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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凯文听了好一会儿“嗡嗡”地议论声,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你笑什么?”奥斯维德问道。

    “我什么时候笑了?”凯文愣了一下。

    “刚才,从我这个角度看。”奥斯维德道。

    凯文顺口回了一句:“你什么角度?”

    奥斯维德:“比你高一个头的角度。”

    凯文:“……”

    他没好气地瞥了皇帝一眼,道:“笑倒是没笑,只是觉得这么看着挺有意思的。”

    奥斯维德不冷不热道:“你整天看谁都跟看乐子一样当然有意思。”

    “什么话……”凯文用下巴朝人群的方向指了指,“在对神的态度上,种族区别真是一目了然。巨兽族是把神当过往传说的主角,灵族是把神当成高高在上信仰和指引,只有欧拿族……”

    “欧拿族怎么了?”

    凯文笑了一声:“不觉得那口气像在说自家曾祖父么?”

    奥斯维德:“……”

    别说,还真是……

    不过凯文很快就收了笑,面无表情的样子显得有些懒懒的冷淡:“神不会害人这说法还有待商榷啊,说不会有危险的……是忘了刚死的那一批树精了么?”

    刚才奥斯维德的脑中其实也闪过了一个问题:法厄是旧神里最高洁强大的主神,这点毋庸置疑。那么……这样高洁的主神为什么会永眠在这种地方?

    不见阳光、幽暗晦涩也就罢了,还生存着一群那样的树精,不问来人地捕杀活祭。

    这种玩意儿要真是守墓人,法厄会气活过来吧?!

    凯文并没有要跟人深入讨论的意思,与其说他丢了句问话出来,不如说他只是顺口感叹了一句,感叹完,他便转头该干嘛干嘛去了。

    他跟奥斯维德打了声招呼,便去安排乌金铁骑和精锐队,并叫上了丹他们那一拨巨兽人,分编成了三组,轮流守夜。

    “守夜?我们现在不进去?”丹有些摸不着头脑。

    凯文“哦”了一声,反问道:“进哪儿去?”

    丹答道:“就神墓啊!不是到门口了吗?”

    “现在不吃一点儿睡一下,到时候可就有你后悔的了。”凯文没好气道。

    “你们没看过那个关于神墓里面的传说吗?”有人开口道。

    “传说版本太多了,你说哪个?”

    “具体的没说,只是说进了神墓你就不能后退、不能停步、不能作任何歇息,慢一点儿后果就不堪设想。虽然不能保证这个传说就是真的,但是谨慎点儿总没错,休养一点儿精神再进去要安全些。”

    众人最终还是选择听凯文的建议。

    奥斯维德过来的时候阵仗不算小——因为有猛禽类的巨兽人帮忙,他们带起东西来也方便得多。军将们在外扎营的经验不少,下地探墓倒是头一回。所以在奥斯维德嘱咐他们收拾点有用的东西带上时,他们几乎就是按照扎营的习惯挑拣准备的。

    凯文看到他们随身的行囊里居然还带了一只铜锅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

    丹让人飞了一趟他们下来的地方,用铜锅接了点从瀑布口倒灌进来的水,在洞穴前支了个干柴木架,汩汩煮了一锅汤。啃了几天干粮的众人把一些肉干掰碎了丢进锅里,直将它们煮成一锅微稠肉羹,才瓜分干净。

    白头山丘本就位处北地,外面连日大雨气候湿寒,地底下更是阴冷异常。一碗热腾腾的肉羹汤下肚,香气混着热气一熏,众人的脑子便开始犯了钝,模模糊糊有了点困意。

    “明明都入夏了,我干嘛总吃饱了撑的穿着单衣往这种冷地方跑……”丹嘀咕了一句,毫不讲究地在未熄的火堆边就地躺下了。

    他们所谓的休息也并不是指睡到自然醒,顶多能歇一小时就不错了。一旦精神稍有恢复,就该继续动身了,所以抓紧才是硬道理。

    军队里混过的人,别的不说,“该睡立刻睡,该醒立刻醒”的工夫几乎炉火纯青。没过多会儿,除了第一波守夜的人,剩下的几乎都没了动静。

    只是几分钟的工夫,睡下的人呼吸就变得绵长均匀起来,有一些甚至还打起了鼾,长长短短此起彼伏,盖住了柴枝燃烧的哔剥轻响。

    第一波守夜的六个人,两个站在洞穴奥斯维德附近,护着皇帝的安全。另外两个站在左右两处洞穴门边,将众人圈在其中,至于剩下的两个,则直接端坐在火堆边,一边守着火堆以免灭掉,一边盯着四周的动静。

    又几分钟后,守着火堆离众人最近的两个守夜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困意扫刮了脑子,上下眼皮直打架,他们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儿,却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作用。

    尖锐的皮肤疼痛很快便被困意盖了过去,他们几乎没能眨几下眼,脑袋就慢慢垂了下去,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盹儿。

    就在这时,躺在那里的凯文突然睁开了眼,他眼珠漆黑明亮,极为清醒,连半丝睡意都没有。

    他盯着不远处的皇帝看了一眼,又扫了一圈周围。所有容易注意到他动静的人都已经睡实了,再没半点儿动静。

    凯文收了目光,悄无声息地起了身,鬼魅一样借着各处阴影和黑暗的遮挡,顺着剩余几个守夜人的视线死角,不紧不慢地拐进了之前那条通向地碑的小路。

    第31章

    身处地下的人早在黑暗和虫灯的交织中混淆了时间,而事实上,在他们就地而卧睡囫囵觉的时候,外面天光正亮。

    连天的暴雨难得歇了一口气,让四处积余的水流有个缓冲的机会。

    大裂谷神之路上的乌金悬宫几乎从头到脚被洗了一遍,泛着厚重的乌泽。屋檐上的水还没流尽,在长廊边滴成了一串水帘,淅淅沥沥的,显得寝宫一片愈发安静。

    长廊尽头的铜门突然吱呀一声响,两个内侍官领着一个瘦弱的人影匆匆朝辛妮亚的房间走去。

    “安,我起床很久啦!一直在等你来讲故事!”辛妮亚就是躺在床上也不安分,抱着被子翻滚了两下,差点儿碰坏石化的那只胳膊,惊得两个女官连连低呼。

    那个瘦弱的人影正是被凯文带回来的白兔少年安杰尔,辛妮亚喊人不喜欢叫全名,图省事好记,永远只叫第一个音节。第一次喊“安”的时候,安杰尔耳根都红了,连连道:“别别别,那个是女孩儿名。”

    可惜年仅四岁半的辛妮亚某种程度上隐隐有她舅舅小时候的风范,把这话当成了耳旁风,呼一呼就散了。第二天见面依旧只喊一个字,安杰尔也就只能随她叫了。

    自从手臂石化之后,辛妮亚就没法出门满地滚了。侍官们都听了奥斯维德的令,从早到晚看顾着她,以免再跌撞到哪里。

    这么点儿大的小孩子出不了门是一件生不如死的事情,尤其奥斯维德不在,她哭也没地方哭,闹也没地方闹,上吊技术难度又有点儿超出她的智商,只能乖乖躺着认命。

    正因为此,安杰尔才得天天往悬宫跑。好在辛妮亚小殿下除了喜欢没完没了地听故事,暂时没开发出别的什么癖好,还不算难伺候。

    “昨天那本已经讲完了。”安杰尔道,“今天听什么?”

    辛妮亚偷偷朝门外瞄了两眼,见内侍官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没有要进来捉她的意思,便赶紧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本书。

    这么点儿大的小孩鬼鬼祟祟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儿滑稽,安杰尔不好意思笑得太明显,只抿了抿嘴角。他接过辛妮亚手里的书,顺手翻了两页。

    不开玩笑,这书简直破烂得像是刚从垃圾堆里拾回来的。安杰尔翻页都小心翼翼的,就这样,还不小心拎下来几片纸。

    安杰尔:“……”

    他拎着书页,表情略有些惶恐:“殿下你老实说,这书是从哪里找出来的?”要是什么古籍之类,掉两页下来,就是卖了他也赔不起!

    辛妮亚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偷偷耳语道:“昨晚在舅舅书架上偷拿过来的。”

    安杰尔手就是一抖。

    皇帝的东西能乱拿吗?!

    辛妮亚立刻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但是舅舅说他书房里的东西除了书桌上放着的不能拿,其他我都能随便看!而且这本是昨天被人放进去的,反正舅舅不在,我拿来用一天也没关系嘛!”

    “昨天?”安杰尔疑问道。

    奥斯维德出行的事情是不让外传的,只有常往来于悬宫的人知道。他临走前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所以不论是神官院、医官院还是三大军营都没出什么问题,照常运作。

    昨天安杰尔离开悬宫的时候,刚好看见神官院的老爷子颤颤巍巍地进了书房,如果没弄错的话,这书很可能是老爷子放进书房的,毕竟之前听他念叨过要给皇帝找一本书的事情。

    安杰尔坳不过这个小姑娘,只得老老实实地拉来椅子在床边坐下,捧祖宗似的捧着那本破书粗略扫了一眼:“殿下你确定要听这个?这书里讲的都是——”

    怎么去挖神的坟……

    至少他随手翻的那两页说的都是贝瑟曼皇帝时期,怪病在皇宫里蔓延,皇帝不堪其扰听了灵族大长老的建议,组了一批人马去了法厄神墓,中间有缺页,但断断续续也提到了不少神墓里发生的事情。只是用词极其夸张扭曲,那架势不像是在描述某个史实,倒像是在写神话故事,鬼知道真假。

    安杰尔看完,又忍不住翻回最前面看了眼封皮。

    “怎么了?”辛妮亚在床上不甘心地滚着,见安杰尔迟迟没开始,忍不住歪着脑袋扑过来问他:“你怎么不讲?”

    安杰尔干脆把封面合上了,“这书怎么连个名字都没有。”

    “没关系!我听的是故事又不是听名字。”辛妮亚小手一挥,“讲嘛!”

    “好吧。那就——那就从贝瑟曼皇帝带人进了法厄神墓开始讲吧。”安杰尔看书的速度很快,几乎扫一遍就知道内容了。他抬眼问辛妮亚:“你知道法厄神墓吗?”

    小姑娘点点头,乌溜溜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知道知道!舅舅说那里睡着旧时代最厉害的神祇!”

    安杰尔抿嘴笑了一下,低头看着书页缓缓讲到:“法厄神墓在白头山丘一带,永生瀑布下面,那里没有阳光,常年阴晦,是个长眠的好地方。”

    “为什么晒不到太阳会是好地方?”辛妮亚忍不住打断道。

    “因为没有光的打扰,就能长长久久地睡下去,不会醒过来呀。”安杰尔答了一句,又继续缓声道:“那里有一群忠诚质朴的精灵替他守着墓门,任何人都别想轻易闯入。亡灵是台阶,荆棘是栅栏,还有块沉重的方碑刻着对生者的祝福。没有灵魂铺路,墓门永世不开。”

    辛妮亚再次打断:“什么叫没有灵魂铺路,墓门永世不开?那你说的贝……嗯嗯皇帝是怎么进去的?”

    永远记不住人名的小姑娘含含糊糊地略过了贝瑟曼皇帝的名字。

    安杰尔哭笑不得地道:“我怎么知道贝嗯嗯皇帝是怎么进去的呢?”他顿了片刻,又道:“或许就是靠灵魂铺路吧。”

    “灵魂怎么铺路?”辛妮亚问道。

    “死了就有灵魂了,死的人足够多,就能铺成一条路。”安杰尔答道。

    辛妮亚依旧似懂非懂:“可是……可是神不是要睡在那里吗?就像我躺在床上一样,怎么会让房门口想进来的人都死在那里呢?多吓人呀!那岂不是一开门就都是灵魂?”

    安杰尔歪了歪头:“那就刚好不用出门了,本来也就应该一直睡下去。”

    辛妮亚嘀咕了一句:“神是怎么想的……”

    “他不用想,修建墓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安杰尔道。

    辛妮亚仰着脸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便一挥手把这个问题揭过,“那如果不死人呢?不用灵魂铺路还能进吗?”

    安杰尔答道:“那就只有一种办法了。”

    “什么办法?”

    “神亲自去开。”

    四岁半的小姑娘突然精明了起来,她盯着那本破书,生生把两只眼睛看成了斗鸡眼,而后突然抬头,挂着一副猫逮耗子的贼贼表情,笑嘻嘻地指着安杰尔道:“你瞎编!这页明明都是图,只有一行字,你都说了这么多了,早就超过了!”

    安杰尔红着耳根,一脸被戳穿的尴尬。他挠了挠头承认道:“好吧,神亲自去开是我猜的……”

    蜿蜒的小路后半段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直到拐过最后一个弯才看到一点儿光亮,那是凯文之前顺手丢在这里的一盏虫灯。

    虫灯悬在荆棘枝的尖端,因为没有风,所以纹丝不动。

    安静的黄光就这么洒在地上的方碑上,映照着上面锈迹斑驳模糊不清的字迹。

    这方碑露出地面的部分其实只有一半,原本只埋到底座的泥土在经年的堆积中越来越厚,渐渐把下半部分也掩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