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4日,一年一度的全国中考拉开序幕。
一大早,杨麟看着陈错进进出出,心神不安一直看时间的样子,有点想笑,走过去搂住他的腰,真不去看看?
看什么,一会儿还要监考。
杨麟知道他口是心非是真,但抽不开身也是真,无奈叹了口气去教室了。
和中考同时进行的还有玉河小学的期末考试。那两名参加一中择校的学生以第一、第二名的好成绩顺利通过了加试,前两名被一所山村小学包揽,这是一中招生史乃至玉阳县教育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奇景,陈错在玉阳县教育圈名声大噪,一个月前的那件事再也没人提起,仿佛从未发生过。
杨麟抱着卷子往教室走,愉悦地哼起歌来,路过操场时看见程吉思正拍着篮球往回走,呵斥道:马上开考了你能不能稍微端正一下态度,考完再玩。
程吉思瞥了眼杨麟手中的试卷,勾了下嘴角,有什么可端正的,就你这题,我闭着眼都能考满分。
嘿,年轻人不要太狂我告诉你,错一个标点符号,看我怎么收拾你。杨麟威胁完看了他一眼,哼笑:哎,今天你姐中考,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她那成绩稳定的很,只要考试没睡着,就不会出什么差错。杨麟实力嘲讽了一通自己亲姐,瞥了杨麟一眼,放心,陈错已经给她把过关了,考个400多分上个护校没问题。
护校?杨麟诧异挑眉。
程吉思:我姐以后想去县医院当护士,她看着不像好学生,其实成绩没那么差的。
杨麟点了点头,放他进教室,突然感觉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不由地笑了笑,抬脚进了教室。
期末考试刚结束,学校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确切地说是一位老朋友。
早上,杨麟从镇上的市集转了一圈,回来时发现校门口停着一辆奥迪轿跑,杨麟惊诧地瞄了两眼,走到宿舍门前时隐约听到屋里有交谈声。他推门进屋,那人转头瞧过来,正是王俊宁的哥哥王胖子。
胖子站起来,热络地跟杨麟打了个招呼,杨麟讪笑着答了一声,看向陈错。
他来给俊宁办转学的。陈错说。
转学?杨麟惊讶挑眉,转去哪?
是这样,我在县里买了套房子,给俊宁联系好了附近的学校,我以前总不在家,俊宁多亏你们照顾了,现在有了条件,我也不好在麻烦你们。
杨麟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问了句:外面那辆车是你的?
是是。胖子点头应着,表情颇有些得意,今年的新款,我犹豫了好久才咬牙买的。
你哪来的钱?陈错盯着他问。
胖子不敢直视陈错,眼神有些闪躲,那个,就是,虎哥在县城开了家夜总会,我跟着干,赚了些钱。
杨麟没忍住哼笑出声,胖子听了又是一抖,你们一个贫困县,随随便便开家夜总会,不到半年就能买房买豪车,蒙谁呢?
胖子被怼得满脸通红,索性不再辩解,你们爱信不信,我今天来是给我弟弟办转学手续的,这个你们没权利拒绝吧!
陈错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拉开抽屉,拿出学校公章,在转学证明上盖了一下,递给他。
胖子伸手去接,纸的另一边却被陈错牢牢捏住,耳边响起他冷冷的声音,我不管你在做什么,别害了俊宁。
听着门外呼啸的引擎声渐渐远去,杨麟和陈错面面相觑,却各怀心思。
杨麟犹豫着要不要把方虎账务上的蹊跷告诉陈错,又一想这事还没个定论,还是等查出点眉目在说吧。
☆、邀约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就放了暑假,杨麟接到了家里的电话,问他几号回家,杨麟找借口拖了一个星期。
他私心想带陈错一起回家,毕竟两人决定要认真地在一起,见家人是回避不了的。陈错那边倒好说,自己做自己的主,没有任何障碍。杨麟这边就难办了,他甚至能想象到他那位古板老爸知道儿子是同性恋时的反应,估计会二话不说把陈错轰出门,再打断儿子的双腿,关在家里,直到服软为止。
就在杨麟犹豫着该怎么和陈错开口时,一张的不期而至的请柬意外地帮他打开了突破口。
杨麟从陈错手里接过精致的红色请柬,扫了一眼,唇角眉梢慢慢染上笑意,苏老师要结婚了?这么快?
陈错也笑了,算起来,她离开也快一年了。
杨麟意味深长地看瞥他一眼,是啊,跟我们比起来,慢多了。
陈错扑哧笑出来,是啊,你要是能生,咱们孩子都有了。
我操?杨麟被调戏了个猝不及防,往他胳膊上怼了一拳,找揍是不是!
他嘴里骂着,心里却甜出花来,毕竟陈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渐渐找回了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腹黑模样。
微博那件事,苏莹忙了大忙,陈错也想当面向她道个谢,所以这个暑假的B市之行是势在必行了。婚期定在7月10日,杨麟和陈错商量着提前两天回B市,陈错打算带程家姐弟一起去,但他们一个发誓不当电灯泡,一个有毕业聚会走不开,这趟远门理所当然地成了二人的甜蜜旅行。
出发前一天晚上,杨麟懒洋洋地歪在床上,一边看陈错收拾行李,一边兴致勃勃地跟他聊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安排。
明晚到了B市,先回我家吃个饭,住一晚,后天我们上午去买礼物,下午我朋友安排了聚会,咱们得去露个脸,大后天就是婚礼了,等参加完婚礼我再带你把B城好好逛一遍,包你乐不思蜀。
陈错正把叠好的衣服往行李箱里放,闻言抬头朝他一笑,听你的。
那个,我父母,可能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所以咱们的关系,暂时先不告诉他们了吧。杨麟支吾半天,边说边观察他的表情,你放心,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会和他们说的......
我明白。陈错停下手里的事情,报以一个温和的笑。
杨麟被他脸上俏皮的虎牙和酒窝晃了一下,心不争气地漏跳一拍,他恍然意识到,陈错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多到他几乎想不起去年刚开学时陈错那张冷淡阴郁的脸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搭老乡的车到了县城,辗转长途大巴、火车,终于在当天晚上八点到了B市火车西客站。
杨麟拖着行李站在出站口,掏出手机调出打车软件,我爸的司机今天有事,没办法来接咱们,火车站不好打车,你等我一会儿。
陈错点点头,车站外人流密集,嘈杂熙攘,陈错把行李拖到一边,让杨麟坐在行李箱上,然后走进一旁的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
出来时,杨麟已经打到了车,两人拖着行李穿过广场走到路口,确认车牌号后,上了车。
夜幕笼罩在城市上空,市区里华灯初上,霓虹璀璨,那是独属于大城市的喧嚣张扬,也是陈错从未见过的风景。
陈错自坐上车,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瞧着窗外,杨麟偏头看着他的侧颜,窗外的景物走马观花似的一闪而过,流转的灯光透过车窗投映在他的眼睛里,反射着璀璨的星芒。
不知怎的,杨麟生出了一种冲动,他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车子一路向北,沿着五环路开出了市区,往西郊的别墅区开去,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地方。
杨麟付完钱,推开车门下车,陈错拖着行李跟下来,四下看了看,眼前是一大片依山而建的别墅区,路灯通明,就是没什么人烟。
老子又杀回来了!杨麟伸了伸胳膊,喊了一嗓子,声音里掩饰不住兴奋,然后凑到陈错耳边低声说:带着媳妇。
是老公。陈错斜睨了他一眼,纠正道。
杨麟抬手敲门,片刻,门被打开,一张温和带笑的脸出现在门后。
回来啦。于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下,杨麟没想到老妈来这出,迅速往旁边瞟了一下,羞臊中带着些许埋怨,妈,你干嘛!
于晴被他这表情逗得咯咯直笑,这才看到他身边的小伙子,眼睛一亮,这位就是陈老师吧,长得真好,快,快进屋吧。
阿姨好,我是陈错。陈错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随手礼,于晴笑着接过又客套了一番。
饭马上就好,你爸爸刚回来,在客厅喝茶呢,别看他平时不说,我看得出来他挺想你的,去,跟小陈一起陪你爸说说话。
哦。杨麟从鞋柜里翻出拖鞋,给自己和陈错换上,带着陈错一步步往客厅挪,陈错跟在后面看着他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有点想笑。
客厅的灯有些暗,隐约能看见沙发上的人影,杨麟刚要硬着头皮坐过去,人影开了口:把灯打开。语气是惯常的冷肃。
杨麟走到墙角按开灯,对上老爸审视的目光,心里一抖,赴刑场般挪过去,拉着陈错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
杨肃把目光移到陈错身上,脸色稍霁,倾身倒了杯茶,推到陈错面前,这位是陈老师吧?
是,我是陈错。陈错沉声答道。
说实话,他心里也有些紧张,面前这位是杨麟的父亲,还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成功人士,是他以前的经历中从没接触过的那类人,所以他每一句话都放在心里反复斟酌才敢说出口,生怕说错话漏了怯,给这位特殊的长辈留下不好的印象。
老爸是律师出身,目光冷淡犀利,日常交谈也总不自觉带着审度的语气,杨麟一开始还为陈错捏了把汗,此时见两人其乐融融地交谈,杨麟简直对陈错刮目相看,可转念又一想,陈错长得好学习好,性格又沉稳,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毛病,正是家长最喜欢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杨麟看着这一老一少从学校的教学管理聊到未来发展规划,又从未来规划聊到了个人兴趣爱好,仰头望着天花板默默叹了口气,忽然有种这俩人才应该是亲生爷俩的错觉,像他这种八字不合命里犯冲的讨债鬼,大概是捡来的吧。
就在杨肃准备拿出象棋和陈错杀一盘时,饭菜上了桌,他站起身略带遗憾地走向餐厅,约陈错饭后再战。
陈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抬手抹了抹汗,杨麟当了半个多小时隐形人,早就坐得不耐烦了,他站起来抻了抻腰,冲陈错狡黠地眨眨眼,趁没人注意,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没看出来,你挺有一套啊,把老丈人哄得乐得跟朵花儿似的,哎,说真的,我就没见阎王爷那样笑过。
陈错松了弦,摇了摇头,朝他伸出两根手指,你还说,我都要紧张死了,最多还能撑两分钟。
这我得服。杨麟笑着揽上他的肩膀,我跟你说,我跟我爸说话,最多不超过一分钟,超过一分钟就得吵起来,两分钟他能直接抄起茶杯摔我脸上!
陈错摇头低笑,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两人嬉笑着进了餐厅。
餐桌不小,杨肃端坐上首,于晴和杨麟陈错分坐两边。杨肃夹了第一筷,其余三人才开始动筷。
小陈啊,杨麟说你爱吃淮扬菜,特意嘱咐我做黄焖栗子鸡和红烧鲳鱼,我也是现学现卖,你尝尝看。于晴招呼道。
谢谢阿姨,您费心了。
听到菜名,陈错往身边瞟了一眼,就听旁边那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次杨麟下厨的情景,心软成一团。他伸手夹着菜,鼻腔里强烈的酸意几乎将他淹没。
饭桌上,杨麟变着花给于晴讲着学校里的趣事,听得于晴咯咯直笑,气氛倒是温馨融洽。
杨肃淡淡地听着,忽然看向陈错,插口道:小陈,你有没有想过继续念书?
陈错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杨肃继续说:你之前的教学成绩我大概了解了一些,对你的教学能力,我绝不怀疑,不过,教师这一行,除了能力,对学历看得也很重,你以后想评职称,或是跳槽到更好的学校,目前的学历是远远不够的。杨肃说话向来直接,却简明扼要,直指要害,我非常欣赏你,对于你为玉河小学做的一切,我也很敬佩,如果你愿意继续读书,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个保送师大的名额,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这话一出,别说陈错,就连杨麟都惊到了,他清楚地知道,老爸虽然在教育界声望极高,却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而且眼高于顶,从没为自己的学生开过方便之门,更别说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山村教师了。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杨麟急忙看向陈错,一方面希望陈错能接受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方面又明明白白地感知到陈错此刻正在思忖怎样拒绝。
谢谢杨教授的好意。最初的震惊过后,陈错眼里只余一片沉静,我一毕业就去了玉河小学,在那里干了很多年,学校和学生都离不开我,我也从没想过离开学校,现在做了校长,更不可能抛下一切去上学,这个机会非常难得,我明白,也非常感谢您的抬爱,但很抱歉辜负了您的好意,希望您能理解。
杨肃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醋,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诧,他没想到陈错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从事教育工作几十年,见过太多沽名钓誉的人,为了提高身价,往上爬,几乎没人会放弃这样一个给自己镀金的机会。他很欣赏陈错,认为陈错之所以留在玉河小学,是因为学历过低又有过案底,所以主动提出帮他解决这个难题,谁知,他仅仅是舍不得那样一所学校和那里的学生。
这一认知让他心里五味杂陈,又不免为眼前的年轻人惋惜,我知道你的顾虑,玉河小学是公立学校,就算师资短缺也是当地教育部门的责任,没理由让你一个年轻老师承担这些,我会给S省教育局打电话,让他们尽快解决这些问题,你踏踏实实地过来上学,到时候杨麟也会去师大读研究生,你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陈错这回却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动摇,想到和杨麟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一起坐在阶梯教室上课,一起穿过校园的林荫步道,一起去食堂吃饭那一刻,那一幅又一幅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画面几乎让他眩晕。
但陈错是苦惯了的,那些过于美好且虚幻的东西仅在他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就被现实打回了原形,只余心底一片苦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捏紧双手,用尽全部力气扯出一抹笑,然后艰难开口:我已经决定了,杨教授不用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