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接着听见一点包装纸的窸窣声,邓川的声音有些含糊,像是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在吃呢。
她也问她:你今天晚上吃了什么?
徐薇的声音弱下来,似乎没什么底气地回:在食堂吃了点饭。
邓川的疑惑很明显:一点?
徐老师心虚地没接话。
事实上,她今晚只喝了几口汤,离吃了点饭这个说法还有很远的距离。
也因为只喝了几口汤的缘故,从那个小姑娘上了讲台问问题起,徐薇的胃就开始隐隐作痛。
她不说话,电话那头的小朋友却还在追问:你是不是没吃饭?
心虚的徐老师声音软下来:哎呀我吃啦,你别问了,好好吃你的饭
意识到徐薇在撒娇。邓川果然不问了,只是多留了个心眼,转而说起其他的话:我刚才从车上下来,外面风好大你多穿点,别着凉了。
徐薇下意识拢了拢衣襟:嗯。
唉。邓川笑着,叹气似的说:好想你哦。
她说完这句话,像是抓起了咖啡一饮而尽似的,喉咙发出几声很响的吞咽声。
你落地了,告诉我。周围太安静,怕路过的学生听见自己话里满溢的情绪,徐薇压低了声音,小声说。
邓川说这句话,当然不是为了增加徐薇的什么负担,徐薇听出了她话里抒发的情绪,邓川的不舍是柔软的,不带一点棱角,一团蓬松的云,徐薇一头栽进去,像掉进仙境的密洞,要直栽到幸福出没的云端之上去。
邓川轻轻应着她:当然啦。我到学校应该还有空,到时候可以视频。
她们下午明明才见过面,徐薇这样想着,微微吐了口气:好。
下午邓川开着车来学校看她,把之前徐薇落在她车里的口红也拿了过来。好巧不巧,徐薇要上最后一节课,又要赶着上晚自习,两个人没能在车里呆多久,邓川帮徐薇整理了下被弄乱的衣服,看着她下了车。
她一路开出去,忍不住地从左视镜里看那个站在原地的身影。
那个时候,徐薇在想些什么呢?邓川控制不住地想。她开着车回到家,又从家里到了机场,一路都有些心神分散。
徐薇的话拉回了她的神思:我得进去了,有学生在找我
她顿了两秒,像是在勉力忍耐着什么,用一种让她的心思昭然若揭的声音喊着邓川的名字:邓川。
我也很想你。徐薇轻轻地说。
她说完这句话,似乎是有人在喊她,徐薇最后跟邓川道了一句别,就匆匆把电话挂掉了。
出声喊徐薇的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他手上也拿着练习册。徐薇挂了电话,转头看他。幸好走廊的灯光不亮,男生没有发现徐薇发红的眼眶。
徐薇克制着情绪,保持声音镇定:你有什么问题?
男生靠近她一点,徐薇不动声色地往后站,抬起眼慢条斯理地盯着他,直把男生盯得声音都虚了几分:这里。
徐薇低头看了看:明天再说吧。这道题我明天会重点讲的。
男生讷讷:好。他看眼徐薇单薄的衣着,干巴巴问了一句:你不冷吗?进教室吧。
徐薇看着他,没说话。
老师。
他的话里有些欲说还休的意味,徐薇倏地皱起眉,没应,垂下眼睛转过身,朝教室里走。
深黑的冬夜,空气静谧无声,走廊苍白的灯落在徐薇的发顶,并没有照出她一丝可亲的情态来。她从发顶到指尖都妥帖整齐,一丝不苟,脖颈挺直,姿态漂亮,可周身都覆盖着一层密不透风的冰壳,凛凛散发着寒气。
这个年轻的半大男孩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他想,徐薇确实跟他们这些学生很不一样,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成年人,冷酷,决绝,郎心如铁。跟他们摆清了界限,不会给任何人机会,连礼节性的垂怜都欠奉。
看着这样一个活生生的标本,成年人的模板。男生不禁想:像徐薇这样理智的人,能让她另眼相看的,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徐薇能感觉到男生的目光黏在自己的背上。
她对这种目光并不陌生。更有甚者,邓川也曾经这样看过她。
青春期难免会萌生些有意无意的天真幻想,徐薇理解,却并不认同,人总要在合适的年纪做合适的事情。心意或许是珍贵的,却并不合适。就像她跟邓川说过的一样,她们这些半大小孩的心思在她面前透明得有如一张白纸,她一眼看下去,就能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
她也确实都没有看重过。
天真,炙热,甚至执着,狂热,在徐薇看来都是不够的,这是这些小孩最不缺的东西。
过早地谈爱和承诺,在徐薇看来更都是轻率的表现。
她只会注目于那个跟她同样冷静的人。即使她年轻,天真,没有见识过世界的更多面孔。但她已经学会了忍耐和克制,这就是她在她这个年纪最珍贵的特质。
谁也不会知道徐薇是如何看待当初那个关于等待的命题的。
在当下,徐薇只是想。
就像当初那样,她们现在也都该走在自己的轨道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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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邓川落地的时候果真再给徐薇打了个电话。
彼时徐薇刚到家, 正放下东西按亮走廊的壁灯。周六黑暗里跟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的,毛茸茸热乎乎的一团直往脚边蹭, 碰瓷似的。徐薇小心注意着, 绕开它的尾巴。
手机在大衣口袋里振动,徐薇按亮了灯,接了, 脚底下没停,往客厅里走,抬手勾勾耳发:到了?坐上车了吗?
电话里, 徐薇的声音含着些疲倦的温柔,邓川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她背脊挺直, 坐得很端正, 不往后靠也不往窗边靠, 旁边还坐着个同班同学, 正垂着头在看手机。两个人关系泛泛,事先没商量,恰好在飞机上遇见,才拼了车回学校。
电话那头有些玻璃杯的碰撞声,徐薇在喝水。无端的, 邓川也感到有些干渴, 她不自主地清清喉咙,瞥眼窗外, 声音随着心一同沉静下来:刚上车。
那就好。
你刚到家吗?她也问。
刚进门。徐薇说,有几个学生问问题,留得晚了点。
比起寻常晚自习结束的时间, 现在刚到家确实是晚了不少。邓川默然不语,突然想起正事,又清清嗓子,说:我给你订了外卖。
徐薇显然有些惊讶:嗯?
小朋友低声解释:不多,小份的馄饨,怕你饿来着上飞机的时候定了送达时间,现在应该到了才对。
徐薇拉开抽屉,把胃药放进医药箱,嗯了一声:可能待会就到了吧你现在饿不饿?到了学校去吃点东西。
胃部的抽痛并没有因为热水下肚而有些缓解,连着太阳穴都有些胀痛。徐薇在沙发上坐下来,屋里暖和,可她额上却渗出些冷汗,兀自忍耐着。
周遭一室静谧,徐薇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去开灯,些许壁灯的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明暗里的半个侧脸,周六窝在她的手边,静静地陪着她,一如之前的无数个深夜。
邓川对此一无所知,出租车驶上高架桥,路口装着转弯示警的红灯,在暗夜中忽闪,拐过这个弯,路灯橙黄的光让眼前的路豁然开朗:嗯好,我知道的,你累了吧?徐老师说了一晚上话了,现在别说,听我说就好。
好像没有被旅途的疲惫所影响,邓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含着满满的笑意,在深夜里凝成清朗的晚风,拂过徐薇的耳边,又打着旋儿落进她空空如也的胃里。
我刚才在飞机上看了下课表,我们这个学期挺短的,只有十八周,可以早点回去。中间还有五一假,如果你觉得到时候旅游人太多的话,我们可以去郊区的温泉度假村,我小姑姑她们上次去了,都说还不错
学期还没开始就盘算放假,徐薇有些想笑,又听见邓川说:我放你家那件外套兜里好像还有东西,你如果要洗记得帮我看看。
又不好好放东西,徐薇说她,声音轻轻的,没什么中气:说了多少次了,东西不要都塞在一起。
邓川便拖长了声音,又习惯性地在撒娇了:对不起,一不小心就忘了,你帮我看看嘛。
徐薇拿她没辙,想了想那件外套现在应该躺在房间的椅子上,轻声应好。
邓川让徐薇少开口,自顾自絮絮叨叨,又说了些别的。她说的话不少,跟她平时自持寡言的形象很有区别,引得旁边坐着的那位同学都好奇地偏头看她。
或者我们可以往人少的地方去,青海湖怎么样?我上次好像也看见有人去了,照片拍得很漂亮,我们去了也能拍。
在此刻,徐薇想,两个人里,也许更脆弱的是她。
她静静听着,疼痛仿佛都褪去些许,恢复一点气力,手腕动了动,揉揉周六毛茸茸的脑袋,等邓川一席话说完,才慢慢开了口:好。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补充一句:你决定就好。
北京冷不冷?她顿了一顿,又问。
比家里冷一点。邓川说着,望望车窗外,高架桥下仍然是车水马龙的马路,这个点的北京,车流量依然可观:不过还好,我下午看天气预报,以为会下雪呢,羽绒服都穿上了,结果没下。
门铃叮咚响了一声,两个人都听见了,邓川催促徐薇:是夜宵!快去开门!
徐薇不自觉地轻舒口气,从沙发上站起身,胃部仍然隐隐作痛,但已经比刚才要好得太多,开了门,外卖员有些抱歉,说路上堵得厉害,紧赶慢赶,就提前点了送达,让徐薇体谅下。
按理说,这是不合规的,但徐薇没在意这些,邓川刚才没跟她说,估计也没发现,说了声没事,就把门关上了。
小朋友熟知她的口味和食量,点的是清汤馄饨,紫菜虾皮底的汤,荠菜鲜肉馅儿,份量不多,小小六个,虽然在路上耽搁了,但温度依然滚烫,徐薇小口吹了吹,吃了一个。
好吃吗?邓川问。
突如其来的食物,可能让胃有些受宠若惊,抽搐带来的反胃让徐薇猛地皱了下眉头,可隔着电话,邓川只能听见她语气平稳,若无其事的回答:挺好吃的。
小朋友于是放下心来。笑着说:那好,那我就要把这家店收藏了,徐老师以后再不好好吃饭,我也能及时投喂。
听着她的话,徐薇也低低笑了一声,她的开心同样跟邓川的一样纯粹,完全没有被胃部的抽痛而影响,因为电话另一头的这个人,因为她的可爱,徐薇觉得一切尽可忍耐了,不管是疼痛,安静,漫长,还是别的什么。
徐薇笑着,然后含着笑意温声说:那我要开始吃啦。
说完,她只觉腿上一沉,低头一看,是周六跳上她的膝头,习惯性地依偎着她。
出租车下了高架,涌入路上的车流,邓川看着前方车辆的尾灯,眼前是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车流都刹住了车,邓川的眼前便仿佛燃起好多盏鲜红的火苗似的,连寒冬都要退避三舍。
嗯。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尽管有意压低,声音依旧温柔得让旁人侧目,爱你。
机场距离p大路程挺远,如果不是太晚了地铁停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地铁,车程过了一大半,邓川陪着徐薇吃完了馄饨,又卸了妆,准备去洗澡,才恋恋不舍挂了电话。
晚安。她说,洗完澡就去睡觉,别等我。
徐薇选择性忽略她说的话,只说:你到学校给我发个消息。
邓川再次强调:很晚了,你明天还上班呢。
徐薇不理她:就这样,我先挂了。
电话就这么挂了。邓川低头,不自觉地笑笑,为徐薇的固执。旁边同学不经意间又瞥见她的笑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学校里的那些男男女女大概是都没戏了,虽然早有耳闻邓川有对象,但今天看,她明显陷得很深,跟寻常大学生今朝有情今朝醉的恋爱都不太一样。
汽车依旧稳稳地行驶着,不知不觉,邓川的眼睫毛垂了下来,忽明忽暗的车内,她的背脊仿佛也弯下去一些,她往后靠,沾了一点椅背,像是要睡着了。
同学放下手机,偷偷打量着她。作为女生,邓川的鼻梁很高,连带着整个侧脸都英气起来,作为异性,也作为同龄人,同学不否认邓川的出色和吸引力,在此刻,车内静默无声,独属于深夜的气氛降临了这个小小的空间,仿佛被电话之后邓川垂下的眼睫和沉默的侧脸所触动,同学也不禁想,邓川现在陷得深,是因为现在他们还年轻,还处于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年纪,看的太少,要的不多,才能够被满足。
那以后呢,他也好,邓川也好,p大这一届他们学院有数千个学生,他们的未来,是投身于理想还是生活?大多数人可能都会蜗居于大厂加班的窗口,工作繁忙,奋斗艰难,人总会长大,到那个时候,他们所会满足的,还是这样一通深夜絮絮的电话吗?
到那个时候,可能现在疲倦的浅眠才是常态。
人看到美好的事物,总不自觉地会去忧心以后,忧心这样的美好有朝一日如若不再会怎么样。但他忘了,人确实总会长大,但人永不满足,更何谈像邓川这样的人。她是一头初涉山林的幼兽,她注定生来就是要在路上的。
同学跟邓川接触不多,他没有看见,邓川的眼睛里正刻着这样的东西,她想要什么,就会去争取什么,哪怕现在没有,终有一天会牢牢握在手里。
寄托于虚无缥缈的未来如何,那可能属于哲学范畴。人生不是一个想象中的命题,它是脚踏实地的,是你看见什么,你做了什么,它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