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颖听到一阵心酸和心疼，忍不住低声：“大多数体制内都这样，反正就一份工作干到底，一干几十年。”
    “对呀对呀。”秦海燕附和：“反正都这样。你是男的，以后指不定能混一个更高的职位，申请调去其他邮局，反正都那样。”
    李诚垂下眼眸，脸色有些差。
    “都差不多……都差不多那样子过。周末窝家里，听收音机看报纸，都那样过。上班的每天也都是一成不变，都干那些活儿。说实话……我宁愿别毕业，宁愿一辈子都留在学校读书。读书那会儿，我只要认真努力了，我就能考出好成绩。看一本书，读一份报纸，我都能从中获得知识，从中得到各种满足和快乐。那时候，我有目标也有理想。可我现在——我现在难受极了！”
    “我认真工作，努力干活，拿那一份工资。我浑水摸鱼过日子，也是拿那一份工资。我如果上进些，旁边的同事就偷偷笑话我傻。我每天都觉得不快乐，因为我根本不喜欢这样子工作和生活。我以前有各种各样的理想，现在却什么都不敢想。”
    “我才二十岁多点儿，离退休还有几十年，可我早已经将这几十年看得明明白白……我心里头很难受，觉得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想去干点儿别的，哪怕会失败，会摔跤跌倒，我也心甘情愿。我真不想混一份工资浑浑噩噩平平静静过一辈子。”
    他抬起头来，发现秦海燕听得目瞪口呆，而肖颖则是若有所思。
    李诚再度腼腆起来，尴尬低声：“对不起……今天本来是要请你们吃饭的，反而让你们听我一顿唠叨抱怨。我……我刚才失态了，对不住……可能是老同学相处久了，比较熟悉，我就不知不觉给说出来了。”
    秦海燕吞了吞口水，忙摇头：“没事没事，反正咱们都是老同学，听听你怎么想的，也挺好的……就算帮不上，至少你说出来会好受些。会不会？现在说出来了，是不是心里头好受一点点？”
    李诚轻轻点头：“是，好受一点点了。我对着同事说，他们多半会笑话我。我如果对我爸妈说，他们肯定会骂我。”
    “是啊！”秦海燕激动起来，道：“人家铁定会说你傻！有单位能保你一辈子安枕无忧，一辈子不缺钱花，你却不珍惜——铁定会招骂呀！”
    李诚低低叹气：“我爸妈自年轻开始就一直在体制内，他们的朋友亲人也大多数在体制内。反正不管发生什么，单位都给你兜底，即便有大错误，也就罚一罚，走一走过场就过去了。在体制内干活，不用有压力，不用有担忧，反正保证你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干活的时候有工资，退休的时候有退休工资，单位给你分了房，只要省着点儿花，不会不够用。他们都习惯了这一套，所以认为我也必须这样子。”
    顿了顿，他怅然一笑，低声：“我的意思……可能我自己也搞不懂。我乱七八糟说了一通，估计你们也听不懂。让你们见笑了，对不起，当我是一顿抱怨吧。”
    秦海燕转了转眼睛，拿着筷子尴尬笑了笑。
    “没关系，吃吧吃吧。菜冷了就不好吃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儿，心情指不定就能好起来呢！”
    肖颖却搁下筷子，幽幽叹了一口气。
    “李诚，我听得懂你的意思。”
    李诚微愣，意外抬眸看着她。
    肖颖凑了过来，压低嗓音：“如果真的干得不开心，不如停薪保职一段时间，出去尝试一点儿新的事情。”
    李诚懵懵看着她。
    “哎！”秦海燕一下子激动起来，瞪了瞪肖颖：“你懂个啥？他指不定是刚刚工作，每天都干那些活儿，心里头觉得太无聊。等他干久了，习惯了，麻木了，他就适应了。停薪保职的话，以后退休工资就没那么高了，懂不？工龄啊，退休津贴啥的，都会相应少一些的！”
    肖颖禁不住据理力争：“可他干得不开心，他心里头太难受。他现在才几岁呀？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得三十多年后才能将退休提上日程。这代表他还要难受多三四十年——太恐怖了！人生最美妙的地方是不知道下一秒将会是什么，充满各种期待和希翼，甚至是不好的不祥的担忧和难受。但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美妙！他已经知道未来，已经知道模板的生活圈里过一辈子，所以才这般难受难过。”
    “可是——”秦海燕的气势瞬间矮了下来，支支吾吾：“可是——好些人都这么过来的呀。他的单位好，能一辈子无忧无虑领固定工资过活，没什么压力，不知道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肖颖轻缓摇头：“如果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也就罢了，毕竟他可能拼不动了。可现在他还年轻，他有梦想有追求，所以他接受不了，满脸愁容，心头郁结难受。”
    “有那么严重吗？”秦海燕忍不住打量起李诚来，问：“你……很难受？”
    李诚恍然回神，激动点点头。
    “难受！我——我心里头难受，总觉得什么东西压在心头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秦海燕嘟了嘟嘴，心疼低声：“你看着比刚毕业那会儿瘦多了，脸色也差了一些。”
    肖颖心里暗自苦笑。
    上辈子李诚一直郁郁寡欢，经历一段失败婚姻后辞职南下，下海不久后跳楼身亡。
    具体什么原因她不清楚，只记得他当时离开惠城的时候，硬塞了一些钱给自己，叮嘱她好好保重身体，那时候他瘦得不像话，脸色极差，一副深度抑郁的忧郁模样。
    有什么能比生命更重要？稳定的体制内工作再好，也只是一份工作！
    像他这般有才能有理想的青年，即便跌跌撞撞赚不了大钱，总比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子好。
    肖颖看进他的眼睛，温声：“你可以适当找个机会跟你爸妈说一说，想办法停薪保职一段时间，试试其他工作，试一试其他行业。也许你能在其他行业发光发热，远远比在邮局这边好。指不定你也会发现你干不了其他工作，反过来觉得邮局的工作更适合你，到时你也能彻底死心，重新回到岗位继续干下去。”
    “我……”李诚突然憨憨起来，抓了抓头发：“我……我试试看。不过，我们学的是通讯专业，也不知道能上哪儿找工作。”
    “你可以来找我。”肖颖拍了拍胸口，信心十足道：“到时我帮你介绍。”
    李诚双眼发亮，有些反应不过来。
    秦海燕“噗嗤！”笑了，忍不住开起玩笑：“她家开煤矿的——想要拉你去挖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