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月溶眼中的情绪突然复杂了起来,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出口的却只有一句,“你不明白的!”
我执意要她一吐心中压抑多时的痛楚与积怨,“那倒是说说我哪里不明白了?”
余月溶重重地叹了口气,话在嘴边却不愿意开口。我便引她说话,“你我相识也有六年多了,虽说不上有多少姐妹情谊,但总是相伴着走过来的。初入宫时,我一度将你当成榜样来学,你的优雅玲珑令我十分羡慕——”
“谁曾想我今日会落到这步田地!”余月溶难过地打断了我的话,“我好气!我好恨!我胸中有万般伤痛不能平!”
我安慰道:“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子,总是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的,我们能左右的也唯有自己的心境罢了。逆来顺来皆是命,都得受着。”
余月溶摇了摇头,“我入宫来虽是长辈的意思,可我自己也是愿意的。”
我颇为惊诧,我以为像我这样自愿甚至是主动进宫的女孩是很少的,没想到月溶居然与我一样。
“只因我在闺阁时就常听长辈们议起皇上,我对他倾慕已久,得知家人有意让我入宫,我高兴得好几夜都没有睡好觉,我是一心一意想与皇上结为伉俪,我自以为才貌出众有心机,就可以俘获他的心,却原来——他心里早就有了别人!无论我怎么努力,得到的只有宠幸,却没有一分真爱!”
余月溶说着又落下泪来。不要说她,就连我也是三年前才知道弘治心中的那个人竟是前世的我!
“若是实实在在的人也就罢了,也许我还有越过她的一天,偏是那个人我从来都未曾见过!那我怎么又可能有赢的一天!?”
余月溶别过头去哭了一会儿,方继续道,“我得到不所爱之人的心,那我也只好留住他的一点骨血。为了给他生个孩子,我让家人访遍了天下名医,我更是试遍人间千方,便是有损自己身子也再所不惜!好不容易,我才怀上了他的骨肉,却——”
她哽咽出不得声。我忽然想起当年她怀孕时,那般小心肚子里的孩子,甚至丢失了她一贯的沉着优雅,原来都是因为她爱弘治爱得太深!与她比起来,张玳珺的爱是那样自私!
我叹息着,轻轻抚着她的手背,“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这个痴情的女子将所有的情与爱都给了帝王,她得不到爱,便只要宠;她得不到心,便只想要个孩子!可是到头来,她辛苦养了四年的孩子没有了,更残忍的是,那孩子竟不是她的亲生子,她与所爱之人的牵绊早就不在人世了。而深爱之人明明早知道孩子调换了,竟可以半点口风都不向她透!
她已经将自己放置到了最卑微的位置,可就是这样的位置,弘治也没有让她坐安稳,老天更是没有成全她!
余月溶流着泪恨道:“我绝望的从来都不是周家,我欠他们的养育大恩我本就该还,我绝望的是我的丈夫、我最深爱的男人!”
她这般说,倒叫我开不得口了,弘治伤她恰恰是因为我呀!
余月溶越说越激动,“孩子没了,线断了,情绝了,我还指望那个从不曾爱过我的人施舍我什么吗?倒不如随我那两个孩子一并去了,倒也走得干净,心也就不再痛了!”
我急忙阻拦道:“你的心是不痛了,可你的家人呢?”
余月溶悲凄地苦笑了一声,“我不过是一颗棋子,没有了,他们不过伤心一阵,很快就会再找新的!”
原来她看得这般透彻,她情愿背负着家族的使命作为棋子入宫,只求与所爱之人共度一生,到最后却是镜花水月梦一场!
看来她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我忙道:“我的意思是皇上才是你的家人啊,你怎么忍心让他难过呢?”
“我都自尽了,他也没有来看我!”
“那是因为——”我正犹豫要不要跟她说实话,又怕她知道弘治生病会更忧心。
“不打紧!”余月溶又笑了,笑得十分凄美,“我唯有此时离世,才能在他心里占据一个小小的位置,才能让他偶尔记起他欠了一个女人的情!”
我急道:“贵妃娘娘!你——”
“命是我自己的,你拦不住的!”余月溶打断了我的话,“今日与你说了这么多,也算是临别之前吐了真言,我知足了!”
我无奈,只得道:“好,贵妃既然一心求死,我也就不阻拦了!只是你尚未给你的儿子报仇,你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他?”
余月溶顿时眸光一闪,整个人从榻上弹了起来,却又瞬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我急忙扶她躺好,她紧抓着我的手不放,“你说什么?炜儿的死并非偶然!?”
“绝非偶然!”我咬牙回道,“你我每隔几个月就会在小佛堂相见,而且你每次都会带炜儿去,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只要把握好时机提前——”
我尚未说完,就听余月溶凶恶地吼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张玳珺那个贱人!”
这件事,我已经查出了一些头绪,目前所有的证据确实全都指向张氏与敏妃,但这次的调查似乎顺利得有些过分,反倒让我觉得这不像是张氏一贯的作为。我不得不怀疑有人想一石二鸟,先打击余贵妃,然后借此扳倒张氏与敏妃!
“贵妃娘娘莫激动,此事做得甚是机密,千头万绪,要想查出个结果并不容易。”如今我也只能以此来拖延余贵妃,但愿能多拖些时日,待到弘治龙体康健再来亲自劝慰她,现在也只有他能打消她轻生的念头了!
“扶我起来!这次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看那张氏贱人还有什么话好说!”余贵妃说着就要掀被起身,可她刚起身又是一阵晕眩。炜儿离世的这几日,她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此时哪来的力气?
我安抚道:“贵妃娘娘好好将养身子,这件事我先调查着,等娘娘身体好些了再交予娘娘来查!”
“除了她还能有谁?她早就放言要取炜儿性命,生怕炜儿夺去了皇太子的地位!” 余贵妃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声音却仍是无比愤慨。
“娘娘说得不错,这件事张玳珺的嫌疑确实最大,不过她是条光滑的老泥鳅,要抓住她的把柄并不容易,咱们不能操之过急。”我提醒道,“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她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那这事就拜托你了,等我身子稍好一些,我一定要亲自抓住凶手,为我的儿子报仇!”
“是!”我又道,“千寻有一事想请贵妃帮忙,不知——?”
“你说,只要是我能帮的!”余贵妃答得十分痛快。
“我想借贵妃娘娘的凤印几日。”我提出了要求,正准备给余月溶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想她立即说道,“你拿出去便是!”
“谢贵妃娘娘!”我起身行了谢礼,“请娘娘这几日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相信千寻,千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我明白!”余贵妃挥了挥手,“你只管放开了手做!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选中你做棋子吗?”
“贵妃娘娘可怜千寻!”我回道。
“我哪有资格可怜你?”余贵妃摇头,“你选秀入宫的那一日,我在高处用西洋镜仔地看了新进宫的百名秀女,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你非池中之物。我怕你难以控制,所以很犹豫要不要把你收入麾下,后来你来求我,我发现你的本性善真,才决定启用你!也算是你我的缘分吧!”
余贵妃再次向我挥手,“快去吧!”她如此着急,定是想早一些把真凶绳之以法。
“那娘娘可要好生保重!”
“不看着张氏那贱人死,我决咽不下胸中这口气!”
听了余贵妃这句话,我的心算是安定了一些。善照为我取过凤印,还不放心地叮嘱我道:“永妃可要小心使用。”
“放心!”我拿着凤印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乾清宫,果然弘治醒后未见到我,就跟宫人们发脾气。他自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还叫宫人扶他起来,说是要去找我!
“观音菩萨啊,您可算来了!”小房子看到我,简直恨不得对我又叩又拜了。
我快步走到弘治的榻上,略带生气地责备道:“您是一国之君,怎么还这么胡闹?一点也不疼惜自己的身子!”
“你真的没走?”弘治高兴地抓住我的手,直愣愣地盯着我看。
“千寻不就站在您的面前吗?”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像是一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
“那你是不是不走了?”弘治紧张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