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宫一大早就闹得鸡飞狗跳,原因是死了个人,这种事情沈妃本不必亲自前去,可在得知这人的身份后,她还是颇感惊讶,死的人是何阮。
何阮原是浣衣局的女官,得了运被皇后提拔,来到了刘美人身边,跟着刘美人学习礼数,皇后一下子从浣衣局这种地方带出两个人,一个玉浣衣,一个何阮,无非是要在宫内各地安插眼线罢了,浣衣局的女人性命本就轻贱,若是哪日觉得无用了,便可随意杀了,反正这些下人也是没有名字的。
沈妃唤了身边的侍女,道:“取披风来,我们去万安宫走一趟。”
何阮不知死了多久,沈妃走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身上盖着一块白布,一群太监拖着车将她运走,沈妃也没看见何阮的最后一面,进了万安宫,众人纷纷跪拜,人群中,刘美人面色潮红,刚才定然是大哭一场。
“怎么回事?”沈妃问道。
刘美人起身回道:“娘娘,何阮昨夜,在她的房中,被……被……”
说到此处,她又是一阵哽咽,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沈妃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何阮昨夜遭人所杀,再加上刚好死在万安宫,刘美人和身边的宫女们自然抹不掉嫌疑。
这宫里的女人个个娇生惯养,哪里见得这样的人死在面前,晦气都是其次的,估计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能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并且听了刘美人的说辞后,沈妃也大概能想到,何阮的死相并不好看。
沈妃要比这里的人明白得多,何阮是皇后的人,她的死只怕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沈妃进了万安宫内,宫里布置很是质朴,这倒也符合刘美人深居简出的习惯,刘美人位份虽是不高,却很得皇上的心意,有人说刘美人和先帝张皇后年轻的时候很像,可说到底,这毕竟也是无稽之谈,张皇后早就去了寺庙里拜佛,宫里的人,又有几个见过张皇后的?
沈妃看着桌上的琉璃玉净瓶,里头插着几株雅致的桂花枝,花已落,可香味犹存,刘美人没有熏香的习惯,反倒是喜欢这些天然的花香。
对于何阮之死,刘美人即便是受了大惊,也还是速速敛了心神,规规矩矩地回沈妃的话。
“何阮本是皇后娘娘找来的,让我好生教导她学礼仪,还说这个丫头手上的镯子不寻常,肯定是个身份尊贵的人家,我便也好好教导于她,她人也算聪慧,学得很快……”
沈妃心中忍不住想笑,每日给皇后请安时,最为嚣张的,除了一个吴妃,便是何阮了,吴妃也就罢了,毕竟位份摆在那里,也算有这资本,可何阮没有名分,连宫女都不是,却仍旧是有着攀龙附凤风之心。
“刘妹妹所说,实在是过于谦虚了。”
听闻沈妃这么说,本就跪地的刘美人趴得更低了:“这是臣妾的本职,可未能将那孩子教导得不出差错,谁知,谁知……唉!”
“事情是怎么回事?”
“回娘娘,何阮她,昨个儿还好好的,还去向吴妃娘娘请安了,谁知今天一早,韵儿在打扫房间时,看着她房门开着,便推门进去了,谁知这一进去,就看到……”说到此处,刘美人又是一阵哽咽,可沈妃却只关心到那句“还去向吴妃娘娘请安了。”
这个何阮,果真是当面捧着吴妃, 背地里也不忘抱大腿,至少何阮是从来没向自己请过安的,如今刘美人这里发生了还这么大的事,吴妃肯定是要来凑热闹的,沈妃不想和吴妃撞见,再说自己也没什么查案之能,何阮本不是什么重要之人,死了便死了,就当宫里死了一个奴才便是。
谁知,沈妃刚要离开万安宫,便迎面撞上了吴妃。
宫中除了皇后,属吴妃和沈妃位份最高,两个针锋相对的女人碰面,势必一股火药味,沈妃却只想一再退让,不和吴妃在这里硬碰硬。
吴妃看了看沈妃身后请安的刘美人,便一挥手中的扇子道:“真是晦气死了,本来不想来的,只是恰好路过,便想过来看看……听说那什么何阮死在你的宫中了?”
刘美人也极尽礼数地回答吴妃的话,吴妃就这么一言一语,夹枪带棒地和刘美人说话,把沈妃完全晾在了一边。
吴妃如此,对于沈妃来说,与其说是愤恨,不如说是嫉妒,或许整个宫里,也只有吴妃一人,能大大方方,无所顾忌地去争取皇上的宠爱,她有家室,相貌不差,性子也十分讨男人喜欢,可沈妃便不同了。
秋日游湖,蘅溪被发现怀孕后,皇上的态度便立马转变了,当天皇上是抱着蘅溪回宫的,沈妃只记得那日,朝臣列开,太监们纷纷迎在前,场面是少有的盛大,而夏皇后便站在阶梯之上,等着皇上回来,可能夏皇后也没想到,皇上回来会是这么一个情形。
那之后,皇上便让蘅溪离开了长春宫,转而住去了玉浣衣的储秀宫,玉浣衣虽然晋位没多久,却也很得皇上的喜欢,这下子两个人都住在一起了,自然也是遂了她们的愿。
每当沈妃觉得愤懑不安,便总是会去院中的槐树下,避开众人独自安静一会儿,这个宫里的妃子们总是唯恐天下不乱,生活波澜不惊,岁月却如此悠长,对她们来说实在是煎熬,只有沈妃觉得,宫内的世界和宫外一样嘈杂。
她的生活向来规规矩矩,就像刘美人一样,可自从她决心利用蘅溪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世界便开始变得复杂了。
沈妃虽是皇上的妃子,可她知道,自己索然无味,每一步不过是按照家人喜欢的样子在走,从小到大,她就被培养,如何做一个德容言工样样值得称道的女人,家人培养她,不像是在养一个正常的孩子,似乎早就是为进入宫里做打算。
如人所愿,她也顺利进宫了, 可就在踏入宫门前一阵,她也曾想过,这辈子,可是再也不能做出格的事情了?看着吴妃,沈妃时常觉得羡慕,越是这么肆无忌惮的人,越是不懂一些人内心的艰辛所在。
在得知蘅溪怀了皇嗣之后,沈妃决定了,即便这只是个浣衣局的普通女子,也是可以利用的,她温言劝蘅溪把孩子生下来,内心却已然决定,不能让这个女人活着,等蘅溪生下孩子那日,自己便杀了她。
可是秋日游湖出了一场意外,自己的计划全部要重置,沈妃大概做梦都没想到,皇上会知道蘅溪怀孕的事。
自己在妃子里不算出众,可若是带了蘅溪便不同,那夜和皇上在一起,罗纱帐中,烛影绰绰,本是良辰美景,可皇上却是张口就问:“你那个戴面纱的宫女叫什么?”
沈妃又惊又气,明明和自己在一起,可皇上的心,始终不在她的身上,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心,如何能让家族繁盛荣耀?自己的父亲看似官高位重,实则也不过是皇上手中的傀儡,若是自己不争气,家里又如何能荣耀满门?
沈妃知道,只要自己入了宫,那便再也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皇上,为整个家族而活,入了宫如此,可她知道,即便当初不入宫,她的境况也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
第十三章沈淑娴
第二日,众位妃子都被叫去了坤宁宫,自然和何阮身亡有关。
高高在上的夏皇后审视着下头的众位妃子,何阮无缘无故就这么死了,肯定是和后宫的哪个女人有关,要不然若是外面的人,谁有心思跑进来,杀死一个没有位份的女人。
刘美人一字一句地答着夏皇后的话,一五一十都说得清清楚楚,从宫女怎么发现何阮,到如何引来六宫的之人的围观,事无巨细说得很明白,在座的妃子听了,都仿佛又经历了一次这等惨剧。
吴妃听着刘美人所说,有了要煽风点火的意思,便说了一句:“可是,人就死在万安宫,这么黑灯瞎火的,怕也没别人会去那种地方,刘美人是不是把责任推得太干净了些?”
刘美人本是跪在皇后面前,吴妃这么一说,刘美人蓦地抬头:“吴妃娘娘,此事不可乱说,何阮之死,跟臣妾无半分关系啊!”
吴妃狡點地笑了笑,看着刘美人:“你怕什么,我又没说是你,不过是人刚好死在你那里,不管怎么说,你的责任肯定是推不掉的。”
吴妃所说虽是戏言,无论如何都不可推敲,再说刘美人一向都是极尽本分,这后宫之中,人本就不多,她这样的人,又不曾与人结怨,不管怎么看,刘美人都和何阮的死扯不上关系。
“人不过是恰巧在万安宫没了,可凶手,未必就是万安宫的人。”
众人齐齐朝说话之人看去,竟然是玉浣衣,玉浣衣每回都会来拜见皇后,可她话不多,平日里也不大会来事,是以众人都不太把她放在眼里,俗话说,枪打出头鸟,玉浣衣可谓是很懂后宫的生存之道。
没想到这次何阮之死,玉浣衣倒是着急说话了,看来她也颇把此事放在心上,沈妃看着玉浣衣,想来何阮的死,怕是和之前在浣衣局有关,何阮在浣衣局横行霸道,惹了仇人也不为过。
然而,沈妃想到的,自然也被吴妃想到了。
“难道是何阮之前在浣衣局惹了谁,然后那人来伺机报仇?”吴妃眼光一斜,瞟向了玉浣衣,言下之意,便是玉浣衣不满何阮的行径,如今玉浣衣得到了圣宠,有了位份,便来找何阮寻仇了。
若是换了刘美人,面对吴妃的质疑,想必要急忙跪地,撇清自己和死者的关系,可玉浣衣却是毫不慌忙,坦然而道:“不错,何姐姐在浣衣局是待我不好,有几次刁难于我,也是亏了蘅溪姐姐,才得以脱困。”
蘅溪今日并没有来拜见皇后,可是发生在蘅溪身上的事情,却如一把刀,插在沈妃的胸口。
那天皇上抱着蘅溪回宫,只要是见过的人大概都忘不掉,那时何等的恩宠,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恩宠,即便这个皇上心思不定,时常便喜欢出宫去寻欢作乐,可是沈妃那日看着皇上的眼神,她便明白,皇上是真的喜欢蘅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