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天了,勾雪梅回家已经叁天了,赵一藤和她的聊天记录不过就短短两叁页,翻来覆去也就是关乎吃饭睡觉,语音通话也是叁两分钟就结束,赵一藤要是还听不出来,她的情绪不高,真的就是傻子了。
不知道因由,也不晓得病情发展,他只能自己上网查查看乳腺癌的复发会导致什么样的躯体反应。其实癌症从外观上看,对人体的摧残程度大致相似。
他有了预料,可看到那些图文时,还是感到难过,为勾雪梅难过。
没什么能做的,他就连夜整理了一份食材菜单,用量、时间以及搭配效果统统标明,给勾雪梅发去消息,想要缓和她心中的压力。
她很快发了一句“谢谢”过来,他好像一只等待表扬的小狗已经开始摇尾巴,下一条消息却是“不过不需要了”。
【赵一藤:??什么叫做不需要了?】
【赵一藤:阿姨怎么了嘛?我去看看你吧?】
勾雪梅不回复,他一颗心脏就打了结,连带五脏六腑都开始纠缠。脑子里一团浆糊,想要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家里来回踱步,高楼的大平层往下看,蝼蚁众生被蒸在一团热气的水雾里,什么也看不见。
隔远了,就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被蒙在鼓里的。
如果家里出事了,即便什么都做不了,那我也至少应该陪着她。
他抚着额头,脑子一热就冲出了家门,也不打听下勾雪梅的具体位置,车库里提了车就跑到勾雪梅家的小区来。
午后的阳光最热,几乎融化了他的冷静。
那天他只是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就离开,这老旧的小区在高楼边上显得暗淡,灰白的墙砖被日光晾晒成鱼鳞样的黄色,一刮就是刷拉拉一片。
没记错的话,勾雪梅那天似乎走到了林阴道的尽头才拐弯,他循着记忆摸索过去,面前又出现了四五个单元楼,每一单元都是十层左右。居民合伙新装的电梯不像他住的那里,需要住户房卡才能搭乘与出入。
可即便所有的便利都已经打开在眼前,关乎她的所在,真是白茫茫一片,想要找也找不到。
他只好向楼下支着麻将屋的老板询问:“知不知道勾雪梅住在哪里?”
那老板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提防贼人一样地质问他们的关系,他如实交代,却被老板嗤笑着打开。
“小伙子,你才多大啊!撒这种谎?你是她男朋友?真是好笑了!小勾要是有男朋友,她妈怎么还天天给她张罗着相亲?”
“相亲?”
“对啊!天天都被拉着出去相亲呢!她跟她妈就是硬碰硬,天天都吵得很!小勾虽然漂亮也懂事,但是离了一次婚,家里头又乱七八糟的,你还是别淌这趟浑水了哈!”
她摇着一把蒲扇,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赵一藤。
赵一藤脑子里却只有“相亲”这两个关键字——原来,她是去相亲了,可是,如果她妈妈逼着她找对象,那他到底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呢?
这一段感情,未必真的就只有我在一厢情愿吗?
思维被热度蒸发,没了她的温声软语,准备好的好多卿卿我我都变成一潭死水。他真想问问,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又好怕,好怕她给出的就是最坏的答案。
心情坠落到谷底,他愣在了原地。
身前搓麻将的声音不断,旁边的小冰柜发出老旧的嗡鸣,密密麻麻的,电流从冰柜传递到他身上。他想起之前的点点滴滴,想起勾雪梅对自己的各种逗弄与喜爱
脑海中发出一种声音:不论是什么事,你都得见到她本人,听到她给出答案,才算是得到结果。
不能又当回缩头乌龟啊!赵一藤!
他眼神渐渐安定下来,带着一种赴死的勇气。转头要问那个老板勾雪梅家的位置,隔壁单元的楼上又传来摔打东西的声音,一阵接一阵。
“你听听你听听!母女俩又闹起来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赵一藤拔着腿就往声援跑,上到七楼,终于在某个贴了金光福字的锈绿色铁门面前站住了脚。
里头的争吵声不断,他来不及平缓气息就敲响大门。开门声很快响起,勾雪梅头都没抬就习惯性地开始道歉:“抱歉,我跟我妈闹矛盾,等会就好了!”
她拉着门就要关上,赵一藤伸脚堵住,勾雪梅疲倦地抬头,看见他的那一瞬,明显惊慌。
“你怎么来了?”
“我——我想见你!”
他有些紧张地哈气,见到她还是马上露出了笑容——一个不计前嫌的笑容,等待回应的笑容。
这样坦荡的真心让勾雪梅有些难受,眼里闪过许多异样的情绪,有惊慌有庆幸,有担忧亦有欢喜。可更多的,还是惶恐。
当下这样的场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勾雪梅!你别在门口给我躲着!话还没说清楚呢!”
尖利的声音追打过来,勾雪梅慌张地看看他:“你等我把这里处理完。”
砰的一声,她把门关上。里头的吵闹声不断,外面的邻居也打开大门探出头来,赵一藤略有歉意地笑笑,算是帮她挡住一些额外的麻烦。
可里头的吵闹又演变成摔打时,这样的歉意就抵不上任何的作用了。另外的几户冲出来几个人就开始骂骂咧咧,里头却不给出丝毫的回应。
赵一藤原地打转,家长里短他不好参与,只能相信她,等着事情的解决,结果只等来更加恶劣的吵闹,好多锅碗瓢盆一样的东西砸过来,打在门上乒乒乓乓地响。
他不清楚这对母女日常的相处模式,可要是闹到这种程度,怎么也不方便袖手旁观了吧!
捶着门,一个猩红着眼的女人就过来开门:“要死啊!你谁啊!”
她手上一把锋利的菜刀,刀刃上还卷着光,映出他的慌张。赵一藤咽咽口水,想要自我介绍,根本没等话说出口,勾雪梅就扑过来挡在他们中间。
“妈!要不然你连我一起杀了吧!咱们母女俩这辈子的缘分就停在这里,好不好?别再互相折磨了!”
又气又难受的哭诉,拧紧了眉毛深呼吸,她想要从这个名为妈妈的女人身上,找寻到一丝的愧疚和怜悯。等到的,却还是心意不通的口诛笔伐。
妈妈瞪着双眼睛就挥舞起刀子,一步步逼近她。
“勾雪梅,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是不是!你和你那吃里扒外的爸一样,都是白眼狼!”
“那你干嘛还要养着我呢?你放过我不行吗?”
“放过你?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我什么时候害你了?我做哪件事不是为了你好?勾雪梅,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哪里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老勾家!”
这个苍老的女人伸出菜刀指着她的鼻子,句句诛心。赵一藤着急地挡在前头:“阿姨,这可使不得,你有话好好说,别动刀。”
他尽量做个温和的理中客,勾雪梅妈妈却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拨着刀刃就要将他推开。勾雪梅躲在他身后,深呼吸,脑子里一团乱麻,那些听过千万遍的咒骂好像一场灭世的洪水,从四面八方奔涌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捏紧了拳头想要挣扎,闭着眼就大声叫出了妈妈的名字。
“罗中月!”
那细细碎碎的打骂暂且停止,她妈妈惊诧地看着她,眼神好像要杀人。
“勾雪梅,你叫我什么?”
“罗中月。”
她从阴影中抬起头来,慢步绕到赵一藤身前,挡住。直面罗中月那凶横的眼神,抓着她的手腕,就把菜刀接在自己脖子上,架住。
“罗中月!刀我给你架上了,你真这么恨我,你就杀了我吧!”
红着眼,泛着泪光,却视死如归,也生无可恋。
罗中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敢威胁我?”
“你不也一样吗?每次我不合你的意,你都是这样做的,不是吗?我只是从你那里学来了。”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
“你敢,你当然敢。就像我也敢死一样。”
血浓于水,勾雪梅从罗中月的身体中得到滋养,再由她拉扯长大,她事事上心,就想让她过得好。可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这样母子反目的结果。
心灰意冷,罗中月捏紧了刀柄就往脖子上多下了几分力,刀刃嵌在皮肉里,勾雪梅却丝毫没有畏惧。罗中月冷笑一声:“我是管不住你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她甩下刀,哐啷一声关上门,头也没回。
刚刚还屹立着的勾雪梅像是脱力一样,一下就跌靠在走到的扶手上,赵一藤赶紧过去接住她,给她力气。勾雪梅捏着他的衣角,扬起头来,眼神迷蒙地晃着好多泪珠。
指尖有些泛白,声音也嘶哑起来。
“带我走吧,一藤,带我走”
“好。”
他不顾四周传来的视线,一把背起她,下楼,将她放进副驾驶。勾雪梅还不自主地发着抖,他就像每次她安抚自己一样,轻轻抚过她的头,一脸温柔。
“不怕,不怕。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