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盈袖的唇角翘起一个讥诮的笑纹。
仔细想来,张氏和暗香态度的变化,也是从那一夜,她从青江里救起了小磊开始的吧?
以前她们娘儿俩在江南司徒府的时候,并没有这样明显地表露过对小磊异样的态度。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小磊是傻子,毫无前途可言,就连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
上一世,小磊把生的希望给了她,自己沉身青江河底之后,张氏就没有如这一世一样转变态度,而是对自己更好,更体贴,更关爱。
暗香呢,其实跟这一世差不多,但因自己上一世没了弟弟,将一腔对弟弟的姐弟之情都倾注在暗香身上,只觉得她善良、纯洁、不谙世事,对自己这个姐姐更是贴心贴肺得崇敬。
爹的态度跟上一世倒是一点都没有变,一直都是更喜欢、更抬举暗香。
不过因自己上一世深深的愧疚,甚至觉得爹这样做是对的,就应该对暗香更好,不应该对自己这个害得弟弟丧命青江河底的姐姐好。
因为上一世,她完全把弟弟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对于爹加在她身上的任何不公和为难,她都甘之如饴,心里才能好受些。
而妹妹暗香,一直坚定地陪在她身边。
可以说上一世,自己最后能够走出失去弟弟的抑郁,师父的功劳占大头,另外就是靠这个妹妹了……
她对这个妹妹的感情本是很深厚的。
当然,这种深厚,是不能跟对弟弟的感情比的。
因为在她心里,弟弟本来是第一位,暗香只是在她失去弟弟的时候的慰藉。
如今小磊不同于上一世,完全活了过来,张氏和暗香这母女俩的态度在司徒盈袖再看起来,就和以前有明显的不同了。
说到底,是她自己的心态转变了。
这一世,她不再有致弟弟之死的心理负担,因此能更加客观敏锐地看待周围的人和事。
就算是张氏和暗香,也不再披有上一世的玫瑰色光环。
褪下司徒盈袖自己由来已久沉重的心理负担,她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
张氏和暗香举止表现中的不正常,便渐渐展现了出来。
不管好与不好,司徒盈袖的想法都很简单,这一世,她就是要守护弟弟平安长大,谁都不能再次威胁她弟弟的性命!
就算她爹也不行,更别说张氏和暗香这两个隔了一层的人……
上房里陆家的婆子和媒人被司徒暗香的态度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司徒健仁呵呵一笑,“那你们跟我夫人商议吧,我先告退了。”说着,脚底抹油般跑了,出二门往商院去了。
上房里只剩下司徒盈袖和陆家来人待在一起。
她端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唇角的笑容和蔼可亲,刚才那一点点讥诮之意已经如同暗夜流光一样一闪而逝,再也看不见了。
司徒盈袖轻言细语地命人给陆家婆子和媒人换了新茶,笑道:“两位别见笑。我这个妹妹从小就是大家伙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脾气任性一些也是有的。其实她很懂事,很善良,也很识大体。要说私下里跟人私相授受这回事,真的是没有的。你们陆家四郎做出这种事,让我们也很难堪。”
陆家婆子和媒人对视一眼,对司徒家的大小姐观感又是一变。
这气度,这举止,真是妥妥的大家闺秀!
一下子就把刚才那哭着喊着还要绞头发的二小姐给比下去了!
让人错觉她不是一个皇商家的姑娘,而是三侯五相家的嫡女……
“……大小姐,您是厚道人,自然不懂那些弯弯绕。可是您也要细想想,若不是你们家二小姐对我们四公子有意,我们四公子怎么会冒着得罪沈相家的危险,为你们家二小姐做到这种地步?!”陆家婆子是陆二夫人的心腹,自然对陆家的事情更了解。
说起沈家,司徒盈袖不可避免地叹了口气,怅然地道:“……可是沈家,是我的外祖家。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陆四公子如何跟我表妹定亲之后,又来招惹我妹妹?你们这样,置我们司徒家于何地呢?”
……
张氏的内室里屋里,司徒暗香扑在张氏怀里哭成泪人。
她一边哭,一边跺脚:“不嫁不嫁我不嫁!我才不要嫁给那什么陆四公子!”
张氏抱着她,轻声问:“你真的没有招惹陆家四公子?”
“当然没有!”司徒暗香嘟着嘴,从张氏怀里抬起头,斜了她一眼,“我对他,跟对别的人没什么不同。他要有什么想法,是他自己想多了!娘,我总不能对他笑一笑,他就觉得我对他有意思,想嫁给他吧?!”
“这样啊。”张氏放了心,“你真的没有跟陆四公子有来往吧?”她是要确定司徒暗香有没有把柄落在陆四公子手里。
“绝对没有。”司徒暗香的眼珠转了转,其实她也记不清了,“……我的东西纵然有落在别人那里的,也可以推说是姐姐的东西,跟我没有关系的。”
再说她很多首饰头面,甚至衣衫陈设,本来就是从司徒盈袖那里来的。
张氏嫁进来四五年,司徒暗香只贴着司徒盈袖叫姐姐,除了司徒健仁私下里给司徒暗香置办过体己以外,司徒盈袖也给了司徒暗香不少她娘沈咏洁留下来的好东西,都是有银子都没处买的。
“这可不行。”张氏端然否决,“你姐姐也不是小磊那个傻子,你要推在她头上,更加得罪沈相府和长兴侯府,到时候就是你爹都护不住你。”
司徒暗香抿了抿唇,拖长声音道:“知道了。我没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但是如果掉了什么东西被人捡到就要生事,也别怪我。”
“更加胡说了!你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干什么吃的?别说掉了重要的东西,就算是平时少了个汗巾子,她们都要查的。算了,你这个小糊涂,问你也问不明白,等打发陆家的这些人,把你身边的丫鬟婆子叫来,我细问问。”张氏做事非常稳重,总是四平八稳,力求滴水不漏。
司徒暗香点点头,擦了眼泪,跟张氏一起往外走。
外面的上房堂屋里,司徒盈袖正跟陆家婆子和媒人说话。
陆家婆子道:“我们四公子已经跟沈家二小姐退亲了,您不必介怀。”
“这样啊?是你们陆家跟沈家退亲,还是沈家跟陆家退亲呢?”司徒盈袖故作不解的问道。
她记起来,上一世的时候,表妹沈遇乐也曾经退过一次婚,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她就是在上京两年后,才从失去弟弟的抑郁中刚刚走出来的。
但那个未婚夫是谁,她却记不清了。
因为从上京之后的头两年,她一直是把自己关在小佛堂里,一心吃斋念佛,为弟弟和娘亲超度祈福。
外面有什么事,她都是从张氏和暗香那里得知的。
而且并没有司徒暗香生辰,外人大举送礼这回事。
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
师父虽然陪了她半年,但是师父寡言少语,从来不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人八卦是非。
所以她上一世进京头两年的记忆,真是乏善可陈。
她只记得表妹沈遇乐曾经大发雷霆,说是沈家不满意对方的举止,主动退了婚……
好像就是从沈遇乐退婚以后,沈遇乐就跟司徒暗香不对付了。
那时候,司徒盈袖只觉得是两人性子不同。
沈遇乐是大家小姐脾气,对暗香这个拖油瓶不假辞色也是有的,也没往心里去,只注意尽可能别让她们俩单独待在一处,免得司徒暗香吃亏。
后来这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表妹一直留在家里,跟自己一样,过了二十岁也没有出嫁……
现在想来,沈遇乐上一世的退亲,应该跟司徒暗香也脱不了干系吧……
司徒盈袖这样一问谁主动退亲,陆家的婆子就尴尬了。
不管男方女方,被退亲的那一方一般来说都是过错方。
特别是被女方主动退亲的男方,那肯定是犯了很大的过错。
比如他们家四公子这一次,京城里众所周知都是他的错,而且沈相家退亲退的大张旗鼓正大光明,根本就不给他们陆家在背后搅浑水的余地。
而且他们听说刚一退亲,三侯五相里面的另外六家,马上又派了媒人去沈家求娶沈遇乐。
见对方眼神闪烁,支支吾吾不说话,司徒盈袖便明白了事情应该跟上一世是差不多的情形。
不管上一世沈遇乐的未婚夫是不是陆乘元,肯定都是遇到了同样难堪丢人的事,沈家才主动要退亲的。
“原来是沈家主动跟你们退亲,你们才退而求其次,来我们司徒家求娶了。”司徒盈袖收了笑容,冷然说道,“你们当我们司徒家是什么人?”
她的眸子圆大黑亮,眼角更是斜斜上挑,正色的时候不怒自威,很能唬到一些人。
“司徒大小姐,您别生气啊。我们家四公子虽然对不起沈二小姐,但是却没有对不起司徒二小姐。”陆家婆子回过神来,马上找回场子。
张氏跟司徒暗香正好走了出来,闻言忙道:“这话说偏了。你们对不起沈二小姐,也对不起我们家二小姐。有你们这样上门提亲的吗?”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张氏虽然对陆家还是比较满意,但是看对方这架势,暗香进门之后日子势必难过,因此想先打消对方的气势,再跟他们谈条件。
毕竟她是希望司徒暗香这辈子能平平稳稳嫁入世家豪门,不要再跟她一样走上这条不归路。
陆家婆子轻蔑地翻了个白眼,用大家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商家填房带来的拖油瓶,还有脸挑三拣四……”
“你——!”张氏做出勃然大怒的样子,表示自己很生气,用手指着陆家婆子,整条胳膊都抖了起来。
“太太别生气。”司徒盈袖含笑上前,扶着张氏的胳膊走到一旁坐下,然后直起身对陆家婆子道:“你也别说这种话。陆二夫人让你帮着提亲,是要让你做事,不是要你挑事。得罪了我们,就算我们是商户之家,也不会就范。你回去吧,提亲的事,以后切莫再议,我妹妹就算一辈子出家做姑子,也不会嫁给你们陆家的。”
司徒盈袖干脆利落地一口气堵死了司徒暗香嫁到陆家的路。
张氏皱了皱眉头,很是不虞。
没有了陆家,司徒暗香以后能嫁给哪个体面人家?!
司徒暗香却连连点头,“就是!我宁愿做姑子,也不愿嫁给陆乘元!”
“你们好好想想,我们要是把妹妹嫁给陆乘元,就是打沈家的脸。沈家是我的外家,你们说我有没有那么蠢,自己扇自己的嘴巴子?”司徒盈袖继续笑盈盈地说道,还不忘往张氏和司徒暗香脸上扫了一眼。
这两人听见她说句话,果然都呆滞了。
陆家婆子也被吓得一哆嗦!
这司徒大小姐如何这样犀利?!
这番话,跟他们家二夫人说得一模一样!
陆二夫人就是担心因为得罪了沈家,以后陆乘元娶不到像样的媳妇,才退而求此次,要帮他迎娶司徒暗香!
至于这样做,会不会让司徒盈袖里外不是人,就不是他们要考虑的范畴了。
没想到司徒盈袖自己想明白了这一点,并且直截了当地点了出来。
陆家婆子和媒人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司徒府,回陆家报信去了。
……
“什么?暗香宁愿做姑子也不愿嫁我?这怎么可能?!”陆乘元完全不信那婆子的话,“我要亲自去司徒家问问!”
“四公子,我老婆子亲眼所见,这位官媒当时也在场,您不信,可以问问她……”
那位官媒跟着点头道:“正是呢,连头发都绞了……”
陆乘元听见这话,如同五雷轰顶,往后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过了许久,才抽了个空子爬起来,离开陆家,往司徒家去了。
他的心里窝着一团火,要亲自问问司徒暗香,是不是不愿嫁他。
可是来到司徒府,门子却不让他进去。
他在门口徘徊了好久,才等到司徒盈袖和司徒暗香一起出来。
陆乘元不管不顾地迎了上去,白着脸对司徒暗香道:“暗香,你真不愿意嫁我?”
司徒暗香愣了一下,飞快地睃了司徒盈袖一眼,一幅不敢说话的样子。
司徒盈袖笑盈盈地道:“暗香,你看我做什么?那天你在陆家婆子和媒人面前赌咒发誓,又绞头发,可不关我的事吧?”
司徒暗香没想到司徒盈袖这样犀利了,简直一点余地都不给她留,只好回转头,盈盈泪眼看着陆乘元,道:“陆四公子,我不能嫁你。”
“为什么?!”
“……你以前是沈二表姐的未婚夫,我要是嫁了你,就是得罪沈家……”司徒暗香喃喃地道,又溜了司徒盈袖一眼。
大家都知道,司徒盈袖是沈家的嫡亲外孙女。
得罪沈家,就是得罪司徒盈袖。
总之就是不肯亲口说自己就是不想嫁他,非得扯犊子说些不着边的话,让陆乘元还能留着一丝念想。
司徒盈袖想明白暗香的用意,在心底一晒。
陆乘元也立即认为是司徒盈袖不许司徒暗香嫁他,马上对司徒盈袖怒目而视:“你这个姐姐也管得太宽了吧?!沈家不过是你的外家,能比自己的妹妹还要亲?”
司徒盈袖微微一笑,轻言细语地道:“陆四公子,您别急。其实我这个做姐姐的,虽然为难,但更愿意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妹妹,如果你真想嫁给陆四公子,不用考虑我和沈家,真的。”
“那怎么行?!”司徒暗香急了,“姐姐,我不能为了自己,就置你于不义。我要是嫁了陆四公子,沈家肯定会迁怒于你……”
“真的不会,妹妹。其实,有一个法子,既能让你顺利嫁给陆四公子,又能不让沈家迁怒,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了。”司徒盈袖笑得意味深长。
“什么法子?!”陆乘元惊喜问道。
司徒暗香微皱了眉头,心里很是不安。
“……很简单,暗香,你只要改回自己的本姓本名,你就跟我们司徒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到时候你再嫁给陆四公子,就不用担心沈家迁怒于我了。”司徒盈袖抬手抚了抚鬓角,唇边露出一丝顽皮的微笑。
改回凡春运这个名字?!
司徒暗香下意识马上反对:“不行,姐姐,我是司徒家上了族谱的人,怎么能说改就改呢?”
“妹妹,你年纪小,其实不懂。女子出嫁之后,就是婆家人了,娘家姓氏都不要了的。和你以后嫁给陆四公子一生的幸福相比,改回自己的本名本姓有什么不好呢?再说司徒家也不过是商人之家,你在我们家族谱,还不如你自己的本家凡家。”司徒盈袖淡笑着解释,就是不许司徒暗香再指着自己绕弯子做筏子。
不喜欢,不想嫁,当然可以。
但是一边心里不想嫁,一边嘴里又表露出自己是被迫如此,就有些过份了。
司徒暗香咬了咬唇,幽怨地看了司徒盈袖一眼,道:“姐姐,你不想我做你妹妹吗?”
“当然想。”司徒盈袖偏一偏头,亲热地道:“你不管姓什么,我都拿你当亲妹妹。”
司徒盈袖言笑盈盈地转眸,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街道拐角处像是有人的样子。
她抬眸看去,却见那人鲜衣怒马,高高在上,垂眸静静地看着这边。——正是久违的谢家五爷谢东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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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袖终于雄起了,第一次过招,亲们满意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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