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两头母猪,余家就更忙了。
每天天才刚刚亮,余秀莲就会出门去打猪草。
整个上午,都忙活着切猪草,煮猪食,扫猪圈,到了下午,再重复上午的工作。
其余剩下的时间,她就漫山遍野找干柴。没办法,天天煮猪食,柴用得特别快。毫不夸张地说,她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两头母猪身上。
家里的事情却也不能落下,周小满不得不承担更多的家务。
天还没亮,就起床收地笼子。回来后,赶紧蒸早饭。等饭熟的时间,她就与小宝一道整理地笼子。
吃过早饭,等小宝去上学,她还得洗全家的衣服。晾完衣服,就该上工了。
田埂上的草皮似乎永远都刨不完。忙活一上午,急急忙忙回来吃中饭。中午,她有一个小时时间休息。
下午出工的哨子响起,她又得出门。
好在夏天天黑得晚,下工回来,天色还早,她就抓紧时间挑水,挖蚯蚓。然后,开始做晚饭。
就这样忙了几天,周小满觉得自己都快要散架了。
可她不能叫累,还要时时留心余秀莲的气色。
医生说了,她不能太累。
好在,余秀莲不知是不是因为养猪太高兴,每天干活都神清气爽,吃饭时,胃口也比平常好。
还有就是小宝的功课。
周小满每天压着他背书,全部背完了,才准他去喂鸡,帮着扫猪圈。
一家三口,日子过得极充实。
有人却充实不了。
柳老娘没能争取到养猪的好活,每天晚上都睡不香。
她年轻的时候熬垮了身子,一干力气活,就腰酸背痛,有一次,还晕倒在地里。
打那之后,她就不敢往死里干活。是以,在队上,她的底分也低得可怜,干一天才五分,这还是队上照看她了。
偏偏她唯一的儿子柳林,也不是个干活的料。明明年轻,一天下来,也就赚个七分工分,比队上能干的女人还要少一分。
这让她哪里不急。
喂猪一天,就有六分工分,这样的好事,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怎么就被余秀莲这个病秧子抢了去呢。
柳老娘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傍晚的时候,她待不住了,就跑到余家后院来了。
闻着那熟悉的猪粪味,她酸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这么好闻的味道,怎么就不在她家里呢。
听到屋里传来的“嗯嗯嗯”声,柳老娘眼珠子一圈,顿时来了主意。
她小心地四处打量,瞅见没人,蹑手蹑脚就往猪圈边上走。
“诶,柳婶子,你有事啊?”
一道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得柳老娘一个哆嗦。
她慢慢回头,就见不远处的菜园子里,周小满正拎着个菜篮子看着她。
“我也没什么事,就随便看看。”柳老娘领教过周小满的厉害,看到她,气势先低了三分。
随便看看,看到她家后院来了,骗谁呢。
周小满本就没想与柳老娘和平共处,说话也就不客气:“柳婶子要是没事,就赶紧走,我们忙着呢,没空招呼你。”
柳老娘一张脸,顿时胀成猪肝色。
忙着,忙什么,还不就是忙着喂猪。
这是在向她炫耀呢。
小狐狸精,她臭屁个啥劲。
柳老娘两手插腰,作势就要与她理论,却见周小满已经从菜园子里背起了锄头。
她不敢再逞强,踩着小碎步就往外跑。
周小满跟她那二流子男人差不多,也是个混不吝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先走就是。
周小满看着人走远,这才嗤笑一声,提着农具往屋里走。
后院修条大路出去,就是这点不好,什么人都能摸过来。
她感叹一番,就将这事扔到了脑后。
柳老娘却是忘不了。
她回了家,晚饭也不做,就坐在堂屋里生闷气。
柳林叫了她几回,她充耳不闻。
今天要是不出口恶气,她肯定睡不着。
柳老娘坐在屋里想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拿定了主意。
她不理会儿子的埋怨,从厨房里拿了几颗烂土豆。
那几颗土豆,她原本是打算丢了,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柳林见状,就道:“妈,你赶紧把这几个土豆丢了,上次堂哥就说,吃了烂土豆,要拉肚子。”
“我知道,你别管。”
柳老娘拿了烂土豆,转身回了屋。
天色渐渐暗下来,整个生产队笼罩在一片寂静当中,只偶尔能听到几声犬吠。
夜色中,柳老娘趁着月光,蹑手蹑脚往周小满家的方向摸去。
她白天走过一回,对周小满家附近熟悉得不行,很快就摸到了猪圈外头。
猪圈里,隐隐约约能听到母猪的嗯嗯声。
柳老娘眼中闪过恶毒的光,抱起怀里的土豆就往猪圈里走。
借着月光,她看到两头母猪正不安地趴在稻草堆里,呼呼喘气。猪圈里,稻草被拱得到处都是。
母猪的肚子极大,显然,都快要生产了。
“还生十头猪,哼,我让你一头都生不下来,看你怎么跟队上交代。”
柳老娘嘀咕着,小心地推开木门,就往猪圈里走。
她猫着腰,尽量放轻脚步,很快就摸到了石槽旁。
正要从怀里摸出烂土豆,突然听得隔壁一声吱呀,吓得她差点没站稳。
“妈,你怎么还没睡,我都回来了。”
“算算日子,这两天怕是就要下小猪仔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随着两声话音落,煤油灯的亮光越来越近。
柳老娘屏住呼吸,恨不得将自己贴在墙上。
她缩在靠茅厕墙壁的最角落,因为蹲着身子,压根看不清猪圈外是什么光景。
可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紧,光亮也越来越近,她一颗心顿时砰砰乱跳。
最后,煤油灯停在了她头上。
“看这样子,怕是今天晚上就要下小猪仔。”余秀莲忧心忡忡,“不行,我得守着。”
周小满探头朝母猪看去,只觉母猪的肚子极大,十几个乳头红彤彤的,母猪时不时哼唧几声,很不安的样子。
“要不,我守在这里,妈你进屋睡。”
她担心余秀莲的身体吃不消。
“还是我守着,你不懂。到时候要真发作起来,就怕出事。”余秀莲不答应。
“那行,妈我陪你,咱们说说话,时间也过得快。”
“好。”
“队上的米糠送过来了,我看着怕是不够,明天再去问问你大舅,看还有没有什么说法。”
“那么多还不够?不是说要加猪草?”
“母猪刚生产,尽量弄好一点,猪草倒是可以加,就怕它吃了拉肚子,这个时候,小心一点为好。”
“嗯。”
“……”
婆媳二人就站在了猪圈外头,开始聊天。
猪圈里的柳老娘却是叫苦不迭。
她蹲的角落,是离猪最远的地方,也是最隐蔽的地方。可是,却是猪粪的集中地。
一般养猪,猪粪地都是在猪圈最角落的地方,远离猪活动的区域。
为了藏身,她就蹲在了这个角落。之前情急,不觉什么,现在蹲的时间久了,猪粪的臭味就显露出来。
借着煤油灯的亮光,她甚至发现,自己的草鞋踩在一坨猪粪上。
那猪粪味道霸道极了,一个劲往她鼻子里钻。
柳老娘的神经再粗大,也是受不住这种味儿的。
她两只手死死捂住口鼻,生怕自己会当场吐出来。
可猪圈外的婆媳两人,像是一辈子没说过话似的,从养猪说到了种菜,从种菜说到了马上的双抢,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老娘觉得自己两条腿都麻了,终于,头顶的谈话声停止了。
有一道脚步声离去。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快走吧,快走吧,她快要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