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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他说半句,留半句。黑色的跑车瞬间就消失在夜色中,卢克对着空荡荡的大街,忽然觉得有点冷,连忙拉上衣襟。

    将军……

    他长出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拨通了一个号码:“将军离开疗养院了,他不听我的……我知道,我同意你们的想法,军部上头也是这个意思……”

    “让他们追上去吧。”

    医院。

    莫迪坐在雪白的病房中,周围三面墙都是白森森到令人发慌的墙壁,只有一面是用以监视和检查的玻璃罩子,而且玻璃外面,对着的事同样一面森然白墙。

    他整个人像是在无声而疯狂的空间,长时间看着刺目的苍白,感觉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挤压他,就好像一个马上就要耗尽氧气的棺材。

    他的光脑被拿去消毒了,他的一切都被拿去消毒,或者销毁了。他已经有一个多小时无法联系别人,只能默默坐在床上,回忆父亲生前的容貌,回忆着父亲某天忽然留在医院里不再回来。

    电视上是不断上升的死亡人数。

    打给父亲的电话大部分是忙音。

    电话里父亲的声音沙哑一些,或者自己的体温上升,母亲打了个喷嚏,都能引起少年时的他深重的恐慌。巨大的死亡气息笼罩在整个城市的上空,曾经的万人空巷真的变为萧索空巷,全市中小学全面停课,他每天被锁在家里,出门时换了一种又一种口罩,每一个都比之前的更厚一些色味记。

    然后某一天,他与母亲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里的叔叔哭着告诉他们,他的父亲已经在一线上因公殉职,他为国家和人民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可是依据民政部与卫生部通知,他的遗体必须就地火化,不得转运,不得举行葬礼,甚至不能让他们看最后一眼。

    莫迪眼前晃过母亲的哭花的面孔,父亲的寥寥几件遗物和一张黑白照片。

    好好的一个人,从来没有生过病,忽然变成一捧灰。

    那段回忆就像黑白的默片,有黑色的影子始终在镜头上盘旋。

    而现在……

    他的恩人确诊,他的儿子被隔离在看不见的地方,杰瑞被牵连,路易斯……

    莫迪瘫坐在床上,双手捂住脸。

    路易斯……

    路易斯坐在车内,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数架机甲,打开通讯屏,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机甲上的下属:“都不要命了么,是军部下令了还是政府调派了?你们都好大的胆子!”

    “将军,请您冷静一些……”对面的驾驶员说,“我们不能让您冒任何风险,至少今天先回去……”

    路易斯释放精神力,跑车的表盘猛然亮到令人难以直视,只见黑色的跑车迅速变形,重组,化为巨大的黑色机甲,迅速冲向夜空,转瞬间就化为一道流星。

    眨眼间被甩下的机甲驾驶员咬着牙,拨通通讯器:“我们追不上,将军的人有谁在那所医院附近,至少要是上校,让他带上人,一定要……”

    医院上空。

    黑色的机甲倏然出现,轰然从半空中降落,迅速下降,落地的时候只有路易斯在黑色披风翻滚中,把钢笔插回口袋。

    “将……将军。”前台护士震惊道。

    路易斯直接把手按在医院系统光脑上,住院人员姓名立即在他眼前迅速划过,而后他话话也不说,朝着里面就大步走去。忽然有几个一身军装的男人从后面追上来:“将军!研究小组的人说……”

    路易斯猛地转身,那个军官生生刹住脚步,差点跌坐在地:“将军……”

    “你们是谁的人?”路易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一溜军官都不敢说话了,最终为首的低声说:“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

    “那就听话!”

    军官们吓得战战兢兢。

    路易斯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走吧。”

    一众军官愣愣地看着他走远,一个一个戳在地上,如同定在雪白医院中的一排军绿色木桩。

    路易斯想乘电梯,然而刚想调一台下来的时候,却看到有医护人员急忙推着病床,显然也要用电梯,于是立即转身走进楼梯间。

    莫迪在十一楼的隔离病房。他心想。小飞在,杰瑞也在。

    他忽然感受到一种悲凉,甚至弱小。

    他的健康是联盟的头等大事,可以为了他的一点精神力波动,出动机甲和军官来拦截。

    但他们的却不是。

    他跟杰瑞甚至小飞都通过电话,通过视频,可是怎么也联系不上莫迪。

    楼梯幽长,昏暗盘旋。一瞬间,路易斯忽然觉得路很远,似乎他一辈子也不会到。

    虽然。

    但是。

    万一呢。

    他的腿似乎随着心脏沉重起来。

    最怕就是万一。

    终于,路易斯站在那面玻璃墙外,外面是雪白的走廊,里面是雪白的病房。莫迪一身白色的病号服,与整个空间融为一体,只有头发黑得甚至有点刺眼。他抱着一条腿坐在床上,面色苍白,目光沉郁,似乎沉浸在深重粘稠如黑色沼泽一般的回忆中。

    一瞬间,路易斯有些不敢上前,然而当他反应过来时,莫迪已经看到了他。

    “莫迪……”他嗓子有些干涩,想要提高声音,却想起这样的病房密封性极好,他听不见。

    莫迪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像是不相信他会出现在这里,而后眼睛一下亮起来,猛地跳下床,腿似乎崴了一下,却眉头都没皱一下,不在意地晃了两下腿,就快速而有些踉跄地走过来,一只手按在玻璃墙上,隔着看不见的阻碍与他对视着,上上下下反复看着他。

    莫迪的眉目总显得很坚韧,但看着他的目光却急切,甚至让人觉得心脏抽痛。

    路易斯。

    莫迪的口型这样说,然后慢慢地笑起来。

    那笑意立即布满他的双眸和唇边,显得格外何煦,让人想起春日的阳光,似乎他的目光,他的话语,总带有最为宜人的温度,令人沉迷,难以离开。

    路易斯忽然眼圈就热了,感觉有点难以描述,把手按在玻璃墙上,与莫迪的重合。

    他想要用精神力打开玻璃电子门,却刚开一个缝就被莫迪推上了。

    别开门。

    莫迪的口型说,而后又笑了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接着,他的口型说。

    你来了。

    就很好。

    第52章

    莫迪的心跳有点无法控制,难以形容自己此时的感情。感动?激动?大概都有。就像是从黑暗的河底被人一把拽出水面,又或者有人冲破了过去的牢笼,带他离开了少年时代凝固的恐惧。

    那是一种窒息许久,忽然呼吸到空气的感觉。

    “你怎么样?”他立即想起之前的担心,“你接受过检查么?”

    但路易斯听不到,说得快了些,口型也难以辨认。

    莫迪看着他认真辨认的表情,忽然想起之前那天,二人可能导致病毒传染的那个……情景,脸猛地开始发热,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顿时觉得一颗老心快要炸开。

    说起来,这是那以后的第一次见面。

    本来他们今天应该一起吃饭,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然而想到这里不禁觉得,幸亏没吃成,不然两个人坐在一起,指不定会有多尴尬,又或者发生什么事后想起来更尴尬的事情。

    还是没转过弯来。莫迪心想,拍了拍脸。事情没捋顺。

    路易斯把手按在玻璃墙上试了试,而后又按到了一边的白墙上,最终选好了一个位置,默默闭了一下眼睛,忽然,莫迪的房间里响起了吱吱嘎嘎的电音,过了一会,刺刺啦啦的声音响起来:“喂,喂良夫难驯。能听到吗?一,二,一……”

    路易斯的嘴唇动一动,过个一两秒,室内广播就传来声音,越来越清晰,最终能够听得出是路易斯的嗓音。

    莫迪有点想笑,看了一眼上空,心想也对,这个房间不可能完全封闭,有播放广播的地方,如果真封闭,他早就憋死了。

    “喂?”路易斯说,“一二一……立正,稍息,正步走……”

    莫迪笑着坐在床上,接着盘起一条腿,乐呵呵地看着路易斯,心想将军大人一脸严肃,真是有趣,然后学着他说:“敬礼!”

    他的声音通过玻璃门上被开启的通讯器传了出去,似乎有一定延迟,路易斯侧耳听了一会,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而后忽然直起身子,笔挺地立正,然后带着浅淡的笑容垂眼看他,缓缓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莫迪呼吸一窒,被制服帅哥震得说不出话来。

    路易斯外面披了件爽利帅气的黑风衣,里面板板正正穿着一身军装,脚上蹬着军靴,小腿笔直,宽肩细腰,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却十分坏心地藏着某种狡黠的挑逗。

    一向冷酷肃杀的人露出这种薄情,杀伤力实在太大,要是被他全星际几百亿粉丝看到了,恐怕都要立即捧着心被电晕过去。

    莫迪吸了一口气,瞪着他,心想:要疯,这人犯规!

    路易斯笑意更浓,嘴唇动了动,过了片刻,室内广播传来他深沉悦耳的声音:“是的,长官。”

    妈呀……

    不行了不行了……

    莫迪捂着心口跌坐在床上,看着他怎么也移不开目光,心说:这人真是够了,长这样一张脸还不知收敛,身体稍微不好一点都是要闹出人命的。

    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喜欢他呢。莫迪转回身去,不敢看路易斯,默默心想。然后快速地为自己:我弯了吗?没弯吗?被人笑一笑,说句长官,就这么没有节操没有格调没有毅力地弯掉了吗?

    坚持啊莫迪,不可以这样快速地改变几十年的性取向,万一只是冲动岂不是害人害己?

    路易斯走近玻璃墙,甩开风衣下摆,随性地坐了下来。莫迪于是也磨磨蹭蹭到玻璃墙根下去坐着,两个人像火车站前对着玻璃看自己倒影的民工,面对着面,看着那一双漂亮的蓝眼睛,莫迪觉得自己心跳特别快,可能没得肺炎要先得心脏病。

    如果他真的……弯了。莫迪心想。那一定是活生生地被帅弯的。

    谁能抵抗?不能怪他。

    “害怕么?”路易斯轻声说。

    “还好,”莫迪略微动容,低头想了想,眉间略带郁色,“你……”

    “我没事。”路易斯都不用他说完,就知道他问什么,笑着把手按在玻璃上,似乎想触摸他,但很显然哪怕能够相见,却无法突破阻隔。这样的现实令人悲哀,他只得刻意轻松笑了笑:“你也不会有事,毕竟我们都……了,我还没有被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