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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大多数时候,清雾听不到他在说甚么。有一回他低声说话时刚巧站在清雾跟前。她这便听见了,郑天宁好似说的是“怎么那么迟”。

    只是他的声音太低了,清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听错。

    学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辰,府内唯一的仆从,那位鬓发花白的管事,前来敲门。轻叩声响起,郑天宁赶紧走了过去。

    两人低语了几句后,郑天宁笑弯了眉眼,回头对清雾说了句“我去去就来”,这便晃晃悠悠推门出屋去了。

    只是刚走两步,他抬眼看到了假山,瞬间想到了之前女孩儿恋恋不忘地盯着那里的神情,就折转了回来,说道:“我来回得耽搁一小会儿时候。你如果喜欢那假山,不妨出来看看。不然的话,晚一些怕是会没了时间。”

    清雾不晓得为什么他要说“会没了时间”,但他的提议,恰好合了她的心意。遂笑着应了一声。

    窦妈妈见状,忙将她的外裳和斗篷一并穿上,又轻声念叨:“姑娘身子弱,一旦受了风寒,怕是要好久才能好。出了门去,必然要穿好衣裳才行。”

    清雾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静静听着,待她说完,轻轻点头,道了一声“好”。

    清雾对假山最为好奇的,不过是那个活水罢了。

    她细细地盯着它流淌的方向看着,专注且认真。

    其间郑天宁回来过一趟,还和窦妈妈低声说了几句话。清雾听见了,见他们没有说继续上课,便没多问甚么。只是继续盯着假山上的水流细瞧,试图寻出其中的端倪。

    不知不觉,就看了很久。

    待到回神,清雾才恍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了人声。四顾去看,周围居然连个人影也没有了。

    她知道窦妈妈绝对不会丢下她不管的。看到这个情形,不由暗暗诧异。探头到院子外头环顾了下,没有发现窦妈妈的声音。清雾就又折转了回来。

    ——她若是在外头乱跑,等下先生和窦妈妈回来后,怕是会寻不到她。

    打定主意后,清雾就迈步缓行,欣赏着四周的景色,仔细地观察着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走到了之前她们待着的屋子前。

    清雾记得,出来的时候房门是半掩着的,并未关紧。如今既是窦妈妈和郑先生都不在,她倒不妨进屋里去等着。

    打定主意后,清雾轻叩房门,并未有人应答。稍微往前推了下,屋门微动,果然是没有关紧。

    清雾心下暗喜,正打算推门入内,突然,肩上一沉,竟是被人轻拍了下。

    她刚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得太过出神,完全没想到身后会突然有了这么一出。顿时惊到,轻叫一声想要转回身去,却因震惊下脚步不稳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对方赶紧探手一把将她扶住,又小心地细细查看。

    发现她确实被吓到,鼻尖上都冒出了紧张的薄汗,霍云霭忍不住顺手将她抱了起来,低笑道:“怎么?我有那么可怕?”

    清雾的心跳还很剧烈,捂着胸口急急喘息了几下。待到心绪平稳些了,才轻轻呼出口气,能够开口。

    本想说没甚么,过去了就也好了。转眼看到霍云霭眸中的笑意,清雾顿了顿,索性点点头,说道:“嗯,很吓人。你怎么,来了?”

    看到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霍云霭的笑意更深。却不想再惊到她,便不再多言这些,抱紧她推门入屋。

    清雾今日遇到他是在外头,自己身上的斗篷和外裳都穿得齐整。这样被霍云霭抱着,繁复的衣裳将她裹在里头,颇有些不得劲。而且,还一下一下地像是要往下滑。

    她说着“不舒服”,挣扎着想要下来。谁知霍云霭非但没有松开怀抱,反而把手臂又收拢地紧了些,还将她的手稍微挪动了下,方便她揽着他的臂膀。

    最后,少年十分关切地轻声问她:“这样舒服些了吗?”

    清雾想说更不好受了,但看他之前那么努力的样子,又怕打击到他。思来想去,只能寄希望于其他的借口了,于是说道:“我下来,找先生。”

    “哪里来的先生?”

    霍云霭无视她的疑惑,寻了窗边的位置坐下,让她也坐到旁边。又将她微凉的手握在自己掌中慢慢暖着,这才再次开了口,声音里透着淡淡笑意。

    “来到这里,便是为了方便我教你。你要寻的,又能是谁?”

    ☆、第二九章

    听了霍云霭的话,清雾瞬间明白过来,郑天宁收她为徒,不过是个幌子罢了。》し【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真正要教她的,便是霍云霭。

    看她且惊且喜的样子,霍云霭唇角不由自主扬起一抹淡笑。

    他试了试她手上的温度,觉得暖起来了没有先前那般凉,这才轻轻松开。又拿出一本书,细细翻看。

    清雾探头看了一眼,正是先前在“文墨轩”时同看的那本诗词。便凑到了他的跟前,瞧着他一页页的翻寻。

    察觉了她的靠近,霍云霭的笑意更深了些,将书主动往她那边侧了侧,指了上面的一则,问询道:“今天不如就先学这个罢?”

    有了上次的经验,清雾晓得他是要教她念诗,借以让她开口说话更为顺利。心下感激,自是不挑捡,还没看清就连连点头。

    结果鼻尖被他探指轻弹了下。

    这一下很轻,仿若羽毛轻拂,根本就不疼,甚至还有点痒。但让人猝不及防。

    清雾忙用手捂住,睁大眼睛瞪着他。

    “呆。”霍云霭又无奈又好笑,点着那一页,道:“我说甚么就都对么?这是上一次刚学过的。不看一看就点头……真不怕我骗了你去。”

    少年的声音本是清清冷冷的,如今带了点笑意在里面,便生出了三分暖意。

    清雾听闻,侧首望那书页上看去。

    果不其然。正是之前读过的第三首。因着读得比较顺利,她印象颇深。若她刚刚仔细留意一下,定然能够认出它来。

    恰在此时,清雾突然发现,比起上一次看到这首诗时,书页上已经有了些微变化。

    原本的空白之处,如今已经用小楷做了很多标注。几乎每一个字的下面,都有。如“易读”,再如“不准”,还有“流利”、“勉强”之类。

    细细想来,居然和她对每个字读音的把握程度相符合。

    ……原来,他竟是已经将她的努力一一记下。不只在心里,还怕自己会望,又在书中一一记下。

    清雾盯着这些小楷看了很久,这才慢慢转首,望向霍云霭,轻声说道:“不怕。”

    先前的片刻静默里,霍云霭正细细思量着等下怎么带她一起读更好,此刻突然闻言,不由有些茫然,“甚么不怕?”

    “不怕你骗我。”清雾缓缓摇头,“你不会。”

    霍云霭哪里想到小姑娘居然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怔愣了下,他抬手在她发上轻揉了一把,喟叹道:“当真有些呆。”

    如果秦疏影那般嬉笑着说出这句话,清雾或许还没甚么感觉。

    偏偏此刻被霍云霭用这般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来……

    她都不知该用甚么表情面对了。

    霍云霭瞧见她绷着脸一副憋闷的模样,忍不住轻笑。抬指在她鼻尖轻轻一点,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拉了她挨着坐好,“虽说如今你已经学得快了许多,但今天我们只新念四首。然后再温习几遍上一次学的。如何?”

    清雾点点头。

    如今进了屋子颇久,身子已经暖和透了。她觉得有些热,就想将外面的衣裳脱下来。霍云霭发觉后,顺手帮她将斗篷和外裳脱了下来,搁在一旁。

    霍云霭正欲开始,忽地想起一事,合卷说道:“既然你在外面得唤郑天宁一声‘先生’,总不好让他白得了这个名头去。”

    “你是说……”

    “往后你按时来这里。若我得空,便赶来。若是脱不开身,你便跟着郑天宁学些平日里得用的功课,这样也不至于白跑一趟,如何?”

    清雾想了想,说道:“郑先生喜欢、教甚么?”

    先前郑天宁教她时颇有些心不在焉。虽说如今已经知道,他是因了在等霍云霭故而如此。但如果往后他也不用心教她,可是有些麻烦。

    郑天宁行事散漫不拘小节。如果能够知晓他教甚么能够耐得住性子,往后跟他学起来,也能有效一些。

    霍云霭本是因为今日突然有急事脱不开身,来得迟了些,故而冒出了这个念头。本还没想太多,如今听了她的话,想到了郑天宁的脾性。不由思量了下,说道:“此事稍后我会与他商议。下一次再与你说罢。”

    这件事便暂且搁下。两人捧着书卷,一字一句地好生读了起来。

    清雾前世时受尽了不能说话的苦。如今开口说话能够顺畅许多,欣喜之下,不由性子有些急切。比如读起之前已经读得准确了的字,便没以往那么小心翼翼,而是照着记忆里的说便好。

    霍云霭却不允许她这样随意对待,一定要她将每个字都如第一次会说那般,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去读、去念。

    “稳扎稳打方能成事。无论是甚么,总得足够细致认真,才可成功。”

    他有多忙,清雾是知道的。即便如此,他都要抽了时间来教她读书。这等关切、这等细心,她怎能马虎对待?

    清雾将他的叮嘱记在了心里,便也收起了急躁,沉下心来跟了他细细地读。

    ……

    待到四首读完,将要复习上一次的诗词时,霍云霭还在往前翻着书页,就听身边的小姑娘轻声问道:“我出去,很快回来,好么?”

    她说得小心翼翼,使得本就和软的声音愈发娇了几分。

    霍云霭下意识地就想答应。转念想到她之前不够认真的态度,生怕她是在寻机“偷懒片刻”,于是狠下心拒绝道:“不可。既是下定决心,便要从始至终坚持到底,方才能够歇息。”

    清雾听出了他的意思,又羞又恼。偏偏她要去做的事情,实在羞于在他面前说。

    她站起来又坐下,低着头脸红红地天人交战半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豁出去将那几个字跟他说了。谁知霍云霭突然倾身过来,在她耳边颇有些迟疑着问道:“难不成,你……要去那个地方?”

    他说得含蓄,但她听明白了,他指的就是内急之时解决问题的“那个地方”。

    被一个少年戳破了这种事,清雾只能尴尬地点点头,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更高了些。

    霍云霭却好似没发现她的不自在一般,淡淡点了下头,立刻起身说道:“我去将窦嬷嬷叫来,陪你过去。”

    不等清雾开口,就急急地出门寻人去了。

    窦妈妈本就在院子外头候着。闻言赶了过来,拿过外裳和斗篷就要给清雾披上。

    谁知刚刚抖开还没来得及上身,衣裳就被人从窦妈妈手里抽走。紧接着,更为宽大厚实的一个斗篷被塞了过来。

    “你让她戴了这个去罢。”霍云霭如此说道:“快去快回。”

    一件厚实的衣裳穿起来着实比两件要快。

    虽知他是好意,但听到“快去快回”四个字,清雾还是有些发窘。低着头细如蚊蚋地小声道了谢,就由窦妈妈抱着出门去了。

    之前是因为霍云霭主动寻了过来,故而窦妈妈得以进屋。但霍云霭早有叮嘱,他教习清雾的时候,周围务必叫足够安静,谁也不许打扰。

    他既是下了死令,哪个敢不遵从?

    回来的时候,窦妈妈只将门打开了点缝儿,也不朝里看,就让清雾独自进去了。

    霍云霭的斗篷,清雾走起来这样披着有些太大。用双手拎着下摆,方才能够不拖到地上。

    她边往里走,边留心着脚下,好让自己不要踩到身后的那片素白。走到了窗边方才抬起头来,扬起个笑正要和那少年打声招呼,定睛一看,却是愣住了。

    少年坐在窗边,依靠在窗棱上,已经双目紧闭睡着了。

    他的手里,还抱着她的外裳和斗篷。

    刚才屋门开合,其实发出了些声音。但这显然没有吵醒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