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昭:“那是自然。”
常宁:“……希望上人寿比南山, 阿弥陀佛。”
第三封信本想给宁小枫, 没写几个字就被蔡昭揉掉了,因为别说信鸽了, 连她自己不打起十分精神也摸不到宁家坞堡的入口。
于是她又想写去悬空庵问候一下静远师太。可一想起姨婆大人那张千年冰封的老脸,她愣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最后只好挂去了两管金疮药, 以示关切。
送出信后, 蔡昭恨不能睡在鸽笼前,既等回信又等蔡平春。
就在这欲令人烦躁的枯等中,宗主戚云柯出事了。
原本众人都以为他只是轻伤,只消逼出余毒再养养即可,谁知伤情忽然反复。某日清晨戚云柯连呕数口黑血,然后就卧病不起,时昏时醒。
蔡昭前去探望三回,倒有两回只能看见双目紧闭面色蜡黄的戚云柯躺在帐幕中。
曾大楼行色匆匆,不是在料理宗门庶务,就是寻医问药,或者代理戚云柯前后奔忙,与蔡昭说不上几句就又去忙了。
好容易等到戚云柯清醒过来,众弟子一起进屋看望,包括被人搀扶着过来的宋郁之。
雷秀明眉头紧锁,越搭脉越疑惑,嘴里喃喃着:“……这毒性为何忽然厉害起来了?如今压是压下去了,可我却不懂为何会反复。”
反倒是戚云柯看得开,虚弱的微笑:“是我自己运功时不当心,岔了口气,没有及时排出余毒。多亏雷师弟妙手,我如今好多啦,多歇息就成了。”
雷秀明只好作罢。
见丈夫伤情凶险,尹素莲权衡了一下是当宗主夫人威风还是当宗主丈母娘更有成就感,终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贤惠,端茶送水温柔备至,看的众弟子一阵鸡皮疙瘩突突。
可惜戚云柯丝毫不受用,冷着脸含糊了几句,尹素莲哪肯受这个气,怒气冲冲的走了。
蔡昭笑眯眯的看完戏,转身离去前看见宋郁之站在廊柱后,神情十分奇特。
她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但很快抛之脑后,回去守鸽笼等消息了。
此后数日,信鸽陆续回返。
佩琼山庄的确死伤惨重,逃出魔教埋伏圈的寥寥无几,好在周家四人俱未伤及根本,慢慢将养总能养回来,就是身故弟子的老母寡妇堪怜,周致臻决意好好抚恤她们。
长春寺其他人都是皮肉伤,只法空上人有些不好——毕竟年事已高。论辈分和岁数,他是青峰三老师父辈的人。这趟先是相依为命的师兄法海上人过世,再来回奔波后骤逢偷袭,老和尚有些吃不住了。
悬空庵照例寄来一叠长长的说教,蔡昭看都懒得看。
刚丢开静远师太的训诫信,就听见芙蓉来传报——蔡平春终于回来了。
蔡平春回青阙镇时天色已晚,他不欲在九蠡山上过夜,于是住进了镇上的悦来客栈。
这么普通却自信的名字,客栈不是镇上最大的,却是最贵的。
行走在青阙镇的石板小路上,蔡昭发现周遭人流不少,“祭典都结束了,镇上还有这么多人啊,是店铺的回头客么。”
常宁抬头一看,“这些人都是些好手,不知在青阙镇做什么。”
两人都有些奇怪,然而两人又都对青阙镇不熟,不知道这些人是熟客还是陌生人,是正常还是异常。想不通,就抛诸脑后了。
进入悦来客栈,痨病鬼模样的掌柜面无表情的站在柜后,看见蔡昭和常宁只抬了抬眼皮,指了指挂在身后的天字一号房竹牌,然后半死不活的吆喝店小二带路。
常宁乐了:“这回我能确定,昭昭与这掌柜一定有嫌隙。”
“刚来九蠡山时我家就在这客栈落过脚——这么间小破客栈,统共就我家一户住客,房钱贼贵,掌柜还拉长了一张脸。”蔡昭无奈,“然后我就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提议。”
“什么提议。”
“我说,‘掌柜的您怎么不去开义庄’。”
常宁直接笑出声。
……
半月未见,蔡昭看自家老爹黑了也瘦了,好生心疼,恨不得立刻开炉煲汤给亲爹补补。
蔡平春也上下打量女儿,发现小姑娘个子高了些,神气也像个大人了,笑吟吟道:“看来青阙宗的厨子不错,将我家昭昭喂的白白胖胖的。果然还是该把你送出去养,才几日功夫,看着就懂事多了。”
再去看常宁。
虽说青年依旧满脸毒疮,但气定神闲,双目蕴光,蔡平春问,“常世侄这是痊愈了?”
常宁恭敬行礼:“还有些许余毒未清。”
蔡平春微一皱眉,但并未说什么。
蔡昭也皱起了眉头。
常宁这货从进门开始就再未说过半句奇葩言论,举止闲雅有毒,风度优美,简直比宋郁之还像世家公子的做派。
父女俩许久未见,自有许多话要说,东拉西扯片刻后,就说到了青阙宗被攻入之事与各派被魔教设伏偷袭之事。
蔡昭问出早先的疑惑:“常宁说魔教已经大不如前了,为何还这么穷凶极恶啊。”
蔡平春道:“天底下恶人那么多,你能一一猜出人家的念头么。这事想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的。等这回大家休养好,让你师父领个头,咱们上幽冥篁道好好问候聂喆教主一回就是——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了,聂教主既然有兴致重新开张,北宸六派自然也能奉陪。”
这话说的简单,后面隐含的血雨腥风难以估量。
蔡昭忍不住抖了抖耳朵。
常宁也颇是意外,蔡平春看着温和低调不言不语,不曾想性子这般干脆果决。
“蔡叔父。”他上前一步,双臂笼袖而拜,姿势端正优美,“请恕小侄失礼——不知蔡伯父此行是否打探到关于我家案子的蛛丝马迹?”
蔡平春沉吟片刻,“常家坞堡如今已成废墟,我把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又绕着那座山查了几圈——可以断定,的确是魔教所为。”
蔡昭吐槽:“爹,常世兄早就说是魔教干的啦。你走了半个月,就查出了这个啊。”
蔡平春揉揉女儿的脑袋,“傻丫头知道什么。”
看向常宁道,“我本以为是有人浑水摸鱼,假借魔教的名头行凶。可我反复查证,不论是山脚下留的标记,草丛间划出来的暗线,埋伏周围时打下的桩口,甚至废墟中残存的打斗痕迹,都是路成南的手笔。哼哼,又是天罡地煞营。”
蔡昭脑筋转得飞快,“姓路?莫非是聂恒城赵陈韩路四大弟子中的一个。”
“不错。”蔡平春,“他是聂恒城的四弟子,平素恶迹不显,是以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声。实则这人文武全才,内外功夫机关阵法星象地形跟踪毒杀无一不通,天罡地煞营中的人都是他一手练出来的。”
蔡昭听的悚然,“所以是这人杀了常大侠全家!”
“不会,这人已经死了,比聂恒城死的还早些。”蔡平春道,“当年我们几个小的,查到天罡地煞营的几个小头目,杀上门去时发现他们披麻戴孝,哭的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原来是正在焚香烧纸,祭奠路成南。”
“……魔教也有几分人情味。”蔡昭讪讪的。
蔡平春笑看了女儿一眼:“魔教中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路成南当年在魔教小辈中颇有威望,却无人说得清他是怎么死的。有人说他是走火入魔死的,有人说他是被我们北宸六派无耻的设下陷阱害死的,还有说他是被心怀嫉妒的两位师兄合谋所杀……”
“总之,路成南一死,聂恒城犹如断去一臂。若是他还活着,你姑姑也不会那么容易寻摸到聂恒城,更不能瞅准他落单的空档,向其挑战。”
“听起来,这人挺厉害的。”蔡昭唏嘘,“魔教里头都是些什么人啊。”
常宁看了女孩一眼,没有说话。
“即便到了今日,天罡地煞营还是照着路成南留下的规矩训练,我一看常家坞堡残留下来的痕迹就知道了。”蔡平春道,“这些年广天门驷骐门还有太初观行事过于张扬了,手越伸越长,势力越扩越大,魔教心有不满,欲行教训,尚在情理之中。”
“可为什么非要屠灭常家呢?自聂恒城死后,常大哥几乎再未涉足江湖之事。”他实在想不明白。
常宁沉默不语。
蔡昭听到‘广天门’三字,立刻想起了宋郁之,连忙问道,“爹,我三师兄…就是宋门主的儿子宋郁之啦,他中了幽冥寒气,一身功夫没剩多少了。你有没有听说过治疗这种伤势的法子啊。”
常宁深吸一口气,忍住满腹酸气,继续强装温文尔雅谦恭端正。
马德!
“幽冥寒气?我并不知解法。”蔡平春愣了下,“不过……应当是能治好的吧。”
蔡昭眼睛一亮:“爹怎知可以治好。”
“当年你姑姑有个兄弟,叫石铁樵……”
常宁:“是石家兄弟中的老二?”
蔡平春:“对,就是他。他当年就中过幽冥寒气,后来昭昭的姑姑不知怎么弄的,石二哥就复原了,其中缘故我并不知情。”
“那……究竟是怎么复原的?”蔡昭茫然,“就没人知道么。”
常宁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练幽冥寒气这门功夫的人也没几个,中的人自然也不多了,能有几人知道治愈的法子啊。”
为了防止女孩继续纠缠宋郁之的伤情,常宁赶紧祭出另一个问题,“小侄斗胆,请教蔡叔父一事。”
“但说无妨。”
常宁道:“武刚临死之前,说尹老宗主不愿拿开阳长老去换武元英大侠,是为了逼问他一桩秘事。不知蔡叔父知不知道是何事?”
蔡昭一怔,她也想起来了。
她忍不住嘀咕,“原来你在心中一直好奇这个,那为何不直接问师父呢。他肯定知道尹老宗主的意图啊。”
常宁做戏全套,一脸善解人意的苦笑:“小侄怕这事可能不很光彩,让戚宗主说出来未免强人所难,所以……”
蔡平春点点头,“常世侄说的是,这事的确不很光彩。”
“啊。”蔡昭愕然。
二十多年前,魔教固然强盛一时,但北宸六派也不是泥捏的。
青峰三老正当盛年;太初双雄各有千秋;佩琼山庄广天门以及驷骐门都是子弟众多,强者如云;落英谷也有蔡长风这样的顶级高手撑门面。小辈中有周致臻,宋时俊,武元英等新一代后起之秀,更别说蔡平殊这样禀赋罕见的异才。
总之,很长一段时间中,正邪两派势均力敌,谁也不敢轻言开战。
“忽然有一天,尹老宗主察觉出情形不对。”蔡平春道,“他之前与聂恒城是交过手的,不能说打成平手,但输也输不了几招。到了他们那个境界的高手,要说再有多大的进益,也不容易。然而,不知为何聂恒城忽的功力剧增了。”
“第一回 ,尹老宗主与他过招,差点无法全身而退。”
“第二回 再遇,尹老宗主已无法在聂恒城手下走完一百招了。”
“等到第三回 碰上时,若不是程浩王定川两位同门舍命相救,尹老宗主怕是要命丧当场了。”
蔡昭张大了嘴,“爹你怎么这么清楚,尹老宗主败了也不会到处说啊。”
“是王定川师伯的一位弟子告诉你姑姑的。”蔡平春淡淡道,“你姑姑救过他的命。”
常宁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些,惊愕难言,忽然想到一事,“聂恒城忽得神功,这样一来,两边的均势怕是无以为继了。”
——所以,这才是聂恒城忽然发难的缘故?之后他愈发没了忌惮,索性让魔教党羽肆意横行,剑指剿灭北宸六派,一统天下。”
蔡平春颔首,继续道,“尹老宗主亦是水晶心肝之人,自然想到聂恒城一定是有了机缘巧合,得到了一门威力巨大的神功。”
“于是他抓了开阳长老逼问聂恒城究竟有了什么机缘巧合?!”蔡昭一拍手掌。
蔡平春:“开阳长老与瑶光长老均为聂恒城亲自招揽入教的,十几年的心腹了,他们若不知道,就无人知道了。”
“那最后问出来了吗?”小蔡姑娘好紧张。
常宁一派端方,眉目温雅,“若是问出来了,你姑姑就不用豁出性命去杀聂恒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