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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宜宁随便胡诌说:“我从书里看来的方子,说是能止咳。炖了给祖母喝的。”

    “七小姐一片孝心,老太太知道了一定高兴。”管事婆子含笑说,“奴婢这就让人准备去,一定按照七小姐的吩咐来做。”

    罗老太太这时候刚从小佛堂回来,罗慎远起身给她请安。他早上出发回到家里,是最先到的,因此最早来给罗老太太请安,随后罗怀远、罗山远也来请安了。罗老太太细细地问他们的学业如何,那位宋先生教得怎么样。

    “再过两个月就是秋闱了。我们罗家书香传世,子弟读书向来是好的。你们三人这次一同去考,都不要懈怠了。”罗老太太叮嘱道,“从今日开始,每日读书不能少于七个时辰。怀远,你三年前便考过一次,这次能中的希望极大。得给弟弟们做个榜样。”

    罗怀远起身恭敬应是。

    罗老太太又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让罗怀远和罗山远先回去了。舟车劳顿,他们也要休整一番才是。

    她独独留下了罗慎远说话。

    宜宁就坐在西次间里描花样,他们说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听到罗老太太低声问他:“这次你可有把握?”

    罗慎远却是沉默了一下,才说:“祖母说什么,孙儿听不明白。”

    “三年前你的文章,叫那位曹大人看到了,便说必能中举无疑。”罗老太太声音冷凝,“我现在问你,你这次能不能中?你可知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也大了,我不会再那般对你。”

    罗慎远却说:“祖母对我从来都是淡淡的,没想到暗中是在留意的。”他似乎自嘲了一声,“我却也知道您并非真心,不过是……”

    后面声音就低了下来,宜宁恨不得把自己扒到屏风上,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雪枝在旁边守着她,她又不能明确做出偷听的模样。宜宁只能收敛心神继续描花样,渐渐隔壁就没有声音了,罗老太太却被徐妈妈扶进来,叮嘱她要好好描花样,明日就照着这些花样做女红。

    宜宁应是,看到罗老太太进了内室休息,心想难不成罗慎远就这么走了?

    她下了罗汉床穿好鞋,探头往屏风后一看,发现罗慎远还坐在圈椅上喝茶。瞧她探出了一个脑袋,他头也不抬地继续喝茶说:“宜宁,我临走的时候让你练字,你练的字帖呢?”

    原来是留下来检查她的功课的。

    她不知道罗慎远会这么早回来,那本字帖只练了一半不到。

    宜宁想了想,笑着问他说:“三哥,你要不要吃糯米鸡?今日中午有糯米鸡,你可以留下来吃午膳。”

    罗慎远抬头看着她,语气不变:“去把字帖拿来。”

    宜宁心里腹诽,她内里怎么着也是个大人,竟然叫罗慎远这么管着。她爬上了罗汉床,从床头的柜上拿下那本字帖,递到了罗慎远面前。他接过之后一页页地翻开着,渐渐地蹙起眉。

    宜宁站在他面前,能清晰地看到他眉心一道皱痕,浓眉下就是低垂的睫毛,鼻梁到下巴的弧线都非常好看,坚毅俊秀。其实若要是论起外貌来,程琅应该才是最俊秀好看的,但是宜宁看罗慎远久了,觉得他真的有种独特的好看,而且是越看越好看。

    她这位三哥,日后也不知道会找个什么样的娘子。宜宁暗自想着,她似乎不怎么记得罗慎远的妻子是谁,当然她毕竟身在内宅,见识有限。能配得上三哥的人,也不知道要如何的优秀出众才行……

    “我听说,父亲冤枉你摔了一串碧玺。你哭了许久。”她突然听到罗慎远的声音。

    宜宁抬起头看着他。他不是出门在外吗,如何会知道这事的的?

    罗慎远顿了顿,继续说:“宜宁,这些都是无妨的。关心你的人自然关心,若是不关心的人,再怎么也不会改变。字帖写的不好,明日我重新写一本给你。”他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提步离开了。

    宜宁被他这么突然地摸一摸头,整个人有点怔住。等她回过神来,罗慎远已经不见了身影。

    其实宜宁倒也不是真的因为被人冤枉而伤心。真正伤心的是小宜宁吧,而她也实在是压抑很久了。倒是三哥,似乎真的对她比原来亲密些了。居然还摸了摸她的头。

    除了罗老太太,宜宁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摸过头了。大概也就是原来养大她的乳娘,才如此慈爱地对待她吧!宜宁想到这里又有些感叹,她死之后,这位养大她的乳娘不久也就去世了。

    她正想着这些事,小厨房的管事来告诉她川贝枇杷汤已经熬好了。

    第22章

    罗老太太昨晚咳了半宿,一早起来就去小佛堂念经,精神不太好。宜宁端着汤进去的时候,还看到老太太靠着迎枕,咳得似乎心肺都要出来。徐妈妈在给罗老太太拍背。

    她把汤端过去一勺勺喂罗老太太喝下,轻声说:“这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方子。祖母,这川贝您也吃一些。”她半跪在床边给老太太喂汤,小脸的神情十分认真。

    罗老太太摸了摸她的头,叹道:“我们眉眉儿越来越懂事了。”

    雪枝也在一旁看着,宠溺地笑道:“可不是吗,眉姐儿一早起来就给您张罗着了。”

    宜宁笑了笑没有说话。徐妈妈、罗老太太与雪枝三人都是看着小宜宁长大的,对她就像是对个孩子。实在是宠溺她。就连雪枝亲密的时候也会唤她的小名,她前世从来没有过小名,只在小时候听到过继母喊妹妹是‘茵儿’,当时她还非常的羡慕妹妹。

    徐妈妈看罗老太太面色发紫,就说:“这般咳下去不是办法,我记得老夫人去年还没有咳这么厉害的,得请了好的郎中来医治才行,不然会越拖越重的。”

    旁边有个婆子道:“徐妈妈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服侍原先二太太的郑妈妈。她精通医术,当年老太爷还在的时候,就是郑妈妈治好了他的腰痛。不如咱们请郑妈妈回来给老太太看看……”

    这位婆子话一说完,屋子里却静了静,一时间竟没有人接话。

    宜宁把小碗放在黑漆方托盘上,拿手帕给罗老太太擦嘴,心里有些狐疑。原先服侍二太太……那不就是服侍宜宁的生母顾明澜的婆子,怎么大家都一副避讳如深的样子。

    罗老太太喝完了汤,顿了顿道:“当年放她出府荣养的时候我就说过,不会请她回来了,她必定也是不想回来的。我这病是陈年旧疾,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难不成还就熬不下去了。”

    徐妈妈温言劝道:“说起来郑妈妈的年纪与我差不多,有多大的心结解不开呢,恐怕咱们以后都见不了几面了。原来郑妈妈虽是怨了咱们,但走的时候也是哭着给您磕了头的,请她回来必定不难,再者眉眉儿还在府上呢,郑妈妈总会想回来看看她的。”

    这位郑妈妈有什么事怨过罗家?宜宁心里暗暗地想倒也好猜,小宜宁虽然对郑妈妈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从徐妈妈的话里能听出此人品行不错,能与罗家起冲突,估计是为了小宜宁的生母。

    宜宁就问罗老太太:“祖母,郑妈妈是谁,我怎么没有听您说过?她要回来看我吗?”

    罗老太太叹了口气说:“这位郑妈妈原先是服侍你母亲的。你母亲死之后她太执拗,也不肯继续在罗家呆下去,所以回乡荣养了。”

    宜宁接着问:“那郑妈妈会给祖母治病么?”

    徐妈妈看着宜宁的目光更是温和,知道七小姐这是想劝罗老太太。她扶罗老太太躺下后说:“郑妈妈虽然是内宅婆子,但是医术不凡。当年也为老夫人调养过,想必没有什么问题。”

    宜宁笑了笑道:“祖母,既然郑妈妈能给您治病,我们就请她回来吧。什么也没有您的身子重要啊!”

    看她的稚嫩的小脸一片赤诚,罗老太太又如何能拒绝,缓缓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罢了罢了,那就派人去真定请她吧。”

    徐妈妈这才笑了,去吩咐下人套马去真定。

    这时候宜秀来找宜宁去后山看荷花,说初夏的荷苞已经绽开了不少。

    宜宁答应了她去玩,却在走到内室外面的时候悄悄止住了脚步,听到里面罗老太太说话的声音:“……虽说老二确实有对不住明澜的地方。但是明澜去的时候,宜宁才半岁大。慧姐儿那个时候也不过十二,她能抛下宜宁与慧姐儿就走,我心里也对她是不痛快的。原以为她忠厚老实,没想到却是个人走茶凉的性子。”

    随后又是徐妈妈说话的声音:“我总觉得郑氏的秉性,不会这般行事的。”

    “这又如何能知道。”罗老太太的声音淡淡的,“你跟了我一辈子了,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

    宜宁刚听到这里,就被罗宜秀发现她没有跟出来,转过头回来寻她。

    “宜宁,你怎么还不走啊?站在那里做什么?”

    宜宁对她做了个嘘的动作,罗宜秀嗓门又大,喊一声也不知道里头听见没有。但是里头说话的声音的确是停了停。宜宁只得跟上罗宜秀的脚步,拉着她走出了罗老太太的院子。

    罗宜秀一脸懵懂:“哎呀,你刚才干什么呢,是不是偷听祖母说话来着?”

    她想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道破了什么秘密,很理解地拍了拍宜宁的肩说:“你别不好意思,我也常偷听我母亲说话呢。我母亲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就是趴在她怀里装。她跟嬷嬷说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你快告诉我,你偷听祖母说什么呢?”

    宜宁看了她一眼,拿出教养孩子的派头来说:“打听这些干什么。”

    罗宜秀看到比自己还要矮半个脑袋,揪了揪她的丫髻说:“瞧你这小大人的样!你还不告诉我。我每次偷听我母亲说话可都跟你说了的。”她略微压低了声音说,“前几天你那个弟弟摔了四姐的碧玺,我娘偷偷跟嬷嬷抱怨说宜怜是‘小娘养的’,这种东西竟然敢随便给孩子玩。”

    宜宁还不知道这位一派端庄严谨的大伯母还有说别人闲话的时候。当然,那串碧玺的确昂贵,陈氏又不能跟孩子计较,只能自己肉痛忍了。

    罗宜秀边走边跟她说:“我娘还时常说二婶母呢。什么行事市侩粗俗,什么喝汤的时候有声音,闹得她吃不下去饭。还有一次二婶母带了个硕大的红宝石金戒指,我娘忍了半天没说什么。”

    宜宁就说:“母亲她也就是性子率真了些。”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后山,后山的确已经有淡粉的花苞开了,十分漂亮。荷池边还有几个小丫头在摘莲叶,看到他她们屈身行礼。

    宜宁看她们手里抱了一大捧的荷叶和粉白的花苞,就让她们起身了。罗宜秀随口问她们:“你们是哪房的丫头,摘这些来做什么?”

    丫头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长得清秀如梨花的丫头才说:“五小姐,我们是被大太太拨去伺候程二公子的。太太说寻常的花俗气,叫我们摘些荷花放在程二公子的书房里。”

    罗宜秀哦了一声,她对什么程二公子的并不是很感兴趣,让丫头们赶紧去程二公子送去了。

    宜宁却拦住了她们问:“要是插荷花,只摘荷花就是了,你们摘这么多荷叶又是做什么?”

    那个丫头又道:“这些荷叶是四小姐要的,我们也不知道要来干什么。四小姐像是说,用荷花叶晒干了泡水喝,是能清热的。所以我们还要把这些荷叶给四小姐送去。”

    宜宁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丫头们退下了。她与罗宜秀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罗宜秀看到荷花开得好,也想摘些回去放在书房里。宜宁让她去了,自己则懒懒地靠在栏杆上晒太阳。

    雪枝笑道:“您病后总没有原来爱动弹了,要不我去去帮您摘些荷花放在书房里?”

    宜宁摆了摆手,她又不是小姑娘了,哪有这么爱花……

    想到这里,宜宁像是明白了什么,坐直了身子。

    第23章

    雪枝看到宜宁突然坐直了身子,似乎在想什么的样子,有些疑惑。

    “姐儿,你是不是渴了?松枝还带了一壶绿豆汤出来……”

    宜宁摇了摇头,她定定地看着满池的荷花苞。罗宜玉一个小姑娘,拿荷叶来泡什么水!她突然说:“雪枝,我也要荷花苞,但是不要你给我摘。我看那些丫头刚才送的那些荷花苞就很好,等她们走出四姐姐的院子之后,你去问她们要一朵吧。”

    雪枝不太理解宜宁想做什么,这满池的荷花苞,摘那朵不是一样呢。非要人家已经选好的。

    宜宁却不好跟她解释,她不过是有点怀疑而已。

    说完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对还在抓枝蔓的罗宜秀说:“五姐,我累了,想先回去。我们快走吧。”

    罗宜秀根本没有玩尽兴,手里抱着几朵荷花走过来。还在抱怨宜宁:“你现在弱得跟小猫似的。”她捏了捏宜宁的小圆脸,“脸上的肉白长啦?这么不禁得累。”

    宜宁从来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她拉着罗宜秀的手往回走,边走边说:“我那中午做的糯米鸡还没有吃完,剩了半只。让小厨房给你蒸热了咱们一起吃吧。”

    罗宜秀觉得宜宁小气,但是想到罗老太太的小厨房里糯米鸡是做得最好吃的,又巴巴地跟着宜宁回去了。在宜宁这里吃了小半只鸡,灌了两碗甜甜的绿豆汤才离开。

    傍晚的时候,宜宁拿到了雪枝给她带回来的一朵荷苞。

    罗成章与林海如、陈氏来给罗老太太请安,听说罗老太太旧疾犯了,都在外面关怀她的病情。还说要把京城里的大伯请回来。几个人在商量事情,宜宁就先回了自己的碧纱橱。

    雪枝给她摇着团扇纳凉,看到宜宁拿着一朵荷苞看来看去,又不说要干什么。有些好笑地问:“您这是瞧什么呢?”

    宜宁看着花苞随口说:“明日学女红,我就绣这个,这不是在好好的观察吗。”

    松枝给宜宁端了盏烛台进来,发现宜宁开始掰荷花苞,她惊疑地道:“小姐,这荷花苞好好的,你把它掰开做什么?”

    宜宁默然不语,掰下的花瓣扔进脚下的铜盆里,她最后看到花心里夹着一张纸条,当真是心里咯噔了一声。雪枝好奇道:“奴婢拿回来之后就没有动过,这花苞里如何会有一张纸条呢?”

    宜宁把纸条轻轻展开,看到上面只写了两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宜宁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本来还只是这么猜测而已,没想到她这位四姐居然真的如此不知所谓,学着戏文里的小姐和别人传诗?她就不怕真的被陈氏给打死了。这事真要是捅出去了,别说是她罗宜玉,整个罗家还未嫁的姑娘都要被她连累!她胆子倒是大。

    松枝看到她表情都有点变了,凑过来小声问:“姐儿,可有什么不妥的?”

    宜宁把纸条递给松枝看了,松枝也是个机灵的,很快就反应过了是怎么回事儿了。脸色有些发白:“这……这如何使得!四小姐也太糊涂了,咱们府都和刘家定亲了!这事若是传出去,您都会被她连累了去。七小姐,这事咱们得告诉老夫人,您不能这么担着。”

    宜宁握着字条若有所思。现在难就难在要是她把这事告诉了罗老太太,罗宜玉以后必然会埋怨她。但要是不告诉老太太,凭着宜玉这胆大妄为的个性,日后要是闯出什么祸事来怎么办。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屋子里只有你们两人贴身伺候我,这字条就当咱们没有见过,你们也不要往外说……”她看向雪枝,“你把烛台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