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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不疼。”二狗道:“就他们那几下,给我挠痒都不够。”

    她呛着了:“为什么打架?”

    “姐姐,你应该先问为什么打架,再问疼不疼。”二狗很挑衅地看着她。

    擦!这丫还懂逻辑!沈悦保持好风度:“我这是关心你!因为关心你,所以才先问你疼不疼!懂不?!”

    二狗“哦”了一声。开始讲起来。大意是,他和几个大孩子在奉天小学门口收取保护费。结果被今天的这帮混混给抢了地盘。老大就让他带着几个小弟,把对方的大哥揍了一顿。对方大哥的弟弟,今晚又找人过来抽他。

    沈悦已经傻了。这孩子平时都在干什么——奉天小学门口,一月一次保护费。目标是低年级的小男孩小女孩。保护费还“按劳分配。”

    最后,二狗得意道:“这个月,我分到了三百块钱。”

    沈悦无语。现在的孩子,业余活动居然如此上档次。所以呢,这就是堕落的理由吗:“就为了三百块钱保护费,所以辍学当混混?!”

    “有钱拿,有架打。为什么还要去上学。”二狗嫌弃地看了一眼周围。又冷哼了一声:“姐姐,你也是初中辍学。成天待在这个孤儿院,就是当一辈子的胆小鬼。被那些大人欺负。不如和我一样,当个混混,没人敢欺负。”

    “你是大孩子。”沈悦教育他:“要给弟弟妹妹做榜样,别学坏。”

    哪知道,二狗更不屑道:“什么弟弟妹妹,都是爷爷捡来的野种。一个比一个废物……”话音刚落,“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沈悦这是第一次打了小孩。她眸光冰冷,盯着二狗:“收回你的话。没有孩子是野种,废物!”

    二狗捂着脸,红了眼。眼泪在眼眶中泫然欲滴。毕竟是有自尊心的孩子了。即使被打,也一声不吭。只是转身而去。重重用脚后跟关上门。这一夜,沈悦也辗转反侧。梦境里,全是这个二狗从前在孤儿院的点点滴滴。

    孙爷爷抱回二狗的时候。二狗还是个婴儿。蜷缩在孤儿院的厕所旁边。旁边一条老母狗,像是护犊子一样温暖着他。晚上,奉天的雪有三尺厚。要不是这一条老狗,孩子大概就被冻死了。丢在孤儿院,不言而喻。是父母放弃了。

    孙爷爷接手了二狗,然后,将他抚养长大。发现这个孩子又漂亮,又聪明。但是再怎么聪明漂亮,也抵不过“弃儿”的身份。在学校里,被嘲笑,被捉弄。别的孩子吃肉,他只能吃剩菜。更要命的是,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

    有一次,一个官二代小孩打了二狗。二狗还了一巴掌,那小孩就把二狗给告了。老师偏袒官二代,要二狗道歉。二狗不肯道歉,还一个劲地解释:“是他先打人的!”但那熊孩子哭着说:“我要告诉我爸爸,我要告诉我爸爸!”

    孩子的爸爸,是市里的领导。老师害怕了,担心孩子真的闹到父母那里去。自己的饭碗不保。于是拿出了板子,抽了二狗五下。抽完了,二狗夺回了板子。砸向了老师的头。事后,学校领导劝二狗转学。二狗就再也没去上课了。

    好像……连孤儿院,都不怎么回来了。

    一觉醒来。却是大清晨的。她坐在窗口,看着外面的青菜挂着晶莹的露珠。怎么办呢啊。二狗今年十三岁,小学都没毕业。五年之后,就是个成年人。一辈子混混下去吗?孙爷爷也这么老了。将来能指望谁,照顾弟弟妹妹呢?

    私心里,她也明白。孤儿院是个累赘。将来她不可能局限在奉天一隅。

    那么,还能怎么办呢。好好教育小孩子呗!她也不算什么大才之人。也知道知恩图报。既然是孙爷爷养活了过去的林悦。那她教育好几个孩子,算是还了爷爷的恩。再说了,假如孩子们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将来混口饭吃不成问题。

    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下班的时候。沈悦就买了几本鉴定书回来。大彩图的,参考小孩子的喜好。

    七个孩子都围在她身边。摸摸看看的,觉得好玩,好看。但这些古董的名称都读不太全。她随手指了一个铜炉。喵喵读的是“大明日心火。”五星读的是:“大什么,宣什么炉。”小六斤读的是“大月,什么德什么什么。”……

    沈悦倒,孩子们所有的读法,加起来就对了:大明宣德炉。

    然后,她跟孩子们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个明朝的皇帝,叫做宣德帝。他上位的第三年,宫中失火。金银铜像都被熔成液体,凝固成一团团的。宣德帝觉得可惜,于是就叫人把这些铜块,再次熔铸,做成铜炉。所以称为宣德炉。”

    二狗往她这边凑了凑,瞥了一眼那宣德炉的图片。顿时,小眼睛都不转了。

    沈悦一看有戏。指着细节放大图,继续道:“但是宣德炉值钱啊。值钱就有人仿作。怎么鉴定真品和仿品呢?姐姐归纳了一下,可以从六方面入手。第一,形状。宣德炉体本身,必须符合宣德炉谱上的形式。主要有鼎彝炉,乳炉,鬲炉,敦炉等。若是形状不对。那肯定是假的。第二,听声音。正宗的宣德炉,所用的材料是优质风磨铜。一般大都要经过十二炼,这才会宝光外现。经十二炼,每斤铜,只剩下最精纯的四两。用这样优质的精炼之铜铸成的炉子,敲一敲,能发出金石之声。仿品就发不出来了……”

    二狗不断地向她这边靠近。

    说完了宣德炉。沈悦就合上了彩图册:“好啦,今天就跟你们讲这么多。快去做作业。”

    于是大家一哄而散。只有不上学的二狗,呆站着没事干。

    沈悦抱着古董册,装作没看见他。哼着小曲儿,进了屋子。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二狗站在门外:“姐姐,那本书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她假装很轻蔑道:“哦?你看的懂吗?”

    “不是有图片吗?”二狗不服气了:“借都不愿意借。小气鬼。”

    哪里是小气鬼。她是真的知道,古董鉴定这一门学问,是要国学打底的。于是把二狗拉过来。随手翻到目录那一块:“读一读这个。”二狗开始读了。头一个,大明宣德炉。跳过。第二个“明永乐青花什锦纹蒜头口绶带耳扁壶”。二狗用漏风的童音,读的是“明永乐青花什……什什么纹,蒜头口,什么带,耳扁壶。”

    很好。就两个字不认识。沈悦还算满意:“下一个。”

    下一件是“战国晚期谷纹青玉璧、玉圭、玉觽”。小孩子前面都读对了。但是三个玉后面的字,全部错了:“玉玉,玉土,玉,玉角。”

    玉个鬼,角个鬼。沈悦喝了一口茶,耐心地纠正道:“是玉璧、玉圭(gui)、玉觽(xi)。芄兰之支,童子佩觿的觿。”

    二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来,这教导小孩子的活儿。还挺深远的。好在,这个晚上,二狗表现出了超常的耐心。她手把手教他,他眼睛也不眨。听到了大半夜,也不觉得累。看看,小孩子还是容易学进去的嘛。沈悦信心大涨。

    临走之前,沈悦想起一事:“今天,没人来找你麻烦吧?”

    二狗嘟起小嘴:“我下手又不重。再说了,打死了他活该。”

    沈悦抄起报纸:“以后不准说打死谁这种话!听到没有?!”

    “没听到!烦人精!”二狗扮个鬼脸,躲开了飞来的报纸。龇牙咧嘴地走开了。

    跟这娃教育到半夜,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睡觉了。这边,四喜,三喵,九凤,七七,四个女孩已经睡熟了。那边,五星,六斤,八一,三个男孩,也在打鼾了。她枕着小孩子们的“蛙声一片。”进入了梦乡当中。

    很快。到了周末。颜洛信守承诺,带了几大包零食,到孤儿院看望小孩子。

    大姐姐,零食,糖果,给孤儿院增添了不少欢乐。七个孩子都围成一团。吃着这奢侈的甜蜜。只有小四喜,二狗站在一边。沈悦过来问二狗,二狗很不屑道:“零食是小孩子吃的。我才不是小孩子。”而四喜,一言不发。

    沈悦知道,内向的人,讨厌热闹。她叹了口气,单独拿出一支棒棒糖,给了四喜。孩子就一个人默默进了院子。拆包装纸。舔舐着。

    ☆、第006章 过年

    隔日上班,沈悦起的比较晚。

    因为听到广播说,未来几天寒潮来袭。想到王婶那身子骨,沈悦就自告奋勇了:“王婶,我下午多买些菜回来。你不用去院子里剪青菜了。”

    话是这么说。沈悦最后一不小心买多了。满满两大捆菜,拎回家够呛的。幸好颜洛还陪着,就帮她拎了。走下车站,两个人一起抄了小道。结果,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剧情。这一次,双倍的孩子。正在欺负小天使二狗狗。

    她大叫一声:“住手!”想着先扔洋葱,还是扔西红柿。

    而颜洛已经行动了。只见她走上前去。冷冷指着小孩子们:“放开他。要不然,姐姐叫你们这辈子不敢出门见人。”

    颜洛身高马大,几个小孩子慌了。但领头的孩子,撅着屁股站了起来。走到地上的二狗面前。猝不及防,他抬脚就踩在了二狗的手指上。二狗闷哼了一声。手指下,有鲜血流出。沈悦急了,不管了,拿出一根黄瓜就扔了过去。

    与此同时,颜洛一个回马踢。踢飞了一群小孩。

    沈悦看呆了。只见颜洛的腿虎虎生威,一下子就把一群熊孩子撂倒了。那领头的大孩子还想跑。颜洛几下就追上了他,揪住了头发。直接往地上一踩,大男子疼的嗷嗷直叫。颜洛很冷酷道:“下一次,再找他的麻烦。我就打死你!”

    说完,颜洛把他的膀子,卸了下来。

    “啊啊啊啊!”杀猪一样的嚎叫。那大孩子连连道:“我,我不敢了!”颜洛这才松开了这孩子。

    熊孩子一分一秒都没多待,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沈悦丢下菜,走上前去。扶起了二狗。只见他的膝盖处,胳膊,还有脑门上,都破了皮。一时间,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她把双手一放,二狗“哎呦!”一声就倒了下去。沈悦冷冰冰道:“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上次的人。”二狗坐在地上,胸膛在起伏:“他们几个合伙灌我酒!”

    果然,她闻到一股子酒味。这么小的孩子喝酒,肯定很容易醉倒。怪不得被压在地上打。

    颜洛拍了拍手,走了过来:“得了,混这道上呢。就是要靠拳头说话。你小子,没实力。还当什么小混混?!还是回家去,多跟你姐姐读读书!”又留下一个电话号码给她:“阿悦,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给我。甭客气。”

    “谢谢啊。”

    “嗨,谈什么谢。”

    回到了孤儿院,沈悦就拿出棉花,绷带,要给二狗包扎。她说:“脱衣服。”二狗就脱了上衣。她瞪了一眼:“还有裤子!”二狗脸一红。还挺干净利落就脱下来裤子。又双手提着内裤。沈悦连忙道:“内裤不用脱!”

    二狗哼了一声:“你想我脱,我也不会脱给你看!”

    “……”

    沈悦开始给他包扎伤口。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但是渐渐下移。二狗别过脸去,脸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她从他的前胸一直包扎到小.腹。再看下.身。只见他大腿上也有伤。便让他打开双腿。二狗照做了。然后沈悦饶了一圈绷带,指尖不小心略过一个部位。察觉到那是什么。她下意识一缩手,不小心弄疼了他。

    二狗就叫了起来:“你慢一点!你轻一点!这样绑绷带,想疼死老子啊!”

    “你说谁老子啊?!”她瞪了一眼。继续包扎。那反应装作视而不见。

    “我说我……啊啊啊啊!”二狗嚎叫:“姐姐,轻一点!”

    沈悦这才下手轻了一点。但是二狗又低声唠叨了一句:“这么凶!以后没人要你……啊啊啊啊!姐姐姐姐!有话好说!”

    ……

    好在,之后,二狗没有再和不三不四的人交往了。为了防止二狗没事做,出去闹事。沈悦决定实行高压政策——给他布置如山的“作业”。别的小孩在上学。她就让二狗抄国文书,和古董鉴定手册。每天都要抄五千字。

    对于一个小孩而言。这个字数真的够多了。二狗一开始觉得新鲜,还抄的挺认真的。时间久了,耐心就没了。抄了一半,人就跑出去玩了。没办法,沈悦就变换教育方式:以奖励为主。完成任务,她就买一只鸡大腿给他吃。

    事实证明,小孩子都是馋嘴王。一听,每天都有一只油炸鸡大腿。二狗立即恢复了学习的热情。

    这天,抄到下午下班回来。她给二狗检查作业。只见二狗靠在作业本上睡着了。一大滩口水,臭臭的。流淌在作业本上。透了个十足十。她没好气,推醒了二狗。二狗还迷迷糊糊地,把作业本往她面前一送:“姐姐,检查。”

    她检查个鬼啊:“你多大的人了!睡觉还流口水!”

    二狗不服气了:“姐姐,你睡觉也流口水!上次流的满枕头都是!”

    二狗小心眼,虎牙呲呲,瞪着。配上天使一般的小脸。着实让人,生气不起来。

    ……好吧。她认输。谁让对方颜值太高呢。但,沾满口水的作业本。实在不想去碰。就,拿起《古玉大全》。翻到了昨晚她注音的那几页:“咳咳,来,姐姐看一看你学习的怎么样了。这个……玉雕中的“素活儿”指的什么?背一遍。”

    二狗撑着脑袋,哈欠连天:“素活儿。是玉雕中的行话,原本指的是仿制秦汉以前的炉、瓶、鼎等宫廷中的古器物的一些列工艺。后来引申为所有器皿类玉雕的基本工艺,甚至直接被用来指代“玉雕器皿”。对不对?”

    很对。这小子,没辜负她那么辛苦,给“雕”“皿”“鼎”等疑难字注音。

    又翻了一页:“玉雕中的汉八刀,指的是什么?”

    二狗子小狗一样,趴在桌子上:“汉八刀,指的是汉代雕刻的玉蝉,其刀法矫健、粗野,锋芒有力。体现出当时精湛的雕刻技术。代表作品为八刀蝉,分为佩蝉。冠蝉和琀蝉。特点是每条线条平直有力,像用刀切出来似的。汉以后,不再觅有此风格的玉器。”

    一个字都不错!沈悦还是挺惊讶的。这小子,真聪明。赶得上自己小时候了。

    还想问。低头一看,二狗已经睡着了。沈悦放下书,脱下大衣给他披上。然后轻手轻脚走了出去——成吧!就把这个孩子教育成才!

    就这样,她教书,上班。日子推杯换盏,不知不觉到了过年的时候。

    这两个月,沈悦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十足十的上班族加家庭教师。上午,八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回到家之后,就给弟弟妹妹们看古董图册。借助古董的故事,普及国学。然后,拉二狗学鉴定。完事了,扔给狗狗一只鸡大腿。你乐我也乐。

    直到旧年的最后一天。二狗忽然提出了一个要求:“姐姐。”除夕夜里,守岁报平安的时分。他忽然道:“能不能别叫我二狗。叫我阿泽。”

    沈悦扭过头去。正好喵喵要吃糖,她剥了一颗。被小淘气六斤抢走了。喵喵哇哇大哭,她只好又剥了一颗。二狗等的不耐烦了:“姐姐,你听到没有?!”

    她点了点头:“嗯。如果这是你的新年愿望的话,那好啊。小泽。”

    新的一年,新气象嘛。

    到了大年初八的日子,各行各业都重新上班了。曙光拍卖行也不例外。

    这一天,沈悦回来的比较早。只见孩子们已经放学了,聚在院子里吵吵闹闹的。六斤,八一,和五星因为一件小事打起来了,互相把鼻涕抹在对方身上。小四喜安静地画着油画。喵喵则围着她转。九凤六岁了,七七教她咿咿呀呀学拼音字母。

    沈悦把菜送到王婶那边去,然后透过窗户看这些嬉戏的孩子。感到说不出来的惬意。每个孩子,脸上都挂着无邪的笑容,一点也看不到所谓的“不幸。”可能在别人眼中,是的,这些孩子很不幸。但是,幸福总是相对的。有的孩子压岁钱收到一千元,还觉得自己“不幸”。而有的孩子,除夕夜收到十元钱。就觉得无比幸福。

    除了,那个可恶的二狗,阿不,她答应他改称小泽了——他站在花园的尽头,正在用石子,打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