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走过来的！
    何小江死后就想来这里找他们，但他是一个鬼，无法乘坐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所以最后他只能背着包裹徒步跨越大半个种花家，来到每年祭拜兄弟们的地方。
    但他到了这里，却没有找到排长他们，孤零零的只剩下他一个，那一刻他真的茫然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最后实在掩不住疲惫，在同乡娃娃脸去世的芦苇丛里睡着了。
    他本来变成鬼后非常期待的，他都变成了鬼，几十年前死去的兄弟们是不是也在原地等他？
    没有找到娃娃脸，何小江也没有放弃，准备在这里休息一下再去其他战友牺牲的地方找找看。
    他本来以为，他的那些兄弟肯定都在这里呢，他们不可能在牺牲的地方，那里不是他们守护的地方，就算牺牲了也肯定会回到自己国家的领土才对。
    可他太累了，一睡就起不来了，最终被赶回来的战友们找到。
    那一刻盛宇多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
    学校已经开学了，盛宇多也不敢在这里继续停留，带着招魂幡里的鬼就踏上了回京市的车。
    刚将东西放回小公寓去学校销假，他就在校门口被拦住了。
    普通人看不见的黑压压一片，一张张熟悉的脸每一个都面无表情，死气中透着威严，压得盛宇多恨不能跪下来求饶。
    【你怕什么，他们又不能真的把你怎么样！】看盛宇多这么没志气的样子，009看不下去了。
    不就是一群老师，还是变成了鬼，不给他打分不负责他成绩的老师，有什么可怕的？宿主你是不是太怂了？面对厉鬼时那种一马当先的气势呢？
    上啊！
    就算要送他们去超度，要获得他们的肯定，可又不是欠了他们，求着他们的，着什么急！
    【……你不懂，你肯定没当过学生，学生最怕教导主任了，而我面前仿佛站着一群教导主任，他们的目标还都是我。】盛宇多整个人都不好了，和009交流的声音带着心酸，【这是一种阶级压迫，降维打击，还是精神层面的打击！】
    确实有学生不怕老师，但盛宇多尊重这群老师，天地君亲师，真心将他们当做值得尊敬的长辈，那自然就不一样了
    “……我可以解释的，我没有逃课，我请假了。”目光心虚地从领头的高数老师脸上飘过，盛宇多轻声解释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想逃课的，我有事情，现在才赶回来，我一个多小时之前才到京市，就回了一趟小公寓将行李放下来，然后我就赶过来了。”
    “什么事情？你去坑蒙拐骗那些无知的鬼魂了？”高数老师依旧绷着脸，心里却明显松了口气。
    放寒假嘛，小孩都回家了，只有少数学生学校还有研究要做没回家去，但绝对不是大一新生，因此他们对于盛宇多的离开没有一点意外，也没放在心上，总不能不许人家小孩回家过年吧？哪个老师这么霸道？
    但开学好几天，人还没回来，这群和盛宇多相处了一个学期的鬼鬼们坐不住了。
    玄学侧向来危机四伏，看上去好像风平浪静一片和谐，但这都是假象，水下波涛汹涌从来没停止过，从平时和盛宇多的交流中他们也能看出来，他没有任何师门，这就导致他要是遇到什么事情也会处于孤立无助的状态，他们真担心他在学校外面遇到麻烦了。
    当时很担心，然而看到对方完好无损地回来，放心之余就是生气了。
    这就好像孩子出门玩耍到了吃饭时间还不见人影，担心孩子出事担心得不行，等孩子回来又会暴躁地将孩子抽一顿的家长心理。
    如果盛宇多还不回来，他们就要准备离开学校去找他了，外出有风险，失去学校的庇护他们在某些人眼里就是一块上好的肥肉，是要承担出门的风险的，可盛宇多是学生，而他们是老师，老师放不下学生不是很正常。
    所以现在看着盛宇多，他们真的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我晚上去找老师们详细解释？大白天的，也不方便吧。”自言自语会被当成神经病的，而且能拖一会儿再面对就拖一会儿吧！
    老师们暂时放过了他，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三三两两回之前的教学楼。
    简单处理一下开学的事情，又去找辅导员销假，等到晚上熄灯，整个教学楼没人后，盛宇多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教学楼，像个乖巧的小学生般，坐在教室里将自己迟到的原因交代了。
    等他说完，反而这群老师沉默了。
    “你真的确定，你的招魂幡是送人去地府，而不是作为一个中间桥梁，将那些所谓超度的鬼魂捕捉，送到隐藏在背后的人手中？”一个化学老师突然问道。
    盛宇多一愣。
    【污蔑！这是污蔑！本系统是良心系统，才不会干这样的事情！】009瞬间就炸毛了，它突然想到它给虞月当系统的时候，对方将自己上交的时候，当时那些人也怀疑过它的用意。
    【你们人类怎么总喜欢将事情阴谋论，用最险恶的猜测来想本系统呢！】009有些委屈，这个事情真不是一次两次了啊，果然前辈说的对，人类真的太阴险了，肯定是有人这么干过，所以这些鬼才会首先怀疑的。
    【我废这么大的劲，又是将人从未来带回来又是努力送找不到路的鬼魂去地府，我图啥？鬼这玩意又不好吃，难道要我将阎王判官黑白无常什么的请上来？啊！本系统要什么没有，去图这点鬼带给我的好处？啊呸！还不够我带你回来一趟消耗的多！有些鬼表面看着光风霁月，温文儒雅一身书卷气，其实内心真黑啊！真黑啊！】
    盛宇多一方面被老师的询问惊到了，另一方面又被009在脑海中骂人给震得耳朵疼，一时间没有回答。
    但他确实没有怀疑过009。
    009帮了他很多，给了他新生。
    另一个，从日常交流中他也能感觉到，009貌似……不太聪明的样子，智商看上去就像是几岁的小孩子，根本就做不到老师说的那么多算计。
    当然要做的话，以009的能力可能真的能做到，但他感觉009没那个脑子做这些啊！
    这个系统，其实相当单纯。
    盛宇多在盛家日子不好过，但他毕竟出身豪门，即使盛家人不会刻意教导，他所见识的也远比一般人要多，更何况还曾经应付盛宇琳带来的各种麻烦多年，包括系统在内，所有认识盛宇多的人其实都对他严重低估了。
    他可怜确实可怜，倒霉也是真的倒霉，但能对盛宇琳带来的各种麻烦游刃有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脱离盛家，即使没有超度能力，他也可以一飞冲天。
    但他有底线，而且意志极强，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渴望什么，爱着什么，珍惜着什么，他心中有明确的一杆秤，所以他不会迷失在系统给予的力量中，也不曾因为知道上辈子死亡的真相而黑化，否则的话，他绝对不会放任盛家狗咬狗，而是亲自动手。
    可他知道不可以，比起和盛家人一起沉沦在烂泥里，他渴望美好，渴望活在阳光下，不想自己也变成那个模样。
    所以短暂的相处他就察觉到了，这个系统智能并没有经历多少恶心事情，相当单纯。
    不过就算他看出了这一点，也从来没想过要利用这份单纯好欺骗去做什么，反而试图呵护这份单纯天真。
    他自己可能没那么多能力，但是系统可以，他希望有一天，有别人像他一样遭遇各种不幸的时候，系统能像对他伸出手一样，将对方救赎。
    盛宇多很少会动脑子分析太多，这是他的习惯，在盛家那样的地方，看得太透又挣扎不了，会更加痛苦，所以他平时看上去真的挺简单的一个人。
    江源也有点被他表露在外面的形象欺骗，挺护着他的。
    他曾经渴望救赎，也确实得到了救赎，但如果这救赎需要整个世界来支付代价，那他宁愿放弃，在烂泥里沉沦至死。
    对不起他的从来都是盛家人，和世界无关，他不至于因为一群神经病而恨上这个世界，自私到让无辜的人为自己支付代价。
    他就是确定009没有坏心思，才能和它友好到现在，系统出示的星际条例，其实相当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老师，我确定。”脑内风暴结束，盛宇多突然没那么害怕这次三堂会审了，目光沉淀着温柔，手指摩挲着招魂幡，想象自己摩挲的是009的小脑袋瓜子，“我没有被欺骗，老师们担心，不愿意离开，我还有几十年时间可以慢慢证明，我的伙伴，确实是在帮这个世界的鬼魂，也许我超度不了所有，但至少让我看得见的都能得到解脱。”
    “它是世界最好的存在。”
    原本还在小声逼逼的009突然没声音了，盛宇多脑子一空，也不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
    那些老师们探究地看着盛宇多，最终却什么都没有问，顺着转移了话题，“那就让我们看看，你怎么证明吧。”
    过关了！
    盛宇多心里猛地松了口气。
    “我想见见你口中的排长。”
    盛宇多点头，直接将那些鬼鬼都放了出来。
    经过这一路的休养，何小江的魂体明显凝实了很多，至少不像他刚看到他时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的模样。
    一个满脸橘子皮的老爷爷站在一群小年轻中特别显眼，老师们瞬间就被镇住了，脸上的表情也郑重了很多——至少不像之前面对盛宇多时候。
    提出来要见一见排长的生物教授哆嗦着嘴，猛地上前一步，“哥……”
    排长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才在教授满是皱纹的脸上找到熟悉的痕迹，顿时有些感叹，“是老幺啊！”
    盛宇多也惊了。
    他没想到这都能遇到熟悉的鬼！
    排长被生物教授领走叙旧去了，其他鬼都默契地没有靠近，围着边境线的鬼看。
    何小江算是最不自在的，他不认识几个字，被一圈教授副教授围着，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其他人死了几十年，倒是看开了不少。
    “我都老了，明明我最小，结果现在你们都还年轻，只有我老了。”何小江别扭地扭头和几十年没见的兄弟说话。
    他在招魂幡里一直在沉睡，被放出来才发现当初一个排的战友一个不少，全部都在，心里激动又有些感叹。
    “怕什么，你走不动路，还有兄弟们背着你，轮流来，也能背着你过奈何桥！”娃娃脸搂着何小江的脖子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们的……”
    “当然啦，咱们不是说好的吗，让你们等等我，到时候兄弟一起走！你们要是不等我，我肯定会生气的！”所以死后，何小江就开始长途跋涉，一步一步回到每年祭拜兄弟们的地方，“我就知道，就算你们死了，你们也不可能留在那里，肯定会回到我们国家的，我每年去看你们的地方果然没有错！”
    “那当然了，我们是为了我们祖国，为了身后的同胞而死，又不是为了隔壁国度而死！”
    等排长和生物教授说完话，盛宇多就被老师们放行了。
    回到公寓就开始准备超度的事宜。
    一群人按照从前列队的位置排好队，纷纷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对着站在前面看着他们的盛宇多敬了个礼，何小江中气十足地喊道，“613排，全员到齐啦！”
    盛宇多挤出一个笑容，右手虚握，下一刻招魂幡出现在掌心，“各位，走好！愿你们转世到如今的祖国，活在红旗阳光下，尽情享受为之付出生命获得的新世界！走好！”
    “魂——兮——归——来——”
    那三十个鬼排着队，投入招魂幡消失了，等站在最后的何小江进去，整个公寓突然空旷了下来，盛宇多将招魂幡收了起来，就准备去洗漱休息。
    【……你怎么了？】从学校开始就一直没声音的009突然迟疑地问。
    【什么？】
    【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也没人欺负你，你哭什么。】009的声音有些别扭，试图安慰不知道为什么哭的盛宇多，【就算有人欺负你，也有我呢，我被那些讨厌的老师冤枉，我都没有哭……】
    【我……哭了？】盛宇多怔了下，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果然摸了一手眼泪，更加疑惑了，【对啊，我怎么哭了？】
    他不清楚，要不是系统说，他都不知道自己泪流满面了。
    盛宇多走到洗手池旁边，用毛巾擦了擦脸，这才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你别哭了，要是舍不得他们就直说嘛，哭什么，呐！这个给你，千万别哭了啊，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哭鼻子！小孩子知道都要笑话你的！】
    009说完，盛宇多就发现洗手池旁边多了一张照片，拿起来一看就发现是刚离开的那群鬼。
    这群鬼对着镜头，笑得特别灿烂，站在中间的老头同样笑得一脸灿烂，和别人一口牙不同，他的嘴巴空空荡荡，牙齿都掉光了，可又莫名地和其他人没多少区别。
    看着这张照片，盛宇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你你你！你怎么又哭了！你哭什么啊！你这个人怎么回事！】盛宇多是和花照水不一样的人，花照水日常练刀疼哭009都习惯了，可盛宇多不一样，盛宇多从来没掉一滴眼泪，正是因为这样009的反应才会这么大。
    它是想让盛宇多不要再哭了，想办法将那群人的照片留下来，可没想到似乎起到了反作用，瞬间就炸毛了。
    再次用毛巾洗把脸，盛宇多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个排的兄弟，最终谁也没少了谁，全员到齐，毫无遗憾地离开，这是好事啊，我该高兴才对，幸亏最后找到了小江爷爷，这么好的事情该庆祝才对。】
    【大概，这就是国魂吧。我庆幸这次去了边境线，从前他们为我们付出那么多，现在该轮到我们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009，谢谢你。】
    刚刚还炸毛的009 顿时又别扭了，哼哼了声不说话了。
    盛宇多叹了口气，将照片珍重地收起来，想着明天带到学校去吧，生物教授应该会很想看到的。
    教授果然很喜欢这张照片，连带对盛宇多的态度都和善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