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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9)
    你是

    那苍白的女人边说着话,却边在呕着血。

    她的肚子被一根尖锐的铁杵贯穿,淌着大片大片的血。那血还在流,多到甚至不知是她的,还是周遭这些刚刚死去的尸体。

    谢忱山面露不忍。

    他靠近的手指被女子猛地攥紧了,连同那施展的法决一起,只看她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无暇清秀的脸,这是一位看起来让人很舒服的女人,哪怕她现在狼狈不堪,哪怕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她哆嗦着,用力着,说道:那位的,师兄弟吗?

    谢忱山竟也是温柔地应了下来。

    是,贫僧,乃是他的师弟。

    女人的力气像是殆尽,那握紧的瞬间,已经花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谢忱山不畏那些腥臭血肉,扶住了那女子的肩膀,轻声说道:施主可是有事,要我相助?

    便听那女子低低说道:我为,他们,坚持至此,不过是,一场笑话反倒是,我那孩儿,为救我破腹而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边笑边呕着血,声音里一片苍茫。

    我啊,我真是大师,还望你给我儿,一个痛快吧。

    她绝望地攀着谢忱山的胳膊,无力,却用力地说道:我要死了

    这一次,她是真的要死了。

    他不该在这时候,诞生却,强行,为了我而爬出腹中就算他,再是,世间魔物,却也,是因为我的怨恨,才会至此我,这,做娘亲的,能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

    便是让他随她同去。

    莫要留在这淡漠无情的世间。

    他的诞生,无人祝福,也无人欣喜。

    往后一生,不过是杀与被杀死,与不死罢了。

    窸窣的动静一直不断。

    谢忱山没有看过去,却也知道那处有着活物。

    女子显然也听到了。

    她挣扎着别过脑袋去,看着那团血肉模糊,浑身通红的肉泥,眼里的痛苦稍稍褪.去,流露出些许极难得的慈爱。

    你可知他并无神智,也无法沟通,更不是人,也不是魔,只是一团不当存在之物?

    谢忱山慢慢说道:甚至有可能他破腹救你,不过是因为察觉到了伤害己身的危机。

    那,又如何

    女子感觉到四肢冰凉,垂死的痛苦已经爬上了她的喉咙。

    那,又如何?

    她声音渐渐弱下去。

    最后,这一刻,是我儿,救了我,不是吗?

    前一刻谢忱山还能感觉到他胳膊上女子的重量,下一瞬他身前的景色瞬变,仿佛他一瞬间从山路瞬移到了山涧,森森绿意中,他的眼前便是那团肉泥。

    没有轮廓,没有肢体可言,甚至分不出哪里是头和脑袋,隐约只有猩红偶尔显露。

    他听到自己说道:早知如此,半年前就不该那般离去。

    是,道嗔的声音。

    谢忱山早就猜到,倒也不觉得奇怪。

    肉泥发出一道尖啸声。

    于是接下来的画面,就如同当初道嗔同谢忱山所说那般,道嗔费劲了一身修为才堪堪制服了那不该诞生之物,超度他去往轮回。

    道嗔是位个极其妥帖之人。

    他不仅料理了山上那些死尸,也把女子安然入葬了。

    而那肉泥

    在确定其毫无生机之后,道嗔便把那块肉落满了符箓,并重重镇压起来,与其娘亲合葬在一处。

    道嗔是做完超度法事才离开的,谢忱山却没有。

    谢忱山自然是寻过出路,可是此处宛如自成一方世界。他只要走到了山下,下一步就是回到了半山腰,他原来出现的位置。

    任何的法术都起不了作用,谢忱山索性随遇而安。

    时间轮回,在此处似乎成为了例外。

    山林如旧,风声悠悠。

    直到那一日。

    风雨如晦,谢忱山伫立在山巅,看着狂风骤雨袭击此处。在天地大势中,山林不过是匍匐在地上的爬虫,支棱着可笑的枝叶抵御着席卷的风暴。

    山崩。

    旋即地裂。

    谢忱山蓦然低头。

    看着那小小的坟包,连带着无名的墓碑被瞬间吞没。

    与其同时,谢忱山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处。

    白术悠哉悠哉翘着腿躺在高台上,衣冠不整的,混没个正行。

    旁边的弟子们都见怪不怪了。

    他们这位师叔祖在外人面前才能撑得住一副威严的做派,不堕了他老祖的名头,不毁洗心派的名声。而实际上他着实就是这样一副不着调的模样。

    掌教可当真是为这个师弟头疼得紧。

    要不然他这把年纪,还能和无灯那样百来岁的小儿交往甚密?

    这不是无灯过于稳重,是白术过于不稳重了!

    师叔祖,不好了!

    白术翘起一只脚拦住了那莽撞的弟子,懒洋洋地说道:有什么他的话还未说完,人已然消失。

    弟子一愣,猛地扭头。

    白术已然凌空出现在那数十丈的观心镜前。

    他的神情异常严肃,与刚才截然不同。

    只见镜面比方才要暗上许多,更接近还未被触发开启的时候。

    可这不对劲。

    在观心镜开启期间,镜面应当是没有任何变化才对。

    白术抬手一召:起平平无奇的话语中,穹顶之下,两边各有两面半人高的椭圆水镜显露出来。

    白术袖袍猎猎,双手迅速掐诀。

    阵起!

    水镜摇曳晃动起来,不多时便荡开异动范围的画面。

    湿腻粘稠的红。

    两面水镜都只有这抹颜色。

    白术悚然一惊。

    观心镜内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变化,这种红色究竟是

    不对!

    白术蓦地发现,那抹猩红并不是永恒。

    它是粘稠的,流动的,是活的!

    猩红似乎察觉到了镜外的注视,它诡异机械地挪动,白术甚至能够感觉到它,似乎也是有神智的。

    它同样也在注视着他。

    那是

    眼!

    白术的灵识在疯狂预警!

    滑腻鼓胀的瞳孔一寸、一寸地挪动过来,假如说刚才的猩红已经令人头皮发麻,眼下蠕动的速度更是迟缓,犹如年迈的老者,让人忍不住躁动。

    可白术却清楚,那不是慢。

    是因为水镜只能容纳这般多,故显得极其细微!

    咔嚓咔嚓咔嚓

    仿佛是承载不住那跨越而来的庞大诡谲,那两面水镜瞬间崩坏,碎裂的水声在穹顶之下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

    正此时,观心镜再度亮起来。

    先是一小抹暗黑,紧接着是浓郁的白,再然后

    是点亮数十丈镜面的猩红!

    有人闯入第三重了。

    甚至还因此共鸣了观心镜!

    白术的眼神暗下来,疾声说道:戒严仇刃山!

    至于掌教那里,倒是无需告知。

    观心镜的异动,他只会比白术更清楚。

    白术看着诡异多变的观心镜,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无灯啊无灯,你最好保证此事与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不然这一回掌教师兄那头,可不是那么好兜得住啊!

    方才那只眼,连他的灵识都在疯狂预警。

    这足以说明那存在之强横。

    观心镜内,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忱山沉沉坠入了一段无名的记忆。

    腐烂之地爬出来如肉泥般的黑色懵懵懂懂地挣扎着,一经出生就没有灵智,不知天地何物,只懂饥.渴与嗜杀。

    它是魔物?

    是不懂,也无法懂得这些。

    在魔域中醒来,该就是魔了罢?

    匍匐苟活的魔物只知饥饿,只知腹中永远无法填饱的饥.渴。

    饿啊

    它饿啊!

    不知日夜,不知岁月,不断与同族的互相残杀。浑然不觉混沌重叠的界与界裂开了一道缝隙。

    小魔物来了人间。

    谢忱山眨了眨眼。

    他注视着看起来有些熟悉的雨夜。

    就像沉眠在长久的记忆过往。

    不止一头魔,数不清的魔物透着偶然撕裂的缝隙涌入人间。

    那是一场饕餮盛宴。

    暂住在附近人间寺庙的佛修大怒,提着佛杖赶来。

    谢忱山看到了道嗔,看到了胖道痴,看到了被砍去半边身体的魔物,看到了夜色中冒雨出行的自己。

    也低头,看到了匍匐在地上,拉扯着他脚踝的魔物。

    那一刻,他仿佛重新变回了小谢忱山。

    这一次,小谢忱山对上了魔物的眼。

    猩红。

    原来是它。

    吞下了谢忱山的心,那便是他。

    谢忱山闭眼,任由着这黑雾魔物撕裂着他的膝盖,喃喃自语地说道。

    原是我,放出了这头凶兽。

    这份因是他。

    这份果也是他。

    第27章

    郝道仁踏入第三重的时候,并没有觉察出任何的不同。只不过他们这一行人现下很是狼狈,尤其是刘文。

    他的心魔不知为何出奇强大,险些追上郝道仁,让他们好是吃了一番苦头。

    他们历经数次心魔险境,才得以踏入这第三重,这其中的危险重重自不消说,眼下看着这浑然没有差别的天地,就算是郝道仁,都忍不住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老祖,这

    一直显得很淡定散漫的病弱青年直到此刻才露出有些认真的神情,他淡淡地说道:莫要说话。

    众人噤声。

    他这一路都是被郝道仁他们给带过来的,第二重天除了指点他们之外,他也不曾出手过。

    一来是为了避免被察觉,二来也是减少消耗。

    这种寄宿的法子,最终导致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手,这也是他需要郝道仁他们的缘故。

    瘦弱青年有些不满地咋舌。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太弱了,弱到连他寄宿的力量也只能发挥出不到一半。

    有些难办啊。

    他想。

    他感觉到了三十几个弱小的味道,那是洗心派的弟子们。

    洗心派素日看着大方,可要是在他们的领域地盘里弄得风生水起甚至累及门徒,也不是好易与的。他心知肚明这点,淡漠地挪开灵识。

    这第三重的隐秘,除了他告诉郝道仁他们的事情之外,其实还有更多。

    观心镜。

    这是一面极其可怖的镜子。

    也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这并非死物,而是具备活性的物体。

    洗心派内无数的阵法演化自观心镜,可以说是先有观心镜,后有洗心派。

    哪怕在不开启的期间,其内部也在不断地挪移幻化,洗心派为了确保观心镜不失控,才会每隔八十年开启一回,让三百五十名修者一同入内。

    是造化,也是利用。

    这些投入镜面内的修者们不断消磨破解着观心镜内的幻阵,也是在空耗其本源。

    如此往复。

    可他费劲千辛万苦换了身体,把修为压低至元婴,才能堪堪擦着修为的限制踏入着观心镜,可不是为了那区区蝇头小利!

    因为这面观心镜,本是上界之物!

    朱虹流的眉心裂开一道缝隙,幽暗森然的凉意让人忍不住哆嗦起来。

    这第三重,乃是观心镜的核心。

    世人皆不知此处,其实还藏有另一物

    若是能夺得那物,就算是天门紧闭,那也是必然能够飞升成仙!

    这才是真真夺天地之造化!

    逡巡的灵识看似远离,实则一直在不紧不慢地注视着那些洗心派弟子的动作,每隔八十年这些弟子入内,可不只是为了开启观心镜这般简单啊

    那些弱小的感知不动了。

    在

    那里吗?

    朱虹流露出森然的笑意。

    微凉的声音响起来:跟上来,在这里掉队的话,我可不会回头去救你们。

    话音刚落,他的声音已然消失在远处。

    郝道仁心中一惊,连忙就着最后捕捉到的气息追上。

    一步踏出,瞬息万变。

    崩

    朱虹流轻轻念道。

    将将幻化的幻境就此被蛮力给洞穿。

    他的身法极快,哪怕只能使出一半的修为,却精细得远超出了这个层次。就像是超出了这个境界的大能回过头来,对底层的修为早就融会贯通,使起来都比同阶的要熟稔许多。

    风声雨声喧闹声,声声乍起。

    朱虹流在其中穿行而过,极其潇洒利索,丝毫不见方才的病弱之感。

    太畅快了。

    哪怕嘴角已经渗出了血沫,但他肆虐的力量却把层层扑面而来的幻境全都破灭在最初。

    好生可怕。

    刘文勉强跟在郝道仁的后面,忍不住传音问道:老祖,当真只有化神修为吗?

    他们确实知道老祖为了进这观心镜,把修为强行压到了元婴可现在看起来,其威慑却远不止的错觉。

    郝道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阻止刘文,告诉他,以老祖的能耐他们的对话也是能听到的还是认真去想刘文的提问。

    有老祖在前面开路,他们入了这第三重之后,所经之途畅通无阻。荒凉的大地上有几道身影如闪电般急速而过。

    若非在镜中世界,对于大部分的瞬移法术皆有限制,他们的速度只会更快。

    近了。

    更近!

    朱虹流站定,遥遥望着孤原那抹高悬在天上、极其刺目的光芒。

    那是这镜内唯一的一道光源。

    对于修者来说,在黑暗中视物本就是常态,反而是在这夺目的光源出现之前,都还未曾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