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过夏钰之宽广的胸膛,簌簌撩起他深青色衣袍的下摆。
慕容薇言简意赅,将那几年的大事略略述说。
金乌娇阳列列,似星火燎原,由一点一滴的火光,燃起夏钰之全身愤怒与昂扬并存的熊熊之火,无尽的燃烧。
崇明七年岁末,苏暮寒串通江留造势,因那一场雪的流言,又翻腾出当年崇明帝即位的旧帐,帝君大失民心。
苏睿风光大葬,举国同哀,钦天监信访口开河,民间摆设香案私祭,兵部一片哗然,少将军苏暮寒堂而皇之站到了人前。
崇明八年春正月初三,皇太后病逝于寿康宫,一代贤后的寂灭被湮没在苏睿的风光之下,皇室遭受又一次打击。
夏老太君受此打击,旧症添了新疾,自此缠绵病榻。
崇明八年春,因为朝中大臣们推波助澜,崇明帝被迫下了苏暮寒承爵的旨意,他以新任安国王爷的身份远走边城,灭了边城附近几个小国,成就了西霞背信弃义的骂名,更是成就了他少将军的威名。
就是那一年,苏暮寒与顾晨箫一样,都是一战成名。苏暮寒成功收罗了苏睿的旧部,有了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精锐部队。
崇明十年,康南国大军兵临边境,要求西霞以边境五郡为妆,嫁大公主慕容薇与康南帝君顾正诺为妃。
那时,建安以不贞的罪名遣送回了联姻的太子妃温婉,正对西霞虎视眈眈,苏暮寒与他手中的十万大军却在边城一夜蒸发,生死不知。
内忧加上外困,崇明帝又身中巨毒,西霞已是强弩之末,由不得慕容薇不嫁。
匪夷所思的说辞,听在夏钰之口中却又极其符合逻辑。釜底抽薪,像极了往日里苏暮寒的缜密。若是那个时候苏暮寒已然与康南私下有约,这个计策简直天衣无缝。
无数个画面在脑中拼凑,玉屏山有深谷,十万大军生死不知,沿运河直下,杀进京城。
这个推断令夏钰之痛苦地抱住了头,不知道如何开口:“阿薇,你…我…我不晓得该如何”。
怪不得,这一路上,她与苏暮寒貌合神离。怪不得,她执意要来玉屏山。本以为她放不下与苏暮寒长久的分离,却原来她日日央自己带着游历,竟是寻找玉屏山腹的中空。
一想到慕容薇所述里,上一世顾晨箫为她杀回千禧,夏钰之就觉得心上压着重重大石,推不开放不下。
原以为他们不过是几面之缘的朋友,却原来他们有着上一世的救命之恩,还连着倾尽江山的不死不休。
去了一个苏暮寒,来了一个顾晨箫。
夏钰之扪心自问,原来在慕容薇的前世与今生里,她从未选择与他并肩。
山风吹透夏钰之单薄的夹衣,他却丝毫查觉不到冷热亦或寒暑的交替。很想开口问问慕容薇是否喜欢过顾晨箫,又怕那答案再度摧残他的心。
夏钰之只觉得喉头干涩,他艰难地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据慕容薇所说,苏暮寒此行回京之后,不久就去了边城领兵。苏大将军余威犹在,他在军中自然一呼百应。
慕容薇远望群山,眼中闪过丝丝轻蔑与冷硬:“这一世里有我慕容薇在,他休想坐享其成,再如上一世,成就他少将军的美名。”
“阿薇,你想执他于死地?”毕竟是多年的兄弟,但凭慕容薇口中匪夷所思的前世,夏钰之有片刻的心软,不想就这么定苏暮寒的罪。
只是想到一味凉茶楼里,苏暮寒与江留的往来,夏钰之心里依旧沉甸甸。泒去云南查苏暮寒表叔的几个人还未归来,肖洛辰随了去了苏家老宅,不知道他们又将带回怎样的消息。
慕容薇衣衫列列,随风飞舞,张扬的发丝拂上面孔,带着上位者俯瞰天下的睥睨,她昂然说道:“若他安心做他安国王府的世子,那便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又如何会舍得姨母伤心。”
怕就怕狼子野心,改不了前世的贪婪。如今苏暮寒的利爪初露端倪,若是不加收敛,那么,他们与苏暮寒之间就是死敌我活的局面。
见夏钰之有些伤感,慕容薇咯咯轻笑,脸上浮起一抹哀伤,转而望着夏钰之:“三哥,你其实与我是一样的想法,不然你上一世怎么会举起义军的大旗,成为他头号的生死仇敌。”
不忍心说出上一世里夏钰之与他二哥的殉国,那毕竟是温婉转述了顾晨箫的话,自己并没有亲见。
只是,连远在广西的夏二哥都被涉及,姑苏皇城里夏氏满门,牵挂着侯夫人沈氏与世子夫人胡氏的母族,大约那个时候早已不在了吧。
慕容薇唯有深深的叹息。
抬眼望向前面重重山峦丛丛叠障,夏钰之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他慢慢追问起前世夏兰馨身死的一幕。
夏钰之对自己了解甚深,若西霞覆灭,他生于夏家满门忠烈之地,又怎会做出瓦全之策?那个时候以出岫为先锋出手,是他能做的最好选择。
一想到前世里乖巧慧黠的妹妹那样惨死,夏钰之一双虎目竟然含了泪:“竟不想兰馨如此英烈,她的个性从来都随了祖母多些。”
便是听听都觉得伤心,如何能让历史重写,夏钰之千言万语无从寄托,一字一顿说了句:“我回去会问祖母,关于你说的秘道之事,然后才能确定,是不是该信你。”
理智早已战胜情感,催着他全盘接受。夏钰之心上已然信了,只是不想去承受,不忍去承受国破家亡的悲剧。
慕容薇点头应允,知道让夏钰之全盘接受还需要时间,她已成功地在他心里播下种子,只等着它在夏钰之心中长成参天大树。
慕容薇清素如雪的美颜在云霞的渲染下多了倾国倾城的娇艳,她主动伸手握住了夏钰之骨节分明的手指:“三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我义薄云天的挚友。”
诸多的潜台词隐藏在未尽的话里,冰雪聪明的两个人通透至极。慕容薇柔婉的言语似是尖锐的利刃,凌迟着夏钰之看不见的伤口。他忍着满身的创伤,竟然淡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