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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他的手势轻柔而准确,用化妆棉沾上卸妆液,仔仔细细的把残妆擦净。他的嘴唇离她额头不及一尺的距离,呼吸暖暖的拂在她皮肤上,痒酥酥的。往日他对她呵护备至,睡前替她护发,晨起为她理妆,此时他正专注的替她擦拭着,让她神思渐渐恍惚,仿佛回到了那段温柔缱绻的好时光。

    她微微抬头,想吻他,但目光却触及到一张泛白的嘴唇,一个瘦削的下巴。现实又把她拖拽了回来,她心中一绞,眼泪又滚了下来。

    顾骁替她抹去泪水,柔声道:“没多少时间了,我们先化妆好不好?你这样去见外公,他老人家肯定要难受的。”

    程无双咬着牙,竭力忍耐。他捧起她的脸,在她眼皮上亲吻着,直到泪水被吻净,才在她唇上轻咬一下。柔软微凉的触感,和花瓣一样,他就像饥饿的蜂鸟,想攫取其中的甜蜜,但理智逼迫他离开这片他留恋的地方。

    他只觉得喉头像被毛栗子噎住似的难受,忍了忍,拿起精华液,一边细细的在她脸上按摩,一边说:“我会拼尽全力,早点来救你。”

    她抓住他的衣角,用力点头。

    他的手指抚过她瘦得有些脱形的脸颊:“无双,你答应我,不要为了和张君逸硬扛而伤了身体。”顿了顿,又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对你的心都不会有半点变化,我只要你好好的。”

    程无双几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张君逸的手似乎又伸进了她的衣领,她猛地一缩脖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慢慢的点了点头。

    他吻了吻她:“那我们说定了。”

    “你……你也要保重。”她想搂住他的腰,但手指触到他的脊背,又收了回来。她怕他疼。

    护士从程昌瀚的卧室出来,关好门,压低了声音:“老爷子醒了,小黄在替他换衣服。”

    他们不敢耽搁,赶紧把妆化好,挤出笑容,全神贯注的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几分钟时间,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门锁一响,门被拉开,黄护士推着轮椅,慢慢走了出来。

    程昌瀚即使病得几乎无法自理,也不肯松懈下来,只要下了床,必须换下病号服,穿上体面的衣衫。因为药物而变得极为肥胖的身体已经彻底瘦了下来,他无法再起身让裁缝丈量身体,穿的还是入院前的旧衣。由于保养良好,衣物依然整洁精致,但越上等的质地,越衬得他面容枯槁,如同一截在沙漠中被暴晒前年的枯木。

    他对程无双露出笑容,慢慢的伸出手,示意她过去。她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弯腰抱他,却不敢像曾经那样整个人腻在他身上。他的骨骼脆弱而僵化,稍稍使力就会疼痛不堪,连动手指都难受,曾经还能自己吃饭、写字,现在却只能让护士一口一口的喂着吃点半流质的食物。

    程昌瀚声音有些发虚,但语气轻快,情绪看起来不错:“我的乖孙女,今天又来看外公啦。”

    程无双撒娇道:“我还想搬到这里和外公一起住呢。”

    程昌瀚没说话,微微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她不清楚他到底是在思考,还是在打盹,紧张的凝视着他。过了两三分钟,他才慢吞吞的说:“不行。好好忙你的事,在我这里待着,我总想和你多说几句,累得慌,你也闷。”

    他眼中微微有些水光,她登时慌了:“外公,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我好不好?”

    程昌瀚摇摇头:“眼睛有点酸,我缓一缓。”他拉住她的手,又久久不语,若不是他的手指一直在她手背上慢慢摩挲,她都以为他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他看向顾骁:“小黄说,你给我做了吃的?”

    顾骁道:“是鱼汤,今天清早送来的野生鱼,非常鲜。”

    “汤啊。”他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我现在也只能喝喝汤了。”

    “外公……”程无双想安慰他,又不知该说什么,正着急,老爷子对徐茂笑了笑,“小徐,真是谢谢你。”

    徐茂怔了怔:“为什么谢我?我又没做什么。”

    程昌瀚道:“你陪我这糟老头子说话解闷,我很感激你。”

    这些话有些没头没脑,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大明白老人家的意思。徐茂赶紧说了些客气话缓和气氛,程昌瀚笑着点头,但目光却没有焦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等徐茂说完,他扭头对顾骁和程无双道:“你们两个……要……要……”

    两人凝神细听,终于等来一句:“你们要好好的过,互相体谅,互相爱护。”老爷子闭了闭眼,忽然盯着顾骁,目光极其专注,“你不许对不起我的乖孙女。”

    顾骁连忙道:“我保证。”

    远处有车开来的声音,程无双心一紧,望向窗外。此时车距尚远,她只看到一抹深黑的漆色,但这颜色已经足够让她害怕了。再一端详车开来的方向,她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徐茂站起来,含笑道:“程爷爷,我出去看看。”

    程昌瀚说了个“哦”字,也看向窗外。徐茂赶紧往左侧挪了一步,恰到好处挡住他视线:“应该是我手下回来了,我刚刚交代他们帮我办了点事儿。”

    程昌瀚道:“那你去忙吧。”

    徐茂告了退,急急的走了出去。护士把玻璃窗关上,道:“起风了,老先生您一点寒气都不能受。”

    窗外的声音被隔音玻璃挡住,护士又停在窗前给一盆绣球菊花喷水,把外面的风景也挡了大半。程昌瀚收回视线,看着程无双:“你紧张什么?”

    程无双愣了愣,赶紧松开紧紧攥着裙子的手:“没紧张啊。”

    她裙摆那片被她抓出的褶皱一点点的松散开,程昌瀚盯着看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又动,终究没说什么,只轻轻叹了口气:“我乏了,回房间休息会儿。”

    程无双稍稍舒了口气,把程昌瀚送回房间,亲手替他换衣服。只是她心惊胆战,生怕张君逸强行闯入,手微微的发抖,扣子总塞不进扣眼里。程昌瀚握住她的手,道:“冰冷的,好好注意身体,年纪轻轻怎么虚成这样了?小顾来吧。”

    肯让他动手,说明彻底没把他当外人。顾骁连忙替老爷子扣好扣子,整理好枕头被褥,扶着他慢慢的躺好。

    “你们就回去忙吧,别在我这儿闷着。”程昌瀚闭上眼。

    程无双只得携着顾骁离开,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见程昌瀚又睁开眼,正怔怔的盯着自己,心里一酸,刚想折回,老爷子重新合上了眼,低声道:“走吧。”

    ☆、第一百章

    程无双顺着墙根走到窗前,在窗帘后慢慢探出半个脑袋,观察外面的情况。顾骁很想也过去看看,但又担心张君逸眼尖发现自己,惹出更大的麻烦,只能按捺住焦躁的情绪,低声问:“外面怎样了?”

    程无双放下窗帘,说道:“没看见人,我猜他们在另一边。”

    “张君逸会闯进来吗?”顾骁左右四望,不知何处藏身比较妥当。

    程无双拉住他:“你安心呆着,他不会进来。”她讽刺的笑了笑,“如果真刺激得外公出了事,他要挟我的资本又少了。我和他,目前都是投鼠忌器的状态,这对他最有利。”

    顾骁抚着她的头发:“我怕你回去之后吃苦。”

    回去之后?自然少不了一场风波。她不想多说,抬头看着他:“顾骁,你抱抱我。”

    他心一沉,慢慢的搂住了她。如他所料,她在他怀里依偎片刻,便推开了他,理了理头发,拿起了包:“不能让徐总替我挡掉一切。况且我脱不开身,越早出去,事情越好处理。”

    顾骁怀抱一空,声音不由得微微的哽咽了:“你……这就走了?”

    徐茂故作不知情,放倒了刘保镖,才替两人争取了一次见面的机会。同样的法子不可能用两次,而他催促两人赶快,说明他并没有足以让张君逸罢手的资本。下一次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程无双用力的咬了咬牙:“顾骁,你记住,千万保护好你爸爸,尽早把他送出国,你自己外出的时候,千万谨慎。”

    他说不出话,把她拽回来,搂着她连连亲吻,直到她挣扎起来,触碰到他的肋骨才疼得松了手。她把掌心贴在他的伤处,深深呼吸忍住眼泪:“你保重。”

    不敢再看他的表情,她转身大步跑向门口,在玄关缓了口气,推开了门。蔷薇花架旁站着的人齐齐扭头看向她。她头皮一紧,却步履沉稳的走了过去。

    张君逸对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无双,有贵客到访,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程无双定了定神,说道:“徐总要探访的人是我外公,并没有听说他有来家里做客的打算。”

    张君逸微微眯起眼:“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是一家人,外公的客人,我有接待的义务。徐总身份不一样,我不尽地主之谊,不是一个大笑话吗?”

    她牙齿咬得发酸,慢慢挤出几个字:“你说得对,我记住了。”

    张君逸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做出亲密的样子:“无双,你别的不说,礼数一直是很周全的,怎么今天忽然犯了这种低级错误?不应该啊,难道是故意不告诉我的?”

    徐茂目光触及到他放在程无双肩头的手,又看了看她抿得紧紧的嘴唇,眉头不由得一皱,又很快松开,轻咳一声道:“张先生是错怪程小姐了。我这次来临水市,完全是私人出行,并不想惊动人,免得被应酬缠身。我不让程小姐说的,请见谅。”

    张君逸微笑:“我理解徐总的想法,不过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无双邀请你是应尽的礼数。徐总,要不你选个方便的时间?”

    徐茂半个字都不想和他说,更不想同他再次约见,但李东明应承了程昌瀚,他有义务尽量替程无双周全,不能不给张君逸面子,不免犹豫了片刻。张君逸见机说道:“外面实在有些热,不如我们进去坐着谈。既然无双都出来了,我想外公他老人家应该已经回房休息,不至于打扰他。”

    程无双心脏咯噔一跳,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指,说:“这里……不合适。”

    张君逸望向大门,目中精光一闪,仿佛能看穿厚厚的木板。他仔细端详着程无双的脸:“不合适?为什么不合适?”

    “毕竟是疗养的地方,不方便。”

    “外公住的地方,一切都是齐全的,虽然说不上多宽敞,但空调吹着,总比站在太阳下好得多。”张君逸似笑非笑,“你紧张个什么劲呢?一副不肯我进去的模样,难道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我觉得家里比这里好。”

    “你想回家了?我以为你准备在外公这里吃过晚饭,再看看他老人家才回去。今天这么心急?”

    徐茂实在看不下去,插话道:“张先生如果不介意我冒昧,还是去府上吧。程小姐像是病了,她才不能总在太阳底下晒着。”趁着张君逸还没反应过来,他笑着说,“叨扰了。”

    “好,徐总请。”

    两人客气一番,各自上了车。程无双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觉得膝盖发软,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坐到后座之后便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柔软的靠垫,头往车窗方向一侧,正好看见小别墅紧闭的大门。

    顾骁现在在干什么?她出神的想着,冷不丁一只手伸过来,扳转她的脸,张君逸阴沉的笑容猝不及防的出现在眼前,惊得她立刻出了身冷汗。

    他越过她的耳侧看过去,笑意更深:“不过就是一个小厨师,至于这么依依不舍吗?”

    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强撑着说:“你乱讲什么?”

    “无双,你现在演戏的功夫还不行,别和我耍花招。乖乖告诉我,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少拿这种没证据的事情和我扯。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张君逸捏着她的下巴:“徐茂作为客人,为什么把我堵在外面?你刚刚怎么一听见我要进去就紧张?我的夫人,在丈夫面前要说实话,撒谎的女人一点也不可爱。”

    疼痛反而让她冷静了一些,她冷笑:“我可不想让外公有丝毫和你碰面的机会。哪怕他老人家已经回房间了也不行!不过,姓刘的应该被揍趴下了,我有点好奇,是哪个耳报神告诉你消息的?”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有时候聪明得很,有时候又笨得出奇,问些完全没必要问的问题,”张君逸讥讽道,“行,我继续给你上上课。听好了,小刘每次把你送到,都会给我知会一声,他半天没消息,这很不正常。我打电话他不接,这就更奇怪了,我能不过来瞧瞧?果然有大惊喜等着我呢。够了,老实交代,你和姓顾的小子到底做了什么!”他凑近她,仔细的闻了闻,“好奇怪的臭味啊,一闻就知道是臭小子留下的。”

    程无双用力推开他:“别阴阳怪气了,我根本没见到他!没有!”

    “还嘴硬?徐茂怎么会突然来?我早让你有事情必须告诉我,你怎么瞒着?”他狠狠的攥住她的胳膊,“说实话!”

    程无双疼得抽了口凉气,却不肯在他面前服软,略一思忖,便冷笑出声:“我就是不告诉你,你又能怎样?姓刘的终于挨了打,我拍手称快还来不及,还向你告状?”

    张君逸微微眯起眼睛。

    她掰开他的手指,毫不退缩的和他对视:“我知道你在琢磨什么,无非是怎样收拾我,好让我听话。但我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你越这样对我,我越不会服气。你要达到目的话,不如换个法子,对我动手,只会适得其反。”

    张君逸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的笑了,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你年轻贪玩,收不了心挺正常。没关系,女人生了孩子就会安定下来了。”

    她心跳益发的快了,脸颊滚热,又屈辱又害怕——张君逸的孩子?假如真的怀孕,她怎么面对这个冤孽的产物?张君逸的骨血,想想都恶心,但那又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的结晶,她怎么忍心置之不理?

    张君逸把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满意的弯起嘴角,手臂一伸把她揽过来:“我很期待。”

    她觉得似乎有一条冰冷的蛇盘踞肩颈,全身都僵硬起来,咬着牙道:“莫非你想现在就动手?我这身体状况,恐怕你都是白费功夫,即使你勉强成功了,我身体也承受不起,很可能就此伤了元气,你还怎么名正言顺的让明华集团改姓张?”

    他嘴唇在她耳侧摩挲,低声笑道:“我的无双这么美,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当然会有些迫不及待。如果我再年轻个十几岁,说不定真的会冲动一把。不过你说得对,来日方长,我不是丁克族,我觉得一个家庭有孩子才完美,最好多生几个,热闹些,所以我会等你养好身体。”

    她心情微微一松,但欢喜短暂得只有一眨眼时间,他紧接着对她说道:“不要犯傻,病越拖,越容易落下病根,今后吃苦的还是你自己,你说是不是?听说那小子的父亲的病,就是有初期症状的时候没当回事,只顾着上班赚钱,简单的发炎生生的拖成了尿毒症,滋润的小康生活一下子就变成赤贫了。现在他住在三医院,花的钱不知道姓程还是姓韩,或者李老头忽然发了慈悲心,也资助他了点儿?”

    ☆、第一百零一章

    程无双闭上了眼睛。

    他要挟她的法子,一点新意都没有,但偏偏很有效。此时她只盼望李东明和徐茂祖孙俩能安排妥当,不让张君逸的人有可趁之机,顾建国恢复快一点,早点和顾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之后的表现,让张君逸颇为满意。苦涩的中药,她一饮而尽,滋味不佳的药膳,她从不拒绝。让自己虚弱下去有什么好处?连和张君逸周旋的力气都没有。恢复了元气,即使无奈有了孩子,想法子提前处理掉,对身体的损伤也会小很多。

    干瘦的身体渐渐饱满,红晕一点一点回到脸颊,只是眼珠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不见往日的神采飞扬。

    程无双只和李东明和徐茂再见过一两面,但无法说任何有价值的话。在张君逸的心腹佣人的监视下购物时,远远看见过丁毅李秀华等真心待她好的老佣人,但他们只能互相看一看,想走近时,保镖便上前,逼得人不得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