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妖气很敏感，尤其是狐妖，如果他没有猜错，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应该就是那只被选上的、来自信太之森的狐妖。

    正成对妖怪的脑回路不乏了解，看清九十九朝的脸的时候，就知道他肯定会被选上。

    九十九朝现在的脸型基本张开了，精雕细琢的五官配上眉眼间还有的少年生气，静静在原地发呆都能惹得人移不开眼睛。这几天他为了让吉原的女妖们更快接纳自己，都还保持了一点妖化的迹象，就是放出了一双耳朵，在黑发上微微抖动着，可爱得要命。

    九十九朝拉了拉头上素色的外褂，压盖好自己的耳朵，免得被人类看见。

    喝完了一杯热茶，正成的另一个式神走出来，又给他倒了一杯。

    九十九朝看过去，是个和天女一样漂亮的式神，气质温柔明丽，和红发轻甲的男式神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却有同样的神气。

    谢谢。他当做没感觉到，高高兴兴地道谢。

    正成含笑地看着他又喝了一杯热茶驱散寒意，露出舒舒服服眯着眼睛的表情后，才慢慢开口，那你又是为什么想离开吉原，不想为龙神跳舞吗？

    九十九朝摇摇头：不，是因为我再呆下去，游女姐姐们就要开始讨厌我了。

    就凭这张脸和乖巧的模样，会被人讨厌可太难了。

    正成没想到是得到这个答案，却没质疑，反而若有所查地看向了他的手背，是因为这个诅咒吗？

    对，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能解除这个诅咒的阴阳师。九十九朝点头，他毫无隐瞒，一派天真的模样，但又苦恼起来，只是不知道有谁能解除这样的诅咒，游女姐姐们告诉我平安京里的那位大阴阳师可以

    正成微笑起来。

    他又没想到，少年说到最后话头一转，干脆放弃，但我总觉得希望不大，想想还是算了吧！

    正成：咳。

    九十九朝全然一副哎呀过完元日就回家吧的模样，不想在这点深聊，把话题扔回给对桌欲言又止的阴阳师，那正成来这里既然不是为了找吉原，那是为了做什么？

    我和那两拨人不一样，不是因为目的不同，我也希望能找到吉原的入口。

    阴阳师的蝙蝠扇敲打在手心，吉原的出现太突然周边许多原本居住的妖怪都在抱怨，我猜吉原本身应该不是属于这里的地方，只是不小心打开了一个朝着平安京的入口，即使不伤害人类，也会让很多妖怪苦恼。

    哦？九十九朝好奇起来，那你要怎么做？

    白衣的阴阳师轻笑，找到入口之后，我并不会闯入，而是要关闭。

    关闭吉原的入口，免除人类和妖怪之间的斗争，轻描淡写，却又体现出足以胜过幻境之力的自信。

    九十九朝下意识地舔了舔杯子，笑起来，好呀，我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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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063

    入夜时游女们刚梳好头, 穿上最鲜亮的和服，金箔与珠花交相辉映，掩盖着皮囊下的枯骨。

    花魁别入最后一支发簪, 忽然听到窗口传来了一声动静，她慢慢走过去, 迤逦散开的裙摆像是金鱼华美的尾鳍。

    她推开窗, 裹着素外褂的黑狐狸恰好从对面的廊上跳入庭院里，朝她笑。

    妖怪的确不懂人类的规矩, 江户时代的妖怪也不懂这个时代的规矩, 每个妖怪都拿出一点自己的知识拼拼凑凑, 后面还是发现既然是要选个给神明跳舞的妖怪，那肯定要选个最好看最年幼，一看就让神明喜欢的妖怪,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

    九十九朝满足所有的条件，不少游女在看到他笑起来的时候心就软了，花魁也是。

    她正要回一个笑, 却忽然皱起了眉。

    像是心脏突然被一根毒刺轻轻扎入，古怪又违和的情绪冒出触梢, 让人感到难受, 原本洋溢又明媚的情绪被倏地抽走，好像连带面前人的笑靥都变了一个味道。面部的表情也自然地因此变化, 当花魁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才恍然回神。

    可那朵阴云已经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法再度提起笑容。

    怎么回事？花魁忧心忡忡起来，为什么她会对这只漂亮的小狐狸产生一种厌烦的感觉？

    是我起来太早了吗？她轻声嘀咕了一句, 勉强提起唇角，看向九十九朝, 语气就像是对一个贪玩的孩子，是去外面玩了吗，没有遇到阴阳师吧？

    九十九朝把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笑容没变。

    他没对正成说谎，他的诅咒会让妖怪讨厌他，从一开始就是。

    只不过诅咒的影响不是即时的，所以他才能在吉原呆那么一段时间。

    妖怪一向比较敏锐，一般不到一个月就会被勾引出本能中对诅咒的厌恶和恐惧，然后远离他，人类的话大概需要几年，这也是他可以放心上高中的原因。

    有定力的大妖怪到不怎么会被影响，但他不过是个年纪小的半妖，就算察觉到了影响，大妖怪也不会费尽心思去抵抗，直接远离他就是了。

    所以对于花魁的变化，九十九朝见怪不怪：我遇上了一个阴阳师，希望能见一见这座吉原的主人，他可以帮忙关闭吉原与这个时代的通道。

    花魁的心情这下是真的变了，美艳的女人皱起眉来，瞳仁竖立成兽类，身后鱼鳍一样的裙摆鼓出了蛇尾的形状，你

    您先不要激动，少年语气平稳，他的大名足够让您放心，吉原小姐。

    兽瞳中倒映的少年脸庞依旧勾着嘴角，九十九朝眨了眨眼，而且要是再不回去里京都的话，您在那边的客人就要流失了吧？

    正成见到少年身后跟来的花魁时，十分意外。

    九十九朝在表示出愿意帮助他的意向之后，仍没有告诉他吉原的入口，九十九朝很重视约定，每个在吉原的妖怪都不会说出幻境的入口，在他还没想出新的方法时。九十九朝就让他等一等，说自己可以让吉原的主人直接出来谈话。

    能直接谈话是再好不过的提议，但吉原是一个囊括了许多妖怪的大幻境，其主人也一定是个能力非凡的大妖怪，愿不愿意让他关上门都是一回事，何况面见谈话，说不定平常都不露面。

    结果狐妖少年没有给阴阳师拒绝的余地，积极地返回了吉原，让正成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逢魔之时，九十九朝如约归来，身后跟着一个美艳至极的女人，服饰华丽多姿，能看得出既不是十二单也不是仪式用的礼服，而是有一种平安京里的服饰演变而成的打扮。

    正成没有把花魁的打扮放在心上，礼节性地报以欣赏的目光，微笑着和花魁商讨起来。

    关闭通道的话题九十九朝不打算参与，阴阳师和花魁谈论的时候他就继续在旁边窝着，天气太冷，温柔美丽的女式神见到他都快缩成了一团，特意去拿了热茶和点心给他。

    您是怎么知道幻境的主人是谁？女式神问。

    九十九朝很想回答是他用眼睛看的。他知道江户时代诞生的妖怪数量可以说是仅次于平安时代，像是吉原这样的风情街自然也会有许多妖异色彩，妖异多以女妖为主，常是被负心人抛弃或者杀害的女人，如骨女、桥姬、毛娼伎之类的虽然哪怕主体时代不同，但都会因为后世人言而让吉原中囊括进她们的影子。

    能装下那么多妖怪的地方，肯定也是个很厉害的地方，九十九朝简单地回答，那么吉原的主人，应该就是吉原本身才对。

    花魁的身上，有桥姬的蛇尾、毛娼伎长发、骨女的影子和吉原最美的女人的一切意向，哪怕他的眼睛没有从概念上看出来，他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吉原是花街，最好看的花就是吉原。

    女式神，名为天一的神将对这番推理在心中感到惊叹，她能听出自己不太理解花街的概念，平安时代其实还没有这样的社交场地。九十九朝就简单地用其他词汇解释成她能理解的推理。

    细心程度都让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声狐狸的天赋。

    装嫩尤为成功的狐狸就喝着热茶，抖抖耳朵，不多时，正成和吉原的谈论就结束了。

    花魁对阴阳师的提议和能力没有任何挑剔，她是从里京都中意外开了通道的门，没有伤害人类的打算也没有给当地妖怪添麻烦的意向，她作为吉原本身，只要管理好吉原内部的秩序就行，能关上通道远离对她虎视眈眈的阴阳师和武将最好不过。

    只不过最后她对阴阳师提起唇角，风情万种地绽开笑容，如此有能力的阴阳师，请问您的姓氏是什么呢？

    有能力的阴阳师一向出身不凡，藤原氏和源氏追逐的目标都看不上，想来应该也是一个大家族出身。

    妖怪想要记住恩人的名字是不好回绝的，但正成本身就是一个假名，白狩衣的阴阳师想了想，微笑回答。

    贺茂，贺茂正成。

    花魁放声笑了起来，声音如同花瓣上滚动的露水，带着无法言说的风情离开。

    九十九朝：解决了？

    贺茂正成点点头，声音是不变的温和，约在凌晨的逢魔之时，吉原的入口关闭通道。

    既然有吉原本身的承认，那看来通道的关闭不会太麻烦，九十九朝微笑起来，我帮上忙了！

    贺茂正成不禁被逗笑了，你想让我怎么感谢你？

    这下就算九十九朝不说，他也有帮忙解除对方诅咒的打算了。

    不过狐狸都有点坏心眼，他想知道这只年轻的黑狐狸是不是很在意手背上的诅咒。

    我可以帮你

    他吊胃口似地慢慢开口，但话音未落，九十九朝脸上的笑容就扩大了。

    少年一把扯下头上的外褂，念出咒语，短短几个眨眼间，煌煌燎燃的九条焰尾照亮黑夜，也将狐狸昳丽的面庞染上妖异。

    锵然一声，三日月宗近被横握在手，拔出一寸清光。

    好啊，那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能力，帮我解除这一个诅咒吧。

    九十九朝一字一顿，安倍晴明！

    作者有话要说：

    啵啵

    第64章 064

    教舞的天女念过经文, 说生死轮回，人死之后黄泉地狱会结算人身上的罪与业，有罪者就要跌入地狱消除生前的罪孽。

    因果循环, 报应不爽。

    九十九朝踏着步子，听着身上叮铃桄榔一堆首饰摇摇摆摆的声音, 突然说, 我认识一个死去的坏蛋，他可没有受到什么报应。

    天女不笑时肃穆端庄, 微微一笑起来, 深碧色的双瞳中便透出了一股子邪意真正的天女怎么会和妖怪为伍。她是端丽的天女也是引诱人的魔罗之妖, 在席位上弹着长颈的西塔琴，声音幽幽地说，只是还没有到时候而已。

    着锦戴金的少年停下脚步, 眼神意味不明。

    这就是他没有告诉夏油杰的事。

    咒术师不会变成咒灵，但夏油杰以死去的状态留下，就是被限定在了世俗的罪业里。

    罪业不是咒灵, 不是妖怪，更不是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他就是人生前造成的苦难。

    等他离开之后, 罪业不再被阻拦，夏油杰一直认为自己被优待的生活才会变回真正的模样。

    当时在东京街头看到他的时候, 九十九朝就知道夏油杰背后的可怖，所以才会说出，那么好看的人变成诅咒真是太可惜了。

    索命的死魂、怨毒的诅咒，无休止的咒骂和秽杂的冰冷恨意, 是他通过式神的契约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没有让夏油杰受分毫影响。

    倒不是九十九朝具有奉献精神, 只是对方成为他的式神，总要有一些优待。不过就像夏油杰说的，他不懂把握分量，总帮夏油杰做了许多事，夏油杰不相信没有代价。

    其实唯一的代价就是，夏油杰离他距离太近，他就不得不戴起手套压制紊乱的诅咒线条，脱下手套的时候，诅咒的痛苦就会反压住他的力量。

    一样，这也是九十九朝为什么只能签订一个式神的原因，只要那个式神是夏油杰，他就不会有余力再签订其他式神。

    现在不同了。

    九十九朝点起自己的狐尾。

    安倍晴明在被念出名字之后变得更加惊愕，无穷的火光与风吹向他的脸，他抬手遮挡，白袖宽袍后一双赤色的眼睛瞳孔收缩。

    在他的十二神将式神里有一个式神叫做红莲，本名腾蛇，是司掌特殊真火的神将，可眼前的狐火几乎在脱离火的概念。

    素色的外褂被烧毁，九十九朝一身现代和服，单手提刀，身形纤瘦如一株秀丽的苇草。紫色与红色翻滚瑰丽的火焰燃烧着他的衣摆边缘和袖梢，火舌舔卷，却没有继续再往上蔓延，伤害他一丝一毫。

    丝丝缕缕的阴影在火海的影子下缠绕到所有物体上，像是地面上织就出的最盛大的蛛网，供少年向后一倚。

    九十九朝骤然像是离弦之箭一样弹出！

    在他冲出的这一段短短的距离，安倍晴明身旁两位式神在同样的惊讶下及时作出抵挡的姿态，但更令他们惊异的事项再度发生。

    少年手背上蔓延出的黑色丝线极细，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完全看不出来像是出自他流出的血液，丝线在伸长到一定距离之后就像是自主勾勒出了一个又一个黑影，鬈发罗裙的怀抱娃娃的女性、年轻矮小的狩衣阴阳师、拿着蚕盆的成年男性恐怕只有奴良陆生在这，才能认出这些人究竟是谁。

    那是和奴良组交手过的御门院家历代家主，此时此刻全部化作黑色的墨影，像是围绕在少年身边的提线木偶般一起冲向安倍晴明。

    这是安倍晴明放下挡住火风手，眼神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九十九朝。

    绝对的、强大的力量与罡风引动平静的空气，磅礴的妖气卷动起来，身形单薄的少年在前进中显出了足以媲美百鬼夜行的气势，风暴般袭向白狩衣的大阴阳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