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瑾荣说:“见过一面。”
顾曦吓了一跳:“见过一面?什么时候?”
姬瑾荣说:“挺久以前了吧,前几年去首都参加个比赛遇上了他,交流了一下养花心得之类的,蛮和气的一个人嘛。”
和气?!
顾曦瞪着姬瑾荣。
连顾父也不敢置信地看着姬瑾荣,想要反驳几句,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顾曦还是不相信:“几年前你只是个小学生吧?”
姬瑾荣说:“是啊,小学生。小学生不行吗?我乡下长大的,懂种花有什么稀奇。”
顾曦简直不知道姬瑾荣是真天真还是故意的。她的意思明明是顾三叔绝对不会和个小学生搭话,他却歪曲成她怀疑他不会养花!还顺嘴用“我乡下长大的”刺他们爸爸一句!
顾曦看向顾父,这感情动物脸上的愧疚果然更浓了。
姬瑾荣已经从他们的表现看出顾靖真在顾家的地位。
难怪那个男人给他的感觉那么熟悉,原来那男人的处境和他当年的处境差不多,都是拖着病体管着那快要彻底腐朽的一大家子。接手了一盘快下到末路的烂棋,每天都得为种种事务操碎心吧?
就是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危机,连十几岁的小向导都想着送出去“联姻”。
不过,以他对待许姥爷的粗暴手段来看,这棋会越走越烂也是意料之中的。也就是许姥爷无力反击才会消沉地退到乡下忍气吞声躲着,有能力反击的人会咽下这口气吗?
如果是以前,姬瑾荣绝对不会考虑和顾家人坐下来谈。
可现在有些不一样,在“末世”到来之际,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
只要顾家给的筹码够,他不介意把它收下。
前提是,他们有诚意。
姬瑾荣把人领到市场,带着顾父和顾曦去买菜。顾父几乎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踏进菜市场,湿漉漉的地面满是污水和泥泞,他不由走得格外小心。
顾曦和姬瑾荣都如履平地。
姬瑾荣对顾曦的评价又高了一重。
瞧着顾父小心翼翼避开污水泥泞的模样,姬瑾荣可以想象这孩子过的是什么日子。
父亲和兄长都有点蠢,叔父又是那么个强势的人,这孩子的日子想想就很艰难。
姬瑾荣熟稔地和摊主们打招呼,花比较低的价钱拿下了一批肉菜。
顾父看在眼里,一时也忘了脚下的路有多破烂。他看着姬瑾荣熟练地讨价还价,迅速脑补着姬瑾荣这些年来过的日子,顿时有些鼻酸。
等看到姬瑾荣走进厨房,顾父难过地说:“我看他不会和我们回去了……”
顾曦说:“不一定。”
顾曦觉得姬瑾荣会和他们一起回去,不过不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是因为别的原因!
饭菜上桌,姬瑾荣让他们坐到饭桌边吃饭。
姬瑾荣说:“先吃饭。”他吃饭的姿态从容而优雅,不像是乡下长大的苦孩子,反倒有几分顾家老三顾靖真的影子。
顾父怔怔地看着,莫名有种自己面对的是家中三弟的错觉。
从小到大,他这个大哥都没什么用处,反倒是家里的弟弟比他要出色。在他流落在外的那段时间,本来是二弟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等他被家里找回去时二弟却不在了,只剩下三弟顾靖真独掌全局。他这个三弟一向不爱理他,只是从小比较有贵人缘,许多人都对他另眼相看。
外面很多人都在议论,二弟的死和三弟有关。
三弟从来不解释,他也不敢去问,只是在三弟威胁说要“处理”许金花母子时他害怕极了,一步都不敢迈出家门,生怕三弟觉得他是想去找许金花。当时他想着,反正只是一年多的相处,许金花应该很快可以忘掉的——
没想到许金花会怀上他的孩子。
等他知道时曾经想过马上把孩子接回家,可三弟却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
因为他已经娶妻,而且有了一对双生子。
三弟说,他已经对不起一个女人,不能再对不起第二个——其实应该是他的妻子能给家里带来好处,而许金花不能。
现在妻子已经去世许多年,三弟也点头同意了,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开口让姬瑾荣“回家”。
至于许金花——
许金花已经和别人结婚了,还是在他另一个儿子的见证下完成的。
顾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困窘过。
顾父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看到姬瑾荣放下筷子,顾父急切地想掌握话语权:“我、我们能谈谈了吗?”
姬瑾荣挑挑眉,说:“我从来没有阻止你说话。”
顾父说:“我这次是来、是来——”
顾曦看不下去了:“我和爸爸是想来接你回家的,既然你妈妈再婚了,不如和我们一起回去吧!首都的师资和各种资源都比这边要好得多,你要考好大学会容易很多。”
姬瑾荣唇角一挑:“从一个哨兵口里说出‘考大学’三个字,感觉很有趣。”
顾曦一僵。她想起顾靖真说过一句“邵峻英对他很感兴趣”,也就是说,姬瑾荣其实知道自己是个向导,也知道关于“觉醒者”的一切?
顾父也反应过来:“你、你都知道?”
姬瑾荣淡笑:“这个问题你问过了。”
顾曦看着姬瑾荣脸上的笑容,终于明白姬瑾荣为什么会给她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因为姬瑾荣很像顾靖真。
顾家上下,没有人不怕顾靖真。
虽然没有人敢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顾靖真在他们二叔遇到的“意外”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可顾靖真就是这样堂而皇之地掌控着顾家,清洗掉所有不服从他的人,把顾家上下都变成他的应声虫。顾昱明明是顾家的长孙,他却毫不犹豫地把顾昱扔去讨好邵峻英那个疯子——
顾靖真脸上最经常出现的,就是姬瑾荣现在这种笑容。
顾曦不说话了。
顾父涨红了脸:“小曦她没有恶意,她就是心急……”
姬瑾荣说:“我明白。”他喝了口水,平静地说出顾曦的意图,“毕竟没办法把我找回去,顾昱那孩子的日子就难过了。”
顾曦木然地看着姬瑾荣。
顾父猛地转过头看向顾曦。
他问:“怎么回事?什么叫阿昱的日子就难过了?”
顾曦对上顾父满是疑问的眼睛,终于有些受不了了。她站起来说:“爸爸,你真的以为哥哥是无缘无故偷跑掉的吗!你是不想去想还是不敢去想!三叔要哥哥去讨好邵峻英那个疯子!哥哥还不到十五岁!”
顾父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所以、所以你——”
顾曦说:“对!所以我想把他,”她指向姬瑾荣,“所以我想把他找回家!我想让他代替哥哥去巴结邵峻英那个疯子!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自己的来意已经被姬瑾荣看穿了,一切都没有希望了,顾曦再也没办法压抑心里的难过和委屈。她的眼睛霎时间红了,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她能有什么办法,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的哥哥和她的爸爸总是一脸无辜、一脸茫然地望着她,所有事她都只能自己去解决——谁叫她是个哨兵呢?
哨兵不能软弱,不能想着依靠别人,必须成为所有人的依仗——她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可是她的哥哥要追求爱情,她的爸爸想要把他们流落在外的“兄长”接回家,她的三叔洞悉一切、“仁慈”地提出这么个完美的解决办法,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曦用力想擦掉眼泪,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她一点都不想当哨兵,她还不到十五岁,想和所有普通人一样高高兴兴地上学去,高高兴兴地考个好大学,过上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生活。
她想拥有一双普通的父母,母亲慈爱又温柔,爸爸严厉又有担当,如果一定要有哥哥,那哥哥最好成熟一点、稳当一点,而不是永远只会问她“小曦我闯祸了怎么办”——
她也想知道该怎么办!
一张洁净柔软的手绢递到顾曦面前。
顾曦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对上了姬瑾荣温柔的眼睛。
顾曦心头一颤。
姬瑾荣说:“哭完了就擦擦。”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没哭完可以继续哭。”
顾曦的眼泪忽然就止住了。
姬瑾荣伸手揉揉她的脑袋。
对于女孩子,他总是很宽容,即使眼前这女孩子是个强悍的a级哨兵。
姬瑾荣说:“就应该哭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他们给你出的是什么样的难题。”他语气柔和,“你不能什么都替他们解决了,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
顾曦呆住了。
姬瑾荣说:“所以,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你自己也有错。”他柔柔地望着顾曦,“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会去替别人承担一切。”不管是软弱老实的许金诚,小气泼辣的林美凤,还是被宠坏了的许天赐——他都只是在旁边引导,而不是帮他们解决所有问题。
能改变自己未来的,只有他们自己。
如果不是真正意识到自己需要改变,谁都没办法帮他们——就算帮得了一次两次三次,总不能帮一辈子。
顾曦到底还太小了。
虽然他并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血脉羁绊,但看到这小孩从一开始就整个人紧绷着,姬瑾荣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顾曦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姬瑾荣。
她发现姬瑾荣和顾靖真是完全不一样的。
姬瑾荣和顾靖真一样清晰地看透一切,却依然有着一颗柔软的心。连对她这个想要利用他、想要拿他去代替顾昱的“妹妹”,他都没有生气和厌恶。
从一开始他就掌控着一切,故意引她在顾父面前哭出来,故意让她把所有委屈都说出口——
他告诉她,你也有错。
顾曦抬手擦眼泪。
这一次,眼泪没再继续往下掉。
顾曦的心情平复过来。
她说:“那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家吗?”
姬瑾荣顿了顿,把杯里的水喝完,轻轻地把它放回桌上。见顾曦一脸紧张,他笑了起来:“当然要回去,不过等明天吧。你们先到旅馆住一晚,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到处走走,明天我会去找你们。”
顾曦疑惑:“为什么要明天?”
姬瑾荣理所当然地说:“明天周末啊,下午我还得上课呢。”
顾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