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是老楼,低调地坐落市中心一隅,气势凌人,安保森严,舒澄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混进写字楼大堂,在电梯边喝着咖啡等,等了小半天,成年版林依晨出现了。
咏萄剪了短发,利落齐整,素面朝天,除了婚戒,浑身上下不见一点珠宝,细看衣裤都是昂贵的男装,昂着下巴走路,目中无人的情态当得上那套豪宅,跟当年那个总睡不醒的油画系女学生判若两人。
咏萄独自上六层,电梯要刷卡,舒澄澄只好坐货梯上去,跟着保洁混进门,看了眼公司铭牌,没写公司名称,低调地只写了门牌号,保密意识这么好,应该是非常忌讳外人进出。
楼里格局曲折,还好舒澄澄老图看得多,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找到更衣室,抽出一套前台套裙穿上,盘起头发,大摇大摆混进公司,在前台拿了张备用工卡,甚至拿着水壶逛了逛办公区,给咏萄工位上的绿植浇了水。
咏萄正处理文件,职业素养良好,有人靠近,就立刻切掉屏幕,抬头说:“我这里不用浇,去帮别人。”
舒澄澄收回水,下巴放在工位沿上,露出小狗眼,“我不认识别人,姐姐。”
咏萄脸色一变,压低声音,“你怎么进来的?!”
舒澄澄看她慌了,非常开心,笑出虎牙尖尖,“跟着你进来的,你不信可以去查监控。”
舒澄澄这样的人,咏萄这辈子没见过第二个,她当年那股唐刀般直来直去不留余地的劲让人胆寒,后来咏萄偶尔想起舒澄澄,在心里觉得她迟早会吃大亏,没有父母罩着,没准早被人打了八百顿,前阵子从老刘嘴里听到千秋二老板就叫舒澄澄时,咏萄其实有些震惊。
舒澄澄自己在野地里打滚,无师自通地长出一副刀鞘,该软时软,该锐时锐,竟然也成了个小人物。
现在小人物舒澄澄来对付她。明知公司管理严格,舒澄澄非要把带外人进出的锅往她头上扣,大有她不如实招来就给她告状的意思。
咏萄比谁都知道这个货色的难缠,只好服个软,“你想问老刘的事?我得开个会,稍等我一会。”
舒澄澄听从安排,咏萄把她带进一间离自己工位近的空会议室,让秘书注意她,叮嘱道:“你要是出去乱跑,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舒澄澄坐进椅子里,懒洋洋说:“姐姐放心,我跑不动。”
咏萄这才离开。舒澄澄头晕眼花,累得厉害,在椅子里瘫平,眼睛一眨,几乎是瞬间就要睡过去。
雨天是有这样的魔力,小时候舒磬东一到下雨天就犯懒,他不想出门送孩子,就偷偷摸摸帮舒澄澄逃学,舒澄澄怕不去幼儿园会挨陈傲之的骂,他把她塞进被子里,说:“下雨天,睡觉天,我跟你妈妈说好的,都写进结婚证了,她不会骂咱们的。”
她就心安理得地睡觉,往往会被陈傲之骂舒磬东的声音吵醒。
后来舒澄澄养成在雨天总是想睡觉的习惯。刚回到榕城时是雨季,半是因为这个习惯,半是因为打架打出的一身伤没全长好,还在吃药,上课总是困,但又惦记着想泡霍止,日子过得十分纠结。
她听舒磬东说过霍止成绩好,不过她成绩也不差,原计划是自己努力学习,风头盖过霍止,好惹毛青春期少男脆弱的自尊,先打击再安抚,但霍止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难搞,他连高考都不打算参加,古诗古文也没背几句,总分数却高得离谱,而她困得像头猪。
计划一塌糊涂,睡意却挥之不去,她只能先睡,睡一阵,就要强撑着爬起来看看他。
霍止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最后他放下笔,沉默地跟她对峙。
舒澄澄困得睁不开眼,揉着脸向他解释:“我怕你换座位跑了。”
霍止拿起笔,接着推演公式。
舒澄澄又睡了一阵,又爬起来看他,他飞快地把笔记本翻过一页,但她已经看见了。
他在画树,橡树杉树榕树杨树柳树,满纸都是树,郁郁葱葱,叶乱如麻。
梦境昏聩摇荡,窗外骤然滚过一声惊雷,舒澄澄被雷震醒。
榕城气候多雨,眼下又是雨季,今天雨势滂沱,天际如末日般昏黄。
时间已经过了半个钟头,咏萄再不回来,舒澄澄就得点个外卖吃。她思考着吃什么,看盯梢的秘书去接电话,她拿过桌上的香氛猛吸一口,勉强清醒过来,出门找卫生间洗脸。
推开小会议室的门,走向卫生间。公司人不多,两个女员工在讨论九楼的会不知道什么结束,咏副总不回来,她们不好下班。
想到咏萄防备心虚的眼神,舒澄澄又有点想无事生非,抬步绕个圈,走楼梯上七楼,隐约听见走廊里传来争辩声。
整个楼层只有会议室,没有办公区,没什么人,里面的人大概不怕被听见,门没关严。
舒澄澄走会议室那边去卫生间,经过时放缓脚步,门留着缝,她看见咏萄坐在桌尾。
磨砂玻璃里人影幢幢,门缝里透出个轻佻的人声,“江城把你工作室的人都套牢了,人手不够用了吧?这么多项目,谁来画呢。”
里面沉默了片刻。
舒澄澄有些第六感,她感觉自己好像知道那是在说谁,也知道是谁在沉默。
她站住脚,随即听见霍止的声音,“如果那叁个设计师没有跳槽,原本是够用的。”
声线清冷带沙,舒澄澄想起霍止在纸上画树,笔尖沙沙,树叶缠成一团,她的脑子也缠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