罢,便率先一步走出两仪殿。
毓贵嫔顿时喜不自胜,眼框的泪花也变为了欣喜的泪水,立刻便起身跟着陛下走出了殿门。
其余人屈膝福身,恭送陛下御驾,待彻底消失在夜幕中,两仪殿内的氛围才悄悄变了味。
陛下在时,殿内一派端庄娴雅,其乐融融的场面,宫妃个个坐得笔直,笑意盈盈,生怕一丝不雅恰好被陛下看去,诸人连多碎嘴两句都不敢。
可陛下走后,妃嫔们便随意多了,藏着掖着的神色也流露了几分。
苏皎皎正要从位置上起身走回原位去和姝嫔说话,底下的萧才人便冷笑了声:“哟,原来有的人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要真打算就坐那儿不起来了,倒是笑话了。”
这时候皇后和宓贤妃都没走,萧才人扬声讽刺,虽没明说是苏皎皎,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这是在说谁。
苏皎皎掀眸看向宓贤妃,轻声福身说着:“娘娘。”
宓贤妃本就不喜欢这个猖狂的表妹,如今陛下刚走,她就这样喧嚷,生怕给她带来的麻烦还少不成!
她当即便皱了眉,厉声呵斥道:“放肆!如今本宫和皇后尚且在殿中,你大呼小叫什么?可还有规矩和体统吗!”
萧才人还欲说什么,见是表姐呵斥自己,顿时更是不服和恼火。明明她才是表姐的妹妹,可表姐从来看不上自己,只会呵斥自己,对珍嫔比她这个表妹还要好!
她舞剑的事现在都没有着落,可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妙御女那个贱人!
萧才人本想反驳,可皇后还威仪地站在前方,看着皇后的表情不善,萧才人还是将压了火气,不情不愿地低头说:“妾多嘴了,请娘娘恕罪。”
见她认错的快,宓贤妃也不愿在外人面前继续责骂什么,毕竟宫里人人都知她们是表姐妹关系,说或不说,都会惹人非议。
她起身淡淡觑了眼皇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臣妾多喝了两杯薄酒,如今有些不适,先行回宫了。明日恐怕还有得要操劳,皇后娘娘也早些回去吧。”
宓贤妃的嗓音很娇媚,纵使是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也带着高傲的尾音。
虽是劝皇后早歇,却带着两分挑衅的意思,并不真的把皇后放在眼里。
皇后定定地看着宓贤妃,眼中带着些许寒芒,皮笑肉不笑地说:“从前倒不知道,贤妃妹妹也是个如此识大体之人,竟心甘情愿抬举别的妃嫔到陛下的跟前,若是从前,本宫可是想都不敢想。”
虞灵搀扶着宓贤妃走了两步,步子微微一顿。
她并不回头,华贵的绛紫色宫裙在殿内的宫灯下泛着一层流光,看着高贵又漠然:“娘娘说笑了,人都是会变的,臣妾自然也是。”
说罢,宓贤妃施然离去。
今日打断了皇后的好事,苏皎皎自知皇后看她不对付,更不愿意面对皇后冰冷而探究的目光,屈膝说着:“妾身子不适,便不叨扰皇后娘娘了,先行告退。”
皇后并不阻拦,看着苏皎皎离去的方向,冷笑了声。
陛下一走,剩下的人自然也没了呆着的必要,陆陆续续地散了个干净。
回宫的路上,苏皎皎坐在步辇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身侧的鱼滢低声问:“小主,今日陛下原本是叫您坐到跟前的,谁知杀出个毓贵嫔来,平白抢了您的恩宠,可奴婢怎么瞧着您半点也不生气?”
苏皎皎低眸看她,趁着一丝酒意,她笑意慵懒:“陛下宠幸的人多了,我有什么可气的,何况我侍寝的次数本就是宫里最多了,也不差这一回。”
“反而敏婕妤降才人、禁足,萧才人御前惹了皇后和宓贤妃不快,宓贤妃又抢了皇后精心部下的局,桩桩件件都是好事,后宫乱起来,不比陛下的恩宠来得快意吗?我该高兴才是。”
小主向来想得开,又言之有理,鱼滢心里的那点不平也抹了下去。
说起皇后,鱼滢才轻声问着:“若是如此,奴婢担心,皇后娘娘恐怕更要针对于您了。”
苏皎皎眯眸道:“才出了大皇子的事,朱宝林又快要即将生产,皇后不会因为忌惮就在短时间内再度出手,不然,陛下也要疑心皇后。何况大皇子的毒在柳太医手里调养,更是耽误皇后的计划,如今王淑妃对皇后的恨意才最深刻,皇后多方都忌惮着,且还有平静的时候呢。”
听如此,鱼滢也松了口气。
大好的日子,她也有意说些高兴的,哄苏皎皎笑一笑,语气颇为雀跃:“您上回教宓贤妃娘娘的计谋,奴婢瞧着今日似乎用的很好,看陛下的神色,恐怕大封后宫是要成了。既是大封后宫,陛下那么宠爱您,定是少不了您的那份,您说,陛下会给您个什么位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