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笼罩的密林外,接近山坳的茂密乔木丛中,身上插满野草树枝做掩护的康宁和艾美一动也不动,透过随风摆动的灌木罅隙,静静地望着对面的红土山道。
由于情报的缺乏,他们不知道山坡上的宿营地里还隐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听到交火声的敌人,会不会前来察看或者选择增援。
一直趴在凹坑中,静静地等了二十多分钟,康宁将抹上泥浆的花脸转向艾美,和艾美交头接耳细声商量片刻,立即作出了下一步的行动决定。他检查完枪支状态,向艾美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猛然从凹坑中跃起,几个起落,就越过十余米的空旷地带,转眼间沿着山道快速攀登。
不一会儿,艾美看到山腰上的康宁贴紧石壁,向自己轻轻招了招手,也迅速爬了起来,跑过空旷地登上了山道,一分钟后,来到了康宁身边,气喘吁吁地坐下。
康宁指向岩石后的深凹处,贴着艾美的耳边低声说道:“你躲进去,拿出手枪全力戒备。我从右边的乔木丛中偷偷爬上去看看情况。不管情况如何,你都不能出来,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你要提高警惕,注意远近的风吹草动,可千万可别睡着了!”
“嗯!你一定要小心,我等着你回来!”躲进凹处的艾美,眼里满是温柔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亲吻了康宁一下。
康宁笑着拍了拍她的俏脸,然后拔起几棵小树,将艾美前方小心地覆盖起来,又拾起几根藤蔓,从外面看不到异样后,这才拔出艾美腰间的手枪,上膛之后交到了她的手里,仔细叮嘱几句,便登上了石坎,提枪弯腰进入了乔木丛中,从紧靠大山内侧的丛林中,一步步向上行走。
就在康宁缓缓登上斜坡的时候,与狙击手一同潜伏的突击尖兵,终于忍耐不住内心的惊疑,缓慢而又警惕地拿着枪,躬着腰蹑手蹑脚地走下了山坡。
顺着弯弯曲曲的红土狭道,他一步步接近了艾美藏身的地点,最后在刚才康宁停留的地方半蹲着身子停了下来。他左右看了一眼,便掏出腰间的望远镜,仔细观察山凹处几具横卧的尸体。震惊之下,倒吸了一口凉气,匆匆收起望远镜,紧握了手里的钢枪,前行一步却又犹豫起来,拿不定主意是下去看看,还是倒转回去向同伴报信。
隐藏在凹处的艾美,早就被外面的脚步声吓得全身瑟瑟发抖,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康宁的脚步声。此处险要的所在,除了康宁之外,所有的人都是自己的敌人,因此她略一思索,便用颤抖的左手举起沉重的五四手枪,瞄准了前方,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狠心地扣下扳机,“呯——”的一枪打在了尖兵的背心上。
骤不及防的尖兵,一头裁下山坡的同时,也勾响了手中的钢枪,一梭子弹全都射到了他前方的山坡下,几个翻滚后落在了下方凸起的岩石后面,戴着软边迷彩丛林帽的脑袋,重重地撞在了岩石上,反转到身后的左手手指痉挛着,如同鸡爪一般,扭曲地抽动几下,便慢慢无力地松了开来,生命随即离开他如同烂泥一样的躯体。
手枪和长枪先后发出的枪声,同时惊动了两个人,一个是在宿营地斜后方匍伏在密林边沿凝神观察动静的康宁,一个是全身淹没在网状迷彩服中的狙击手。
狙击手藏身的位置非常隐蔽,正好处在宿营地前方悬崖边沿的一片衰草之中,要不是听到枪声的狙击手受惊之下飞快跃起,向前移形换位的话,康宁根本就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狙击手在距离山道十余米的草丛中缓慢爬行,最后在一个凹坑处隐藏下来,手中缠绕布条的狙击枪,静静地指向前方,一阵山风吹过,齐膝高的茂盛野草徐徐摇曳,很快就把狙击手的身影与四周环境融为了一体。
心中无比焦急的康宁毅然放弃了赶回到艾美身边的打算,他知道要是不消灭此前跃起前冲之后再度消失不见踪影的狙击者,自己和艾美也许都会把小命交代在他的手上。因此,康宁在反复观察整个空间,确定再也没有第二个敌人之后,也缓缓爬出密林,向狙击手最后卧倒的方向潜行。
此时康宁的心跳骤然加剧。他心知肚明,一个优秀的狙击手分量有多重,要是自己一个不小心被对方先期发现的话,根本就没有信心躲过那迅猛而又准确的一枪。
天色越来越暗,天空渐渐地竟然下起了蒙蒙细雨。汗水和雨水在康宁的脸上和脖子上流淌,他一寸寸向前挪动着身体,这段凹凸不平的三十多米距离,此时竟然显得那么地漫长。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爬行了七米的康宁终于在一个长满野草的土包边沿抬起了头。他用力眨眨眼,挤出眼角的雨水,然后细细打量着前方三十米见方的草地,来来回回观察了十几分钟,也始终没有发现狙击手所在的位置。
康宁知道这是较量忍耐力的时候,可是对艾美的牵肠挂肚让他始终难以静下心来。另外,要是不尽快干掉眼前这个狙击手,尽快离开黑龙山的话,敌人的直升机很可能随时运来援兵,到时要跑可就来不及了。但是眼前的情况,又使得康宁不敢轻举妄动,就连呼吸也不敢大声,一个不慎,很有可能就遭来灭顶之灾。他只能在绵绵阴雨中,一遍又一遍地扫视前方每一寸土地,每一丛杂草,每一个凹凸之地。
一阵湿冷的山风又再度吹来,满地的野草缓缓伏下然后昂起,如此数次之后,康宁终于看到了左前方二十米处的半截枪头。
让他感到非常为难的是一个小土包将它后面的情形完全遮住了,除了在山风中时隐时现的半截枪头外,康宁看不见其他任何的异动,就连那节黝黑的枪头也仿佛就是原本长在那里一样。
山风越来越大,频率也越来越密,天上的小雨逐渐变大,形成了蒙蒙的雨幕。
康宁暗自庆幸自己处在下风位置,否则会更难熬。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演算之后,他终于缓缓弯腰站起,平端钢枪,从侧后方一步步接近小土包的位置。
就在康宁终于看清静卧在凹坑中满身伪装的狙击手的时候,感应力超人的狙击手也突然转过头来,几乎在康宁开枪的那一瞬间,他闪电般横滚几米,调转枪头向准康宁射出了清脆的一枪。
先后两声枪声过后,一切再次归于平静。
仰卧在草丛中的康宁,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跳如雷,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左腋下火辣辣的刺痛。他缓缓将右手伸进衣服里抚摸伤口,抽出手看着上面的殷红鲜血,不由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庆幸:
子弹擦着腋下而过,留下一道浅沟!
山雨依旧慢慢地下着,几个深呼吸之后,康宁豁然跃起,握着枪一步步警惕地走向俯身趴下的狙击手。
当看到其脑袋后面鸡蛋大的血洞仍在涌出鲜血,康宁这才放心地在他身边蹲下,收起枪翻过狙击手的尸体,只见他的一张脸满是鲜血,一个弹孔出现在他人中之上。
康宁解下狙击手腰间系着的武装带,上面串着一个精致的枪套和两个牛皮弹夹套,康宁缓缓抽出精美的原装五四手枪一阵摆弄,放回枪套,将武装带系到了自己腰间。
向四周扫视一眼,确认此次终于安全后,康宁立刻大步跑向山道口,一路向下狂奔,不一会儿就来到艾美藏身之处的岩石前,尚未开口呼唤,就听到艾美“呜呜”的哭泣声。
康宁紧贴着岩壁,把枪口指向凹处,看了一眼坡下的尸体,高呼艾美的名字。等艾美答应之后,他才敢现出身形,飞快拨开挡在前方的树枝和藤蔓,俯身抱起艾美,紧紧搂在自己怀中,任由艾美的泪水浸入自己滚烫的胸膛。
“宝贝儿,到这里坐下。”康宁将还在抽泣的艾美扶到岩石边坐下,进去捡起地上的手枪略作察看,退出子弹,关上保险后轻轻放进了艾美腰间的枪套里:“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天黑以前定要离开黑龙山范围进入老挝境内。这段路程只有几公里,我们不能停,否则很可能被他们追上。”
艾美点了点头,擦去脸上的泪水,扶着康宁的腰站了起来,跟在康宁身后一步步向坡顶的宿营地迈进。
到达坡顶平缓之处,艾美看到康宁从一具尸体旁捡起一支长长的狙击步枪挎到了背上,这才知道康宁这么长时间才来接应自己的原因。
两人坐下略作休息,喝了几口水,立刻向西赶去。
一个小时之后,与猛虎分队失去联系的黄永谦,亲自领着二十四名特工部队精锐,乘坐直升机一起赶到了宿营地上空。
当看到下方静静躺着的狙击手的尸体之后,黄永谦不顾危险,大声命令直升机紧急降落。驾驶员提心吊胆地缓缓落到了实地上,黄永谦率先跳出舱口,弯腰奔向狙击手的尸体。
在尸体旁边半蹲下,黄永谦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铁青着脸站了起来,望向了西面弯弯曲曲的山道——他清楚地知道,康宁和艾美就是从那条道路穿越越老两国的国境线的,这次追击任务,以自己的全面失败而告终。
特工部队的少校跑到黄永谦身边蹲下,看着狙击手人中上的弹孔,眼里满是悲伤。他摸了摸死者冰冷的脖子,抬起头咬牙切齿地大声请战:
“将军,请下命令吧!逃犯离开此地不会超过两个小时,让我带着队员们立刻追击下去!”
黄永谦痛苦地摇了摇头:“这里过去两公里就是越老两国的交界处,也就是黑龙山的主峰。这里方圆十几公里范围内人迹罕至,毒蛇猛兽潜伏其间,上次要不是康宁带队,恐怕到现在我们都没有黑龙山的具体资料。上午我和河内的几个到过黑龙山的考察队员通过电话,他们对黑龙山的恐怖描述让人担忧,边防营的几个士兵也说再也不敢进入黑龙山范围了,所以我不能再拿你们的生命来冒险。知道吗,军队培养你们一个人的花费,就差不多可以养活一个普通的连队了,这样的损失实在太可惜了!让他们逃吧,逃到天涯海角,我相信也会有抓获他们归案的那一天。”
“不!逃犯能走,我们也能走!”少校坚定地望着黄永谦,眼里满是倔强。
黄永谦并没有被少校的表现所打动,他板起脸,正色道:“执行命令吧,少校同志。他们能走,我们不一定能走。你们虽然经受过长期艰苦的训练,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但我们的对手却是个精通药理的鬼医!医药界私下传言他会巫术,很多人证实他所到之处,毒蛇猛兽纷纷逃避,还说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但是偏偏我们就不能去!上次要不是他采取各种预防措施而且亲自带队,谁也不能进入这片阴森恐怖的地方。原来到过黑龙山的人只剩下一个,中毒之后还是他亲手救活的,如今瘫痪在床,无法行走,一提起黑龙山就要发疯,因此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将军,难道就让我们的官兵白白送命?我这就去追!”少校不忿地叫喊起来。
“住口!”
黄永谦愤怒地咆哮起来,抓住少校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严厉地说道:“你立刻带领手下向东搜索,尽可能找到猛虎分队的官兵。他们和指挥部失去联系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但愿他们都还活着!记住,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我也不好向上面交代。”
“是……”
一个小时后,少校带领他的手下,扛着五具猛虎分队的队员尸体爬上了山坡,少校的脸上再也没有了愤怒和冲动,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他跑到黄永谦面前,不停地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报告:
“将军,完了……隔着深涧,我看……看到无数的毒蛇猛兽和一片片的血迹,靠近深涧的树杈上,还挂着几片被撕碎的军服……和一条猛虎分队队员的胳膊……胳膊上没被撕烂的半截袖子上面还有……有猛虎分队的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