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感觉寇部长在生气,但只觉得寇部长是为他的欺骗和隐瞒生气。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姬瑾荣抬起头,看向寇部长。
寇部长说:“那时候我真的憎恨所谓的‘基因匹配率’,憎恨它让你这样吸引我。”他顿了顿,“明明我曾经那样恨你,不着痕迹地把你扔到e区让你自生自灭。”
所以他顺应心中的欲望,不顾姬瑾荣的痛苦和哀求,一次一次地侵占着那和自己极其契合的身体。
等他恢复理智时,才发现姬瑾荣小心又虚弱地依偎在自己怀里,仿佛自己是这世上唯一能让他信任、让他依赖的人。
这样的姬瑾荣撕碎了他所有完美的伪装,令他心中最丑陋、最可怕的一面暴露无遗。是的,他看起来道貌岸然,极具风度,实际上却是被仇恨操纵的可怜虫。
他站在所有人都只能仰视的高度,却只能匍匐在内心的憎恨脚下,被它支配着做出那么多违背自己认定的“正义”的事。
比如他曾经想要躺在病榻上的“皇帝陛下”去死。
那是他法律意义上的伴侣,是个从一出生就因为基因缺陷而无法“苏醒”过来的废人,是帝国皇室最后的血脉。他无数次想象着,让这个“最后的血脉”去死吧,这样那肮脏的、无用的皇室就会彻底从帝国消失。
这种只想着享受、从不为帝国做任何事的蛀虫,为什么还要让他们传延下去?
不管嘴上说得多冠冕堂皇,这些想法都在他心里出现过无数次。
所以他暗示谷秋山将皇帝陛下带到e区,暗示谷秋山自己越来越忙碌、政敌越来越多,可能无暇顾及“皇帝陛下”。
为了让“皇帝陛下”活下去,谷秋山的态度近乎卑微。要他走他就走,说很忙他也不再打扰,每年只会在初春时请求他见“皇帝陛下”一面,借助极高的基因匹配率为“皇帝陛下”治病。
他将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
只是在脑海里出现“姬瑾荣会消失”的可能性时,他才察觉有些东西并不是不去想就可以忽略的。如果他想和姬瑾荣携手走下去,就必须将心底的脓疮彻底剜掉。
在这件事里,姬瑾荣有什么错?姬瑾荣一出生就有严重的基因缺陷,基因极不稳定,随时有可能失去性命。
过去的二十三年中,姬瑾荣甚至连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姬瑾荣唯一错的,就是出生在皇室,就是以那个人的儿子的身份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他因此而痛恨姬瑾荣、憎恶姬瑾荣,完全是对姬瑾荣的迁怒。
因为他真正应该憎恨、真正应该痛恨的人已经死了,所以他只能恨姬瑾荣这个“生命的延续”。
毕竟姬瑾荣是那个人的儿子。
那个人,令他们的美满家庭分崩离析,为的是证明“基因匹配率”比爱情更为重要。那个人几乎就成功了,不仅让他母亲生下了健康的寇可可,还让他父亲受到“高度匹配对象”的吸引——让两个相爱的人齐齐背叛了自己一心守护的婚姻。
令曾经的甜蜜和曾经的誓言都化为笑话。
那个人在临终前让他和即将继位的“皇帝陛下”进行基因匹配。
与那个人和他母亲一样,他和“皇帝陛下”的匹配率非常高。
那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双亲、没有背景,初入政坛四面受敌,年幼的妹妹还被唐家人侮辱,心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他恨极了那些欺辱他们兄妹的人——
所以他接受了那个人提的要求,答应与“皇帝陛下”结婚,替皇室最后的血脉续命。
直到他到达顶峰,可以接触到更多机密,才发现自己一心保护的妹妹竟是那个人的后代。
也是皇室的血脉之一。
在那之前,他与妹妹相依为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妹妹好好地长大,不被任何人瞧不起、不被任何人欺负。在他心里,那个人是个非常好的好人,不仅派人教导他、帮助他,还为他提供那么多助力、让他在政坛站稳脚跟——
即使那是为了让他和“皇帝陛下”结婚,他毕竟也得了那么多好处。要是别人什么也不需要你做,凭什么对你那么好?
等所有鲜血淋漓的真相揭开在眼前,他无比痛恨自己的愚蠢。
原来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那个位高权重、肆意妄为的人而起。
他开始痛恨躺在病榻上的“皇帝陛下”。
那是他曾经那么愚蠢的证据。
所以他想过,让“皇帝陛下”去死吧。
在知道吸引自己的姬瑾荣就是“皇帝陛下”,他认为心底的悸动都是所谓的“基因匹配率”带来的,所以他把姬瑾荣一次次地压在身下,仿佛想要把姬瑾荣做死在床上。
可是,他和姬瑾荣之间真的只有“基因匹配率”在作祟吗?
那一天晚上,姬瑾荣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打开门走了进来,骤然抚平了他的所有痛苦和不平。
那一晚他睡得很安心,连怀里多了另一个人都没注意到。
在他面前姬瑾荣总是在退让、总是在包容,仿佛他的冷漠和他的残酷都只是在开玩笑,不带半点恶意。
可他的陛下这么聪明,难道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吗?
如果他的陛下什么都没发现,昨晚就不会坐在窗前一夜无眠。
他的陛下知道他不够爱他,知道他还在挣扎犹豫。
他的陛下说:“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他的陛下不是不想知道,只是想让他们之间至少保有现在的平和,不至于连现在这样的亲密都彻底失去。
寇部长说:“陛下,我曾经想你去死。”他无法向姬瑾荣隐瞒这样的想法,更无法想姬瑾荣隐瞒自己曾经想做的事。想到那一切可能会成真,他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若不是你突然苏醒过来,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我也许已经做成了,你再也不可能来到我的面前。你会连见到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就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想到那样的可能性,寇部长的心脏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掐紧,力道之大仿佛想就这样将它掐得粉碎。
寇部长疯狂地亲吻姬瑾荣的额头和鼻子,直至姬瑾荣轻轻抱紧他,仰头堵住他的唇,他才慢慢冷静下来。
姬瑾荣说:“对不起。”他知道寇部长可能会排斥他,可能会厌烦他,独独没想过寇部长会恨他。在他心里,始终不觉得“恨”这种感情会再次出现在“他”身上。
没错,再次。
他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魏霆钧是恨过他的,恨他是个躺在病榻上的废人,恨他必须要有人照顾,恨他让他不得不离开家来到幽冷的宫廷、守着个性格不可爱长得也不好看的病秧子。
对于还没有到离家年龄的小孩子来说,有什么比这更可恨的呢?
那时候他躺在床上,听见魏霆钧在外面哭着怒骂:“为什么我必须守着那个病歪歪的病秧子!”
于是他想,这家伙这么讨厌他,很快就会离开的吧。
接下来的日子,他不亲近魏霆钧,甚至不理会魏霆钧。他知道这样做魏霆钧很快就可以离开,毕竟只要他不需要魏霆钧的照顾,魏家就不会非逼着魏霆钧留在宫中。
做好这样的决定以后,他觉得魏霆钧气鼓鼓的模样看起来也特别有趣。
不久之后,魏霆钧果然回家去了。
因着入了冬,天气转凉,他大病了一场。朦朦胧胧间,他听到了老太医的叹息,他想,他这一次大概真的不行了。
没想到就在他渐渐失去意识时,却被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有人抱着他哭。
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人为他哭。
还有人想他醒来。
他想,那他就不能死。
还有人想他活着,他就不死。
毕竟他来到这世上这么多年,愿意留在他身边、盼着他能活下去的人那么少——
他怎么可以让他们失望。
等睁开眼的一刹那,他因为那张带着哭意的脸而怔住了。
居然是魏霆钧。
他不恨他了啊。
他还很虚弱,气息甚至弱得探不到,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我没死。”
只要有人希望他活着,哪怕已经踏入鬼门关他也会拼尽全力活过来。
他说:“我没那么容易死。”
在那以后,魏霆钧就成了他的石头。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从他身边挪开的顽石。
姬瑾荣伸手抱紧寇部长的脖子,接着往下说:“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性。”
他以为寇部长对谁都这样冷淡,却不知道这种冷淡背后有着怎么样的挣扎。
可即使满怀着挣扎和痛苦,寇部长还是舍不得推开他——
姬瑾荣说:“不管怎么样,我爱你。”
就像你曾经爱我那样爱你。
第78章 收服首席大臣(十三)
姬瑾荣的话直接响在寇部长耳边。
温热的、美好的气息,仿佛将他整个人都包围起来,令他完全无法招架。他清晰地听到姬瑾荣说,不管怎么样,我爱你。
这世上说喜欢他的人很多,可是从来没有姬瑾荣给他的感觉这么强烈。
这种爱意几乎是毫无保留的,它并不卑微,却足以让他觉得它无处不在。
怀中的躯体温暖而柔软。
寇部长目光一顿,看向窗外。明明有着暖融融的朝阳,云层竟也化出了点点雪花,随着北风吹进屋内。他说:“下雪了。”
不知为何,寇部长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也是这样的日子,也是这样的太阳雪,他兴高采烈地向姬瑾荣说起路上看见的一切:“我一出门,就发现飘雪了,天上还挂着太阳呢。听说司天监那边都吓坏了,一大早就聚在一块琢磨这事儿。”
坐在床上的人静静地听着,过了许久才说:“我还没见过雪呢。”
因为病着的关系,冬天他都是不能出门的,只能坐在床上看书。等到雪天,他连睁开眼都做不到,也就是这天天气还算暖和,才没让他再次病发。
听出床上那人话里少有的低落情绪,他悄悄裹了一抔雪,准备带进去给床上那人看。
没想到进去时雪化了,他还挨了一顿骂一顿打。他背着满身伤去见床上那人,不知怎地有点想哭,又有点痛恨老天,觉得老天怎么就这么不公平。
床上那人却一点都不难过。
明明那人个头还那么小,身体又那么弱,唇边却含着笑意,像是看着小孩胡闹的兄长。他笑着说:“我没见过也知道捂在怀里雪会化掉,你怎么就这么笨。”那人神色淡淡,仿佛一点都不在乎,“见不到就见不到,又不会怎么样。”
是的,见不到就见不到,又不会怎么样;身边的人离开了,又不会怎么样;一个人躺在病榻上,又不会怎么样;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从世上消失,又不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