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泉!”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伴随急促的脚步声。
无数记忆碎片奔涌而至,使他大脑疼得厉害。
他不是死了吗?
两世记忆混乱地杂糅到一起,如同两团纠缠的毛线,理不出头。
“哪里不舒服?”席亭舟俯身询问少年。
两颗琥珀色的眼珠渐渐聚焦到男人的脸上, 方星泉毫无预兆流下两行泪水,声音嘶哑难听:“席叔叔……”
席亭舟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动作轻柔地抚上方星泉清瘦的面颊, “嗯,叔叔在呢, 别怕。”
眼泪止不住流淌,方星泉费力抬手想触碰男人, 席亭舟领悟他的意思, 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少年。
他的手掌比方星泉大,虽说不至于完全包住, 但也能覆盖大部分,尤其席亭舟的手指长于普通人, 轻松笼住方星泉的手。
即便生病,方星泉的体温依旧高于席亭舟,可在这一瞬, 他才终于感受到一丝温暖, 冰冷刺骨的水流不再缠绕他, 退潮般消失。
“好疼啊……”方星泉哽咽, 宛如奄奄一息的小奶狗, 呜呜咽咽可怜极了。
席亭舟闻言紧张追问:“哪里疼?”
方星泉说不具体却一直喊疼, 加之他小脸苍白,根本不似作假。
每喊一次,席亭舟的心脏便抽疼一分,奔三的男人竟乱了阵脚,急忙道:“我去叫医生。”
他试图松开方星泉的手,方星泉死死抓住他不放,大颗大颗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往下坠,“不走。”
含着哭腔的声音,真叫人心疼死,席亭舟大拇指抹去他的眼泪,耐心哄道:“好,不走。”
方星泉紧迫盯人,瘪着嘴,眼睛哭得通红,浓黑的眼睫微微一颤,几颗眼泪便似珍珠扑簌滚落。
“病人醒了?”前来给方星泉测量体温的护士惊喜道。
席亭舟颔首,“刚醒,麻烦请郑医生来一趟。”
护士连声答应,瞥见卧病在床的少年紧抓着席董手不放,席董非但不生气,反而温柔体贴地帮人擦眼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是她今早起床的姿势不对吗?否则怎么会遇见世界奇观。
护士精神飘忽地离开病房,几分钟后,面容慈祥的老医生进门。
“小朋友伸手,爷爷给你把把脉。”郑医生一副儿科医生口吻。
方星泉把空闲的那只手从被子里拿出来递给郑医生。
郑医生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打趣道:“你们感情真好。”
席亭舟唇角微扬,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
“脉象有点虚,平时注意营养跟上。”郑医生将方星泉的手放回被子下,叮嘱道:“乖乖听你舅舅的话,别挑食。”
席亭舟:“……”
“郑医生,星泉不是我外甥。”
郑医生诧异抬头,再度看向病床上的少年,“他这年纪,总该不会是你儿子吧。”
席家小辈里,与席亭舟关系较为亲近,年纪又相符的除了他外甥没旁人。
席亭舟眉心皱得更紧,“不是。”
郑医生拍拍胸口,两人相差十岁,任凭席亭舟发育得再好,也不大可能十岁就可以生孩子。
不是外甥,不是儿子,却令席亭舟如此关心在乎,少年的身份瞬间成谜。
“星泉是我未婚夫。”席亭舟大方解释。
郑医生震惊,自己消化片刻对他露出和蔼的笑容,“恭喜啊,十几年过去,总算听到你的好消息了。”
席亭舟下意识起身送郑医生离开,手被人拽了下,郑医生乐呵呵地看了他一眼,“好好照顾小朋友,他吓坏了,待会儿我给他一副安神的方子。”
病房门合上,席亭舟沾湿棉签给方星泉润润嘴唇,无论他做什么,方星泉总是睁着大眼睛,如同第一次买回家的小狗,怯生生躲进沙发下面,湿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主人瞧。
“饿了吗?”席亭舟摸摸他的脸问道。
方星泉依恋地蹭蹭他的手心不说话,也不再喊疼。
郑医生检查完,确定方星泉身体不存在明显外伤,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和脚上的扭伤,主要是身体虚弱营养不良。
“叩叩叩——”
“进。”席亭舟开口。
祝理风风火火提着大包小包进门,热情打招呼:“方先生醒啦?身体还好吗?”
“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席亭舟代替方星泉回答。
祝理瞟了一眼病床上的方星泉,正纳闷儿少年怎么不说话,席亭舟的手机响了,男人抬了抬下巴嘱咐祝理:“去拿外卖。”
因为是vip病房,外面的人不可以随便进出,祝理气没喘匀又急急忙忙去拿外卖。
席亭舟起身,方星泉拉了拉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不走。”
“不走,我就在房间里,一会儿再牵好不好?”席亭舟轻声和人商量。
方星泉抿抿唇,眼神倔强,写满拒绝。
席亭舟忍俊不禁,摸摸他的脑袋,继续哄人:“星泉不饿吗?席叔叔饿了,想吃东西。”
“吃。”方星泉急忙松开他,生怕他饿着。
见到方星泉的反应,席亭舟说不上来心头是何种滋味,探身贴近少年与他碰了碰额头,呼吸交缠,“嗯。”
祝理进门撞见此情此景,大惊失色捂住眼睛退出去,“哎哟!”
看不得看不得看不得。
单身狗最看不得这种画面了!
席亭舟脸色阴沉将人喊回来,餐食包装精美,食盒上雕刻着「钰饕阁」,盒子打开鲜香扑鼻。
“我记得他们家不外送。”祝理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席亭舟展开床上小桌子,替方星泉布置饭菜,平淡回答:“钱到位了。”
祝理:“……”好扎心。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祝理撇撇嘴:“过度包装,我才不稀罕。”
席亭舟懒得搭理,给方星泉盛了碗粥,温度恰好适合入口,“自己能吃吗?”
方星泉点点头,伸手接过小碗,若非席亭舟虚掩着,这碗粥得全洒被子上。
祝理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安静收拾旁边零零碎碎的东西。
“没事,叔叔喂你。”席亭舟见方星泉紧抿嘴唇泪光闪烁,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温柔安抚。
席亭舟哪里伺候过人,险些把勺子戳人脸上,幸亏方星泉够配合,乖乖扭头接住。
祝理在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哈哈哈,让你喂食,不是投食。”
尴尬瞬间弥漫整个空间,席亭舟头顶乌云密布,脸黑如墨汁。
方星泉扯了扯席亭舟衣角,水润的眼眸凝视他,“还要。”
胸腔骤然涌起一阵热意,像灼烧的烙铁,烫得惊人。
好乖。
席亭舟呼吸停滞,身体擅作主张,等他回神手指已触及少年耳垂,饱满,柔软,温热,稍稍一捻便染上胭脂色,恍如枝头娇艳欲滴的樱桃,诱人含上一口。
少年掀起眼帘,睫毛扑簌,眸光清亮,刚哭的眼尾洇开薄红,欲语还羞,说不出的勾人。
两人四目相接,火星飞溅,二十五度的空调房遽然升温,浓稠的糖浆融化,拉扯出万千糖丝勾-缠。
“咳咳!麻烦尊重一下单身狗。”祝理实在看不下去,他好歹一米八的大男人,存在感这么低吗?
再不阻止,两人快给他现场表演狂甩对方舌头是什么样了。
席亭舟转头收手,眼神不善地瞪向祝理,耳朵尖悄无声息红得滴血。
吃过午饭,方星泉重回梦乡,席亭舟和祝理拿上电脑到逼仄的阳台处理工作。
混乱的梦境侵袭,方星泉一会儿被方辉,周慧萍虐待,一会儿被方聪抢钱,他痛苦万分蜷缩在花坛边,咬牙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别再对他们抱有期望了,然而等父母哭哭啼啼向他求原谅,亲自下厨给他做饭,说几句好话关心他近况,自己又会重蹈覆辙相信父母是爱他的。
后来,他与昔日好友重逢,骆骋洋关心照顾他,积极帮他解决问题,仿佛无所不能。
骆骋洋给他介绍工作,帮他租到物美价廉的房子,带他认识行业领头人,替他打点同事关系,和他的为数不多的朋友打成一片。
方星泉以为骆骋洋是他一生的挚友,可以两肋插刀的兄弟,生命中的贵人。
可当骆骋洋撕下伪装,他才醒悟一切都是骆骋洋设下的圈套,他早已掉入猎人的网中,却始终无知无觉。
工作是骆骋洋的产业,房子早被骆骋洋买下,行业领头人和骆骋洋狼狈为奸,同事朋友收了骆骋洋好处。
他一直生活在骆骋洋为他编织的世界里,他的一举一动被人监视着,欣赏他的前辈,亲切的同事,兴趣相投的朋友,全是拿钱办事的「演员」。
骆骋洋为他造了光,然后把他重重摔向黑暗,只为折断他的羽翼,让他再也飞不起来,心甘情愿做笼中的鸟儿。
画面变化,他漂浮在水里,清晰看见自己企图用双臂勒死骆骋洋,骆骋洋不断挣扎反抗,力度越来越小,最后失去力气坠入冰冷的水底。
巨大的快意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恐慌与懊悔。
他杀了骆骋洋,报复了骆骋洋,和骆骋洋同归于尽。
可他死了,谁去救席亭舟呢?
方星泉浑身觳觫,双手抱住脑袋,瞳孔震颤,慌乱无措地在水底张望,他不能死,他得先帮席亭舟躲过死结才能死。
他满心懊悔,痛苦无助,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他为什么会被仇恨冲昏头脑?明明无数次告诫自己,复仇得放在后面,谁也没席亭舟重要。
他要害死席亭舟了。
“不……不……我不要死!”方星泉猛地睁开眼,从梦魇中惊醒。
冷汗浸透病服额发被汗水打湿,泪水不断滑落,砸在手背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脖子青筋鼓起,双手攥紧被子,整个人不停颤抖,似乎刚经历一场大病。
“星泉,怎么了?做恶梦了吗?”席亭舟快步上前,摸了摸方星泉的脸,一片湿冷。
方星泉眼珠缓慢转动,待看清眼前人后狠狠将人抱住,蜷缩在男人怀中发抖,“席叔叔,席叔叔……”
他一边喊着席亭舟,一边呜咽落泪,身体像从水里捞起来,又湿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