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太守与夫人同乘一辆马车回府,略过慕容薇的夸赞,路上淡淡议过如何安置这些贵人,两人的意思都是只以礼相待,莫被挑出错处就好。
论起那钻营投机、攀附贵人的行径,夫妻二人本是一对门外汉。便是放着自己的面皮不要,还怕弄巧成拙,不如就这样公事公办、各自相安无事。
驿錧里,慕容薇简单地安置下来,由璎珞服侍着卸去钗钏,散了满头青丝如瀑。流苏早在净房内备好热水,兑进牛乳与花瓣调匀了请她沐浴。
洗去一路风尘,慕容薇并不劳累,反而精神奕奕。
她松松挽了发髻,换了件青绿色散绣金线牡丹的宫裙,又挽了玉簪白的披帛,便带着流苏与璎珞出了门,想沿着方才竹林间的小路在驿馆内随意转转。
南方重视端午节,宫内的讲究与民间又有不同。
闻得贵人下榻,驿馆里早早购置了雄黄酒,厨房里除了预备一日三餐,还专门腾出人手浸米、煮肉、泡枣、腌蛋,将新鲜的粽叶洗净浸在青瓷蓝花的大缸里,准备包端午粽。
贴着驿馆的西墙外便是小小的集市,午时三刻,正是集市最为热闹的时候,慕容薇立在抄手游廊尽头的一丛竹篱下,便能隐隐听到外头的喧嚣。
外头也有人叫卖端午粽,掺杂着时时飘来的米香、枣香与肉香,各色气息混合,驿馆里外连成一片,十分的烟火气。
两世为人,慕容薇见惯的都是寂寂无声、庄严肃穆的深宫大院。
不管贵为西霞的公主,还是沦为无奈的薇妃娘娘,她都有如一个精致的瓷娃娃,远远隔绝在民间百姓真实的生活之外。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打从正月初五,小小的汤伽儿在寿康宫侃侃而谈那些农桑生技,说起外头百姓的真实生活,慕容薇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最缺的是什么。
若父皇制下的西霞是一座高楼,便少不得这些为砖为瓦的百姓支撑。唯有深切体会到他们的疾苦,做到将心比心,才能深谙为君之道,才是国富民强之根本。
慕容薇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里飘来的各种香气,觉得与他们的生活更贴近了一些。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叫卖声、欢笑声,感染着普通百姓们的生活,从未觉得自己像如今这般的接地气。
花影扶疏下,正午的太阳依旧灿烂,流苏额上渐渐有了汗,她拿帕子轻轻拭着,面上越来越不耐烦。
见慕容薇兴致勃勃,依旧没有回转的意思,流苏只能再往树荫下头挪挪,唯恐灿灿娇阳晒黑了自己吹弹得破的肌肤。
璎珞默默望她一眼,不理会她的躲懒。自己撑着青色如意纹的绸伞,替慕容薇遮住娇阳,她安静地走在主子身旁,耐心随上慕容薇轻快的步履。
见慕容薇侧着耳朵伶听外头那些清脆的叫卖声,显得格外感兴趣,璎珞想着主子不过十三四岁,正是爱笑爱闹的年纪,便提议道:“闻道这里早间也有集市,都是些当地的特色、各种小吃。公主若感兴趣,约着夏姑娘、婉姑娘一同去瞧瞧,也不枉来了太湖一遭。”
“正是,这个主意好”,想着一墙之隔的热闹集市,慕容薇的确有些跃跃欲试,恨不得立时便出门去。
“出门在外,公主的安危犹为重要。如此混说,不怕罗嬷嬷罚你个教唆的罪过”,撇一眼兴高采烈的慕容薇,流苏瞧不惯璎珞抢了自己的先机,便有些话不投机,更趁机挑拨璎珞与罗嬷嬷的关系。
璎珞看似木讷,心内却通透,自打流苏被慕容薇留在安国王府,知她失了主子的心,早与她划清了界限。
这般明显的挑拨,竟敢守着主子当面说,璎珞只做听不出来,她抿唇一笑,稳稳举着手中青绸大伞,并不接流苏的话。
“要三哥随着一起,有什么关系?做什么扯上罗嬷嬷,敢是恼她罚了你不成?”慕容薇恋恋不舍地离了那处花墙,目光扫过立在花荫下的流苏,语气就严厉了几分。
言辞刻薄,捧高踩低,这丫头十分懂得审时度势,上一世仗着打小服侍自己的情谊,竟然把把自己当做璨薇宫半个主子。
如此的背主求荣之人,可恨自己上一世还把她当做好姐妹。慕容薇恨不得一巴掌扇在流苏的脸上,叫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只是想到玉屏山内苏暮寒的屯兵之所还毫无踪迹,怕他有朝一日再玩上一世失踪的游戏,如今只能留着流苏上蹿下跳,等着拿她这条小鱼来钓苏暮寒的大鱼。
瞧着流苏纤纤十指捏着碧绿的丝帕,悠然吹着树下的凉风,到比些富家千金更为尊贵,慕容薇心上十分鄙夷,偏要大日头底下差遣她去跑腿。
“听着外头叫卖,到勾起本宫的食欲。速去厨房传话,要他们晚间煮些端午粽来尝尝。姨母爱吃黄米,多包些黄米红枣粽子、再包些黑米花生粽子,八宝、豆沙的都要。”慕容薇细细吩咐着,将几种粽子的馅料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外头娇阳灼灼,此地虽有浓荫匝地,绕过花墙便是无遮无拦,偏那厨房在院子最后头。
流苏爱惜容貌,便有些为难,有心与璎珞换过,由她替慕容薇撑伞,瞧着主子面色不善,没敢再开口,只好一步一挪地离了树荫下,往厨房快步走去。
打发了流苏,慕容薇依旧兴致不减,与璎珞继续闲逛。瞅着那驿馆的垂花门、抄手游廊,还有各处的厅堂,都各插了一束艾草随俗,连后花园里头的凉亭、楼榭,偶尔也有几枝艾草,到处飘着淡淡的药香。
驱邪避祸,慕容薇于这些民间习俗不通,如今却十分感兴趣。璎珞原也晓得一二,见主子问起,便细细说与她听。
因着节日的气氛比宫内更加厚重,如今天天都是集市,持续的药草香与粽香一起在长街流淌。那香气馥郁,散进驿馆,又与驿馆内的花香与竹香渐渐融为一体,变得更为灵动与真实。
主仆二人转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才撑着伞意犹未尽地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