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没有绑好?这理由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白云婉的爹白敬纶皱着眉头,指着白云婉痛斥,“前几年也是这么说,后来出了什么事,你以为我不说,就是不知道吧?——那盛家老两口已经白死了,你还不长记性!为何又让饕餮跑到盛家去了?!”
白云婉心里大惊,她没想到连这件事爹爹都知道,不由心乱如麻,深深地低着头,伏在地上,双肩一耸一耸,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滴在碧绿嵌花的玉砖地上,很快就在那地上留下一团水迹。
白夫人看了心疼不已,忙将白云婉从地上拉起来,拥在怀里,对白敬纶嗔道:“你也是做爹的,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呢?那饕餮是凶兽,一般绳子哪里绑得住?它要跑出去,也是下人的错,关婉儿什么事?你啊,也是太严苛了。”
白敬纶虎着脸,对白夫人瞪了一眼,但是胳膊已经背了起来,不再指指点点,他恼道:“慈母多败儿,每一次我要罚她,你就拦在里头,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让凶兽跑出去伤了人,罪过会有多大!”
“能有多大?不是我说,这个新颁布的律例实在是太严苛了。照我说,凶兽只要伤的不是我们自己人就行了,伤了那些贱民有什么关系?他们也算是人?”白夫人轻嗤一声,“若不是有我们,这些不开化的贱民早就死在凶兽嘴里了,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你闭嘴!”白敬纶终于被激怒了,“这话你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你出去敢说一个字,冯致杰那老匹夫能当场拉你去坐牢!咱们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收服这些人,你以为祖地的那些人是好相与的吗?!”
白夫人见丈夫急了,才掩面轻笑:“有什么不得了的?婉儿前儿不是立下大功了?——救了执政官殿下的性命,这样的功劳,足以抵上一百次饕餮跑出去的过错了吧?执政官殿下一条命,难道抵不过那两个贱民?”
白夫人看上去三十来岁,肤色雪白,浓黑的翠眉,高挺的鼻子,丰腴的身体,笑起来有种浑然天成的魅惑。
白敬纶虽然对女儿恨铁不成钢,但是对这个夫人却是宠爱得很,完全不想拂她的意,想了想,道:“你们就在家里待着,别再出来惹麻烦了。我去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安抚一下那户人家。”他举步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顿,叹息道:“幸亏执政官殿下回祖地休养去了。若是他在,这件事可不好解决。”
“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不说执政官殿下欠我们婉儿一个大人情,就看在平时他们相处的情份上,婉儿也不会怎样。左不过多给些银子,这些穷疯了的人见钱眼开,有了银子连爹娘儿女都能卖,你放心吧!”白夫人用手抚着白云婉的脸,心疼地拿帕子给她擦泪,“我的儿,瞧你眼睛都哭肿了,可别再哭了,啊?”
白夫人生了三个儿子,才有白云婉一个女儿,因此对她十分疼爱,视如珍宝,虽然也管教,但是非常护短,谁都有错,就是她女儿不能有错。
白云婉平时极是乖巧,就算淘气,也都能把握分寸,因此白夫人更加疼她。
只有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白云婉才会稍稍放肆一些。
但也不会太过份。
在他们的族人中,白云婉是大家公认的小公主,因为帝国地位最高的元老院三大家里,她是唯一的女儿,另外两家都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而且她进退有度,乐于助人,在族人中名声非常好。
大家都把她和谢家那位年轻有为的执政官殿下并称为“帝国双璧”,就等着他们能够成亲,就能两好合一好,成就天正帝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段佳话。
白云婉自己虽然从来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知道,她心里眼里只看得上执政官殿下一个人。
只可惜这个执政官殿下是个心冷意冷之人,完全不解风情。
长到如今二十七岁,还是清心寡欲,别说没有妻室,就连相好的情人都没有。
这在十八岁就有自己的女人,二十岁就成亲的天正帝国高门世家的男人来说,实在是异类。
不过白云婉三年之前成年之后,京城就传出一个谣言,说执政官殿下之所以一直看不上别的女子,是在等白家的小公主白云婉长大……
因为在白云婉成年礼那天,执政官殿下专门陪她跳了成年礼的开场舞,这对于执政官殿下这个清冷自持、不怒自威的人来说,是极不寻常的。
但是呢,大家等了三年,执政官殿下还是没有要娶白云婉过门的迹象,因此最近京城里又不太平。
政务院那八部部首和九州州牧,以及军部四位大将都在蠢蠢欲动,想把自己家的姑娘送到执政官殿下面前。
若不是前几天执政官殿下突然落水晕迷,再过几天,他就要面对五六场成年礼舞会,并且要带成年的那位贵女跳开场舞。
执政官殿下的侍从偷偷说,估计就是这些成年礼舞会太多了,执政官殿下看见请帖简直生无可恋,所以跳河逃避……
当然,这是开玩笑的说话。不过执政官殿下的事,就算是玩笑也不能这么说。
这么说的侍从已经被白敬纶和冯致杰联手修理,打发去北军充军去了。
执政官殿下身边的侍从第一要务,就是口风要紧。
谢家子嗣稀少,他爹娘早逝,这一辈只有他一个儿子,但他又迟迟不肯成亲,谢家那些族亲已经急得不得了,有人甚至在谋划要不要直接给他过继个儿子,好承袭他这一系的香火和元老院大家的位置。
听爹娘说起执政官殿下,白云婉的哭声才低了下来。
白敬纶出去好一会儿,白云婉对白夫人道:“……娘,您一定要帮我,这件事,一定不能让……让他知道。”
“他是谁?谁是他?”白夫人故意打趣,“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是谁呢?”
“娘——!”白云婉不依地推了她一把,“您就别笑话女儿了……难道,您不想执政官殿下给您做女婿吗?”
“不知羞!我做什么让他给我做女婿?”白夫人正襟危坐,眼底却露出笑颜,逗了白云婉好一会儿,才道:“你别急,让娘好生给你想个法子。执政官殿下这一次养病回来,你一定不能再等了,要经常接近他,熟了之后,才能日久生情,知道吗?”
执政官殿下一向独来独往,除公事以外,几乎不与人交际,因此这些姑娘才不得其门而入,想自荐枕席都找不到门路。
白云婉因为有自己的爹跟执政官殿下共事的关系,跟执政官殿下比别人都熟一些,但也仅止于两人跳过一场开场舞。
白云婉摸了摸自己的手掌,有些可惜地砸了砸嘴。
三年前的那一支舞她终生难忘,当然,如果执政官殿下没有戴着那特制的鲨鱼皮手套就完美了……
霁月清风、郎艳独绝的执政官殿下,是所有未嫁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
“怎么接触啊?”白云婉想到这里,又有些气馁,“他根本就当我们不存在……”
“我给你打算好了。等执政官殿下回来,由你爹出面,让你拜在执政官殿下门下,成为他的亲传弟子,以后的事,不用我教你了吧?”
“真的?他会收我做徒弟吗?”白云婉心里砰砰直跳。
他们天正帝国的上等人,没有什么师徒不能成亲的辈份问题,对于他们来说,只有直系血亲不能成亲,别的人都无所谓。
因此白云婉一点都不担心师徒关系会成为他们的阻碍。
那是让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捷径。
不然她还真没法子接近执政官殿下。
……
太阳升起来不久,天正帝国京城监察部门前来了一群人。
看衣着打扮,是一群从京城郊区来的村民。
他们正是盈袖和夏家村的人,抬着饕餮的尸首来告状的。
夏云走在最后,他背着手,不动声色打量这监察部的大门。
高大的门楼,巍峨的大殿,白墙黑瓦,黑漆大门上钉着九九八十一个铜钉。
大门旁边挂着一面大鼓,据说是夔龙的皮所制,敲起来声震屋宇,传遍整个京城。
只有监察部门口有这面鼓。
敲响它,就意味着有人要告天正帝国的世家高门。
因为州牧及其以上的官员和家属,都归监察部管。
要告他们,也只有到监察部来告,不是去刑部,也不是去底下的州府衙门。
监察部门口蹲着两座凶兽石像,那凶兽的样子很怪,跟牛差不多大小,身披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炯炯,额上只有一支角。
“这是什么东西?”夏云饶有兴趣地问道,居然不是石狮子,门口也没有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不像是司法部门啊?
“大少爷,这是獬豸的石像。”一个夏家村的老人对他笑着说道,“獬豸很厉害的,能听懂人说话,可以辩忠奸善恶,理是非曲直。如果发现官员作恶,戕害百姓,它会用角把他撞倒,然后吃下去!”
夏云听得噗嗤一笑。
如果这凶兽这么厉害,还要监察部的这些人做什么?
直接养一群獬豸,分到全国各地,但凡有案子,让它出来闻一闻,然后张嘴吃人就行了……
他是半点都不信的。
盈袖也没当回事。
饕餮、獬豸这些凶兽对她来说,就是能吃人的怪兽,如果要吃她和她的亲人,那是一定要打死。
夏村长扭头对盈袖说:“你不是要告状吗?先去击鼓吧。”
盈袖二话不说,拿了悬在那面夔皮鼓下面的鼓槌,咚咚咚咚敲响了大鼓。
她力气大,又用了谢东篱教她的运气法门,一敲之下,那大鼓不仅发出巨大的声响,甚至引发了一丝龙吟,从大鼓深处散发出来,声波在整个京城震荡,听得京城里很多人悚然变色。
这些人都知道,能敲到夔皮鼓发出龙吟的人,只有他们族里的高层人士能做到。
因为这需要特殊的运气法门,不是一般力气大就能做到的。
夏云神情复杂地看着盈袖窈窕的背影,诧异这样纤细的腰身如何有这样大的力气,不住在心里叫可惜,脑子里跟拉锯一样,在娶盛家姑娘和跟盛家姑娘退亲中来回犹豫。
理智告诉他应该放手,这样的女汉子,不是他能驾驭的。
但是感情却迟迟不肯做决定,似乎一想到放她离开,他的心底就跟被人捅了一刀一样难受。
这种感受对他来说也算是新奇,所以才迟迟拿不定主意。
就在他的眼神变幻中,那监察部的黑漆大门霍然开启。
一个穿着玄色长袍,面色肃然的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拱手问道:“请问刚才是哪一位击鼓,请随范某进去一叙。”
监察部的衙差们吓了一跳,跟着涌了出来。
能让他们监察部的部首出来亲自迎接的告状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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