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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华 第205节
    原来这些马邑军中将主一级人物,都尽量避免和王仁恭直接冲突。有什么事情,都让军中那些愣头青冲杀在前,以维护他们的利益。但是现下,情势紧急如此,也只有自家跳出来赤膊上阵了。
    何欢再不等其他军将表态,一锤定音:“明日刘武周请降,王仁恭必不能留他活命。一旦宰了刘武周,王仁恭就要以马邑越骑和麾下家将,一举吞了恒安兵。那个时候,我们也要抢出来,也受降恒安兵,若是马邑越骑争夺,就打他娘的!能抢多少恒安兵回来,就抢多少。只要不杀到王仁恭大旗之前,干掉多少马邑越骑,也都能交代得过去!只要能吞下大部恒安兵,那王仁恭也只能瞪眼看着,也只能继续维持和咱们之间的一团和气!”
    何欢扫视诸将,语声如铁:“如此乱世,兵强马壮者胜之!”
    诸将默然,甚而有些军将微微有些战栗,只是迎着何欢森冷的目光。大多数军将,默默点头。
    一名军将,迟疑开口:“马邑越骑几有两千,加上王仁恭的锦衣家将。此间我们中垒诸营也不过就两千余人回援,怎生抢得过他们?”
    何欢冷笑一声:“刘武周都到南商关前了,那些军寨还留着人马做什么?你以为本将刚才在忙什么?就是下令将各处军寨人马尽数抽调回来,沿着山路,回返南商关中!到时候和王仁恭争夺的,不是两千中垒营将士,而是足有四五千之数!”
    南商关卡死的是这条驰道,但群山之中,还有小径可以绕到南商关后。不过这些小径不能通行大军,而洒在群山之间的各处军寨,就足以卡死这些小规模人马潜越之途。防守此间,靠的是一整个防御体系,而不是单纯的一道南商关关墙。
    中垒诸营本来就是负责外围防守的,这个时候自家要通过这些小径连夜调动回来,又有什么难的?
    每个人都神色紧张,有人都忍不住下意识向北而望。虽然身在这狭小的帐幕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这夜色之中,正有多少马邑鹰扬兵,正连夜匆匆而来,准备明日的这场决定马邑命运的争斗?
    而刘武周的死活,在这一瞬间,似乎都没什么重要的了。
    韩苍默然拱手领命,而一名名将领都此次拱手,以示将奉何欢号令,明日和王仁恭撕破脸皮,狠狠的干上一场。
    何欢满意的点点头,一摆手道:“入娘的这里面臭气熏天的,亏你们也坐得住!到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大家赶紧寻地方稍稍休息一会儿,明日大事,大家都打起精神来!”
    这个时候,一个听起来还有点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正是苏平安。虽在帐中,但他缩在角落,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存在感低到了一定程度。
    他在马邑诸将当中,也从来不是一个出挑的人物。祖上几代在马邑军中效力,换来了这个出身和资历。而在军中,又是踏踏实实的熬资历,从来不得罪人,终于按部就班的坐上了营将位置。虽然打仗不成,但是领下什么其他军令,都极卖气力,做到最好。而在郡中争夺利益之际,都是让别人一头,所以也就一直能安然居于营将位置。没人会将他视作威胁,也没人会将苏平安当一回事。
    一个团体当中,往往会有这样一个人物,团体中强势中人,也不会对他们太过分。几代为这个团体效力了,自家又不惹事,再将他踩下去,团体中其他人怎么想?
    苏平安也从来谨守本分,今日到帐中,也就是凑个数字而已。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却开口发问。
    “若是明日,刘武周没有死,又当如何?”
    所有人都是一怔,全都转头望向苏平安。苏平安缩在帐角,一脸紧张神色,不住的咽着唾沫。
    大家可从来没有考虑明日之后,刘武周还活着这件事情!
    刘武周已经自家送上门来,将自己置于绝地当中。明日踏入南商关之后,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哪里还有活命的可能?
    就算这个时候刘武周掉头便跑,几万军民可不是那么容易拉得动的。来时还可以仗着哀兵气势压住沿途军寨。一旦退却,那就是雪崩之势。马邑兵衔尾追杀之下,还是死路一条!
    刘武周怎么可能不死?
    何欢冷冷哼了一声,也不答苏平安问话,只是对诸将道:“各自散了,约束人马,以待明日!”
    何欢率先而出,诸将也不搭理苏平安,各自而出,分头而去掌握各自人马。就留苏平安一人还坐在帐中。
    苏平安苦恼的捧着脑袋,喃喃自语:“刘武周真甘心就死?某真是想不明白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杀王(四十八)
    夜色之中,一队队人马正在山径中穿行。
    山径分歧,这些人马也分成数十上百人不等的小队,轻装衔枚,疾疾向南而去。
    虽然是夜间,但是今夜星月极明,山径依稀可辩。而马邑兵身在边地,牛羊肉是不缺的,夜盲症比之内地军府轻之许多。夜间如此行军,也不用举火。就这样各自成队,向南涌出。
    其中一队,带队军将是一名队正,带着数十名弟兄,人人短衣找扎,甲包背负在身后,斜挎着水囊,长短兵刃都随身携带,在山径中走得满头大汗。
    本来在队伍左右,分歧山径之中都有人马,同样向南而行。一路之中都能听见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动。但是到得此刻,两边脚步声都已经停歇下来,传入耳中,只有山风拂过林木之声。
    那队正猛然抬手,示意大家止步。前面几人看见他的动作,停下脚步。后面人鱼贯而行,都在埋头赶路,哪里看得见,纷纷撞在前面诸人身上,忍不住就是一阵低低的呼喊声。此间山径,正穿过一段山崖,脚下是十余丈的高度,这一碰撞,沙土纷纷而落,掉下断崖,要不是这些军士互相扶持,说不得此刻就要摔下去几个。
    一名火长从后赶上,抱怨道:“挥队正,出什么事了?此间骤然停步,差点就折了几个弟兄!”
    姓挥队正才二十余岁年纪,叫做挥茂,一身精悍模样,看身量就是个出色的厮杀汉。正是这一身厮杀的本事被人赏拔,才提到这队正的位置上来。底下那些老资历的火长心里都有点不舒服。突然这般停步差点害了弟兄,顿时就赶上来不阴不阳的发作。
    挥茂绷着一张脸,看看头顶星月位置:“入娘的这是走到哪儿了?前面江头儿怎么领的路?”
    挥茂身边亲兵已经发出呼哨之声,前面领路的一名火长急匆匆的回返而来。
    马邑府是老军府,当年在大业天子遍设鹰扬府之前,就已经是有几十年历史。哪怕一个小队行军,也是章法不乱,前有尖兵,中为大队,后有殿兵。这江火长是老卒,又是这左近出身之人,就让他为尖兵领路,现下却不知道带着大家伙儿走到哪里去了!
    挥茂劈头盖脸就喝问一声:“入娘的你是怎生带的路?误了军令,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江火长一怔,颜面挂不住,当即就顶了回来:“夜里行军,又不能举火,只能看着头顶星星辨方向,就是有点差错什么的,也是自然,再寻路就是了!”
    挥茂大怒:“入娘的还敢还口?某领将主号令,从来没耽误过。这才得了队正!是不是瞧不上某爬到你们头上,故意倾害于某?”
    一边说着,这挥茂就一边上前,拳头捏得紧紧的,看似就要动手。
    江火长也不示弱,上前就要和挥茂厮并。这愣头青从军不过五六年,去岁和突厥大战,侥幸杀了一个执必部百夫长,一下得功才爬上来。大家这些火长,谁不是十余年的老卒,在营将面前都是有三分颜面的,哪里真惧得他来?
    剩下几名火长涌来,忙不迭的又拉又挡又抱,才算是将他们分开。就有人七嘴八舌的开始解劝。
    “都是一口锅里搅马勺的弟兄,何至于此?队正大度点,老江头陪个不是,也都过去了。”
    “咱们寨子本来就离得最远,还不能惊动南商关,要绕一个大圈子回返。就算是将主,也知道这不是个容易的活计,就算有点什么差池,将主当也能包容。挥队正是将主的爱将,肩膀硬,还怕扛不起?”
    “军令要紧,军令要紧。咱们先分辨路径,再赶紧行军,大家伙儿脚下加快些,也都赶回来了,在这里争执,不是平白耽搁工夫?”
    几个老兵油子连架带哄,又搓又揉,总算是将挥茂安抚了下去。他恨恨的看了那江火长一眼。那江火长也没得了便宜还卖乖,低头闪到一旁并不吭声。
    挥茂重重哼了一声:“某自去前面看看,分辨了路径,大家就赶紧出发,无论如何不能误了将主的号令!”
    话音落下,挥茂就带着几名亲信自顾自的走到前面去查探路径。这些火长也乐得休息,自家聚成一团拿起水囊喝水,一众军士,全都就地坐下,捏着自己腿脚。
    等挥茂走远,那江火长嘴又硬了起来。
    “这厮不过运道好罢了,身上中了几箭,队伍都打散的一个百夫长撞到面前,这脑袋还不是送上门来的?也是将主一时糊涂,就让他领了队正。真论本事,咱们谁不超过他?适才要不是你们拦着,某拼着领军法也给他一个好看,小人得志,什么器物!”
    一名老火长笑着解劝:“你也不要嘴硬,挥茂本事还是来得的。况且咱们这个岁数了,和愣头青争什么功?临阵之际,他愿意冲在前面,还不是好事?”
    也有火长发着牢骚:“好好的守着寨子,恒安兵来了又不打,放他们南下几十里,直抵南商关前。突然一声号令,又要咱们弃了寨子,什么人都算上,全都连夜赶路,绕到南商关后。这些将主,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一名火长喝了口水冷笑一声:“打的什么主意?还不是就和王郡公对着干?咱们赶回,就是给各位将主撑场面的。反正大家听号令行事就是,这世道里头,想得越多,就死得越快!”
    第四百六十章 杀王(四十九)
    山风穿林而过,吹得树叶簌簌摇动,有若哭嚎之声。
    头顶军寨,一点灯火也无,在星月之下映出形状,危然耸立。
    执必思力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直刀。
    这直刀是从汉地流出来的,用的不是河东之铁,而是从原来南越地方运来的精铁,直送到草原之上。天下都知道,吴越之地出的长剑,是最为精利。当年北府兵执吴越之兵,杀透了半个中原,差点就让刘宋一统了南北!
    这直刀从吴越之地千里迢迢的运送到草原之上,价值比之黄金打造,也差不了多少了。
    握紧了手中兵刃,执必思力才感觉安心了一些。奋力想继续向上攀爬,刚才停这一下,却让他有点气力不继。脚上发力不及,一时间竟然没有窜上去。
    在执必思力身边,竟是黑压压的突厥青狼骑!
    这些青狼骑都不披甲胄,只穿皮袍。这些羊皮袍子都反穿着,露出里面白色的羊毛。在这夜色中,与周围雪景几乎融为一体。
    青狼骑们,人人口中衔着木片,只是粗重喘息着,攀石附葛,只是朝着头顶军寨涌动。人人眼中闪动的俱是凶光!
    此次冬日南下,连番败绩,连执必部的青狼大旗,都落在了徐乐手中。本来已经军心混乱,更有执必贺心腹准备生乱。若不是执必落落突然回返,斩杀意欲生乱之人,以多年积累的强势辅佐执必贺稳住军心,只怕执必部的青狼之号,在过了这个冬天之后,就要在草原上抹去!
    而执必家也等来了反转了机会,执必贺和执必落落联手决断,继续南下,看是不是还有翻盘的机会。
    到得现在,已经是最后的孤注一掷!
    那个苑君璋,给出的孤注一掷之策就是。刘武周他们,将会把马邑鹰扬府注意力全部吸引住。而给执必部潜越此间山径的机会。而刘武周他们,会除掉王仁恭,让马邑鹰扬府陷入内乱之中,而这个时候,突厥执必部趁势杀出,一举覆灭马邑鹰扬府,底定整个马邑郡局势。而在将来,大家还继续联手,南下深入中原,但有好处,两家均沾,打出一番新的天地出来!
    谁也不知道,刘武周是不是真的能吸引住马邑鹰扬府的注意力。谁也不知道,刘武周是不是能除掉王仁恭,但凡其中有一点差池,这最后的执必部精锐,只怕就要在这群山之间彻底覆灭!
    但执必贺与执必落落,还是平静的做出了赌下去的决断。
    丧败若此,更有内乱,若无大捷,执必部回返草原,也会转瞬之间就被吞噬。草原之上,就是这么一个赤裸裸弱肉强食的地方!
    执必思力旁边一只手伸过,托了他一把。执必思力转头,在他身边的,正是执必落落。
    执必落落瘦削的面孔一脸平静,也反穿着皮袍,一如其他青狼骑战士一般。
    借着执必落落一托之力,执必思力已然就势翻上,接着伸出手来,将自家叔叔拉了上来。
    执必落落在执必思力身边坐定,喘息两下,低声问道:“如何,不行的话就退下去。”
    执必思力摇摇头。
    都已然知道这是执必部最后一搏了,身为执必家少主,如何能在帐中安坐?哪怕伤势只是痊愈了大半,时时还觉气虚身软,但执必思力仍然主动请缨,要随青狼骑而战!
    对儿子这般请战,执必贺也平静的允准了。这不是爱惜自家儿子,在后让他养尊处优的时候。执必家的性命,都已经放在这最后一搏之上了。如若此次不能成功,连执必家都再不会存在了,这个时候再不赌上一切,还等到什么时候?
    执必落落朝着执必思力微微一笑,他天生一副阴冷的面孔,就算微笑看着也让人瘆得慌。他低声道:“走,去将这军寨拿下!”
    执必思力看了一眼头顶军寨,低声道:“苑君璋他们靠得住吗?”
    执必落落抬头望去,他们叔侄,位于中间位置。而在前面,领着这么多青狼骑上前的,正是苑君璋等几人。从这里望去,很难分辨出他们的身影。
    执必落落在自己侄子面前,难得的苦笑了一下:“现在咱们还有得选么?”
    执必思力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直刀,深吸口气,抢在叔叔前面,继续向前,而执必落落紧紧跟上。在他们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尽是青狼骑涌动!
    一边攀爬,执必思力一边看着头顶那仍然毫无动静的军寨。距离越缩短,执必思力越觉得自己口中干涩得有如着了火一般。
    苑君璋他们所领的前锋,已然靠近了营寨,直抵寨墙之下。已经能看见几个小小人影,搭成人梯,向着寨墙上攀援而去。
    执必思力几乎要将手中刀柄都握断了。
    也许在下一刻,这军寨之中,就灯火骤然而亮,寨墙之上,突然站满了马邑鹰扬府的弓弩手,箭簇闪耀,而苑君璋就在这群弓弩手之中,朝着他们放声大笑。
    他们用尽办法,终于将执必家最后力量诱入这死地之中,马邑鹰扬府恒安鹰扬府联手,将他们彻底铲除!
    执必思力身边的执必落落,呼吸在这一刻都骤然粗重起来。哪怕身经百战,心志如铁如他,在这一刻都觉得心旌摇动!
    那几个身影,已经攀上了寨墙,接着翻落下去。更多青狼骑出现在寨墙之下,搭起人梯。
    执必思力闭上了眼睛,只等着灯火骤然而亮,只等着汉兵的箭如雨下!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身后一只手伸出,搭在了执必思力肩膀上。
    执必思力睁开眼回过头,就见自家叔父对着自己一笑。但可以清楚的看出,执必落落额头,也是层层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