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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回顾
    夏兰馨与云持并肩而眠,躺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雕花架子床上。
    淡青色绘粉荷的床幔垂落,小螺只留了殿角一盏绢绘的六棱梅花宫灯,便静悄悄退到了外头的碧纱橱里值夜。
    四棱掐芽的靛蓝素面凉绸枕头里面填了菊花,有轻淡的药香在枕席间飘散。云持安静地躺着,依然是那幅淡如云烟的神情,仿佛日出日落、福寿恒昌都与她无关紧要。
    夏兰馨白日多饮了几杯,又陪着慕容薇走了一趟同心桥,瞅见了两人的浓情蜜意,心里便有些翻江倒海。
    偏是与三哥等在外头时,三哥句句不离陈芝华,明里暗里向她打探陈芝华的喜好。分明还没请动媒人,八字没有定下一撇的事情,三哥偏就不晓得忌讳,也不体谅她女儿家的心意。
    菊香盈袖,夏兰馨眼里竟有了泪意。怕惊动云持,她不言不语地躺着,那泪意却蔓延上来,将枕头打湿一片。
    皎洁的月光穿透了轩窗,无声无息移上雕花的床棱。耳听得夏兰馨清浅的呼吸,云持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静静翻身坐起,想要去点炕桌上那只琉璃盏的莲纹宫灯。
    “子持,不要点灯”,夏兰馨的声音极低,却有些瓮声瓮气。她微微用力,拽住了云持的手。
    云持叹了口气,取了一旁淡青色挑绣郁金香的棉布寝衣披在身上,反手回握住夏兰馨的手,拍了拍她的脊背:“兰姐姐,何必这般自苦。”
    夏兰馨被说中心事,唯有眼泪倾泻直下,满腹心事无从叙说。只凄凄轻笑了一声,比哭更令人难受。
    云持将身子倚在大迎枕上,又低低宛叹一声,似在劝她,又似是自言自语:“兰姐姐,素日瞧你是敢作敢当的人,能教别人勇往直前,怎么轮到你自己身上,却变成了瞻前顾后。”
    话里有话,夏兰馨却无法反驳,只抬手拿寝衣的袖子拭了拭眼泪,悲切切笑道:“果然酒意薰人,竟有些醉了。”
    今日大胆鼓励慕容薇,她是诚心诚意。眼见三哥与陈芝华,又是一对璧人。无论是三哥,还是慕容薇,既然幸福到了自己眼前,她都愿意帮他们不顾一切的抓住。
    只是,她也想将自己的幸福握在手里,却偏偏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如今已然及笄,三哥之后便要轮到她议亲。公候贵胄,世子王孙,放眼整个皇城,她没有一个人看在眼里。
    前番官媒登门,被母亲以自己年纪还小、兄长又未定亲辞了出去。走了第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她的亲事迟早要议。
    只怕议来议去,她的心事无人知晓,与云扬之间终究无缘无分。
    云持安静地坐着,双手轻轻抱在膝头。那一头青丝长及脚踝,柔顺地飘散在背后,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云姐姐,府上可有规矩,不与白丁做亲?”
    规矩自然是没有这一项规矩,只是夏阁老府这样门庭高贵又有世袭爵位的人家,连娶的几位孙媳都是挑人品与家世双双贵重的府第,又何况替孙女选婿。
    夏兰馨的酒意还未消除,却被云持口中的白丁二字惊动。脑子更像是六月的雷雨天,巨雷一个又一个咔嚓嚓响起,震得全身发懵。
    云持微微弯曲的脊背显得单薄而萧瑟,语气里充满了怜惜:“兰姐姐,我入皇城之前,二哥曾跪在祖父的书房,足足有两个时辰。”
    “你二哥,云扬,他犯了什么错处?”夏兰馨关心则乱,一张口磕磕绊绊,连话也说不成缕。
    “兰姐姐也知道云家的家训,我们家不限制门下弟子学生做官,虽也结交权贵,自家人却不能当朝为政。我二哥苦求祖父,便是不能入仕,也希望能允他明年参加科考,脱去白丁之身。”
    云持的声音飘飘渺渺,却又真真实实地消散在夏兰馨头顶。她再也躺不住,翻身而起,坐在了云持对面。
    顾不得眼眶酸涩,夏兰馨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握住云持的手不觉加了几分力,追问道:“你二哥为什么要参加科考?”
    “因为他怕自己一介白身,没有资格表达自己的心意。”云持唇角含笑,眼里却有些凄凉:“二哥从小到大,只有这一件事违拗了祖父。”
    有千百个念头闪过,亦有千百个念头否决,夏兰馨问得丝毫没有底气:“原来,你是说…,子持,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云持终归伸手,点亮了炕桌上的银灯,柔和的光晕洒在内里那层碧绿色的百鸟朝凤纱帐内,又投落在外头那架淡青色床幔的粉色荷花上。
    “我二哥心悦姐姐久矣,已然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兰姐姐你可以鼓励大公主冲破世俗,自己往日的英气都在何处?”
    慕容薇和夏兰馨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都落在云持,若论聪明才知,云持才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事关慕容薇的清誉,又是拖着这几位贵女一起下水,见夏兰馨惶急地想要分辨,云持将食指轻轻压在夏兰馨唇上,做个放心的手势:“兰姐姐放心,不关我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夏兰馨感激地点头,又摇晃着云持的手,焦急地探问:“子持,府上结果如何,令祖父可有责备你二哥?”
    “云家虽有规矩,却是事在人为。若祖父有心为难,昨日又岂肯允许二哥送我入京?”云持依旧恬恬淡淡,唇角挂着暖心的笑意:“兰姐姐,一人的努力兴许艰辛,若是两人一起努力,想必那可能性又大了几分呢?”
    晚间饮过的青梅酒如玉液琼浆,此时才有回甘的味道。夏兰馨的眼眸被泪水冲刷过,格外清澈动人,汇集着喜悦与忐忑的神情。
    云持眼底的碎芒亦是滢滢照人,“我是瞧不清局势,祖父却说,云家人满腹锦绣,何必故步自封?祖父非但没有责怪二哥,反而褒奖了他的勇气。”
    一波三折,云持言语娓娓,似是讲述戏本上的故事。夏兰馨安静地听着,忍不住再次泪流满面。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那是属于她和云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