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达察多是一个少年老成的人,尽管还没有真正开始交谈,但他的举止硬说明了一切。大鹏银城里别的人不知道猴子大觉悄悄带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过,猴子大觉应该不会隐瞒班达察多。
“你们,失败了。”班达察多在我面前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他应该在年少的时候就在远方游历过很长时间,内地口音标准纯正,单单听他的声音,听不出是一个来自高原边陲的象雄人。
他这句话其实也印证了我的猜测,猴子大觉抱着一去不回的心出发,就不可能什么话都不留下。他至少要把关于大千世界的情况告诉班达察多一些。
“我不知道是不是失败了。”
“我的父亲,是不是回不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琢磨了一下,按照阿普宗申当时跟我的讲述,再从时间推敲一下,我觉得这一次还不是猴子大觉最终消失的时候,他是因为逼迫象雄人搬迁,倒行逆施才被赶走的。现在的象雄人还没有达到忍耐的极限,象雄国内不少地方还在贯彻猴子大觉的命令:“我觉得,他会回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相信你的话。”班达察多虽然面无表情,不过,我还是能看出来,他隐藏着一丝轻松和庆幸。大觉终究还是个人,也有亲情感情,听到自己父亲还可以再回来,班达察多总算轻松了一些。
不久之后,有人送来了食物,班达察多和我一起吃了一点。他不太爱说话,没有猴子大觉那么健谈,等到食物吃完以后,班达察多问我,我有什么打算,或者说准备去什么地方。
这一问,倒把我给问住了。我现在还没有考虑好,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我这次无意之中来到大鹏银城,就是为了到这座古城来看看,有机会的话,最好再能去看看那口被象雄人口口相传的圣井。只不过事有意外,跟着猴子大觉长途跋涉了一番,把最初的目的全都给忘记了。
“我想看看圣井。”
“可以。”班达察多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那口圣井被严格的管制了,除了猴子大觉或者班达察多的明亮,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哪怕象雄王都不行。
“什么时候可以去?”我心里还想着天天当初千辛万苦把我带到大鹏银城来的目的,她就是为了让圣井的水可以治好我的怪伤,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想弄一点圣井的水,看看是不是真的和传说一样具有神效:“我想求一点圣井的水。”
“随时。”班达察多回答道:“不过,我想要先提醒你,那口圣井,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神奇。圣井里面,其实一滴水都没有。”
“圣井里面一滴水都没有?”
“没有。”
班达察多说,圣井大概从三四年之前就没有水了,突然干涸,这口井的历史,几乎和大鹏银城的历史是同步的,圣井的干涸让象雄高层的人感觉不妙,认为这是神明给予的象征性的惩罚,同时,象雄王还认为,这是灭顶之灾的前兆。
圣井干涸的消息,只在象雄高层的几个人之间流传,为了避免这个消息引发民众的不安,立刻就被封锁了。
在圣井干涸以后的三四年里,但凡遇到民众大规模的组织起来求水的时候,猴子大觉会提前准备一些水充当圣井的水。
反正圣水治病这种事,在很多古老的部族里都有过。求水的人很多,得的病也五花八门,有些病可能不吃药就会自己痊愈,有些病可能非常严重。如果喝了圣水,病凑巧好了,人们会认为,那是圣水的功效,如果喝了圣水没有用,人们也会认为,那是因为喝圣水的人心不诚。总而言之,基本没有人会怀疑圣水的真假。
所以这三四年之间,圣井干涸的消息被封锁的很严,没有人知道。
听完班达察多的话,我觉得圣井干涸,应该不是无缘无故的干涸,其中必有原因。这个原因,猴子大觉可能知道,只不过他害怕引发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谁都没有告诉,甚至连自己的亲儿子都隐瞒了下来。
“没事,我只是想看看那口圣井,就算没有水,看看也就可以了。”
我突然有点心塞,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就是因为想要偷取一点并不存在的圣井里的水,天天死掉了,不管她是不是还能活过来,还能一直活下去,我都觉得不值。
“我带你去看看。”班达察多站起身,说道:“现在就可以去。”
我跟着班达察多站起来,当他走到密室的小门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对我说:“你是从长安来的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心里觉得猴子大觉在某些事情上真的是守口如瓶,他已经猜出了我的来历,但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班达察多也只知道,我是中原内地人,仅此而已。
“那……”班达察多想了想,说道:“就在昨天,刚刚从长安来了一位使者,若你也是从长安来的,可以见一见。”
“我见了那个使者,有什么意义么?”我不明白班达察多的意思,我只是为了看看圣井,顺便了解大鹏银城的情况,如果能挖掘出和大事件有关的线索,那是最好的。至于象雄和吐蕃之间的争斗,和当时中原王朝的来往,我没有太大的兴趣,而且自身能力有限,并不能改变什么。
“那是个比较奇怪的使者。”
班达察多熟悉象雄和各国之间的往来习惯,从吐蕃崛起之后,大唐已经尽力缩减了和象雄的使节往来。而这个突然从长安来到这里的使者,身份和目的都有点让班达察多怀疑。
“他叫李观,是一个主管文牒书信的小官。”班达察多说道:“这样身份的人作为使者出使别国,于情理不通。”
“李观?”我楞了一下,原本对于什么长安来的使者没有什么兴趣,可是班达察多一书他的名字,我立刻从脑海里翻出了相应的记忆。
我还记得,当时和包为公碰面的时候,他曾经和我说过,他对这个大事件的了解,主要就来自一本手札。那本手札的书写者,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一个负责掌管档案室的小官。小官叫李观,那本手札,也就称为李观手札。
我一下子迷茫了,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当初包为公对我撒了谎。因为从时间上来分析,李观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段的。
因为李观身上存在着疑点,所以班达察多暂时没有见他,也没有让他离开,暂时等于软禁在了大鹏银城。
“我见见他吧。”我一旦知道这个人和大事件多少有些关系,就不能放过。现在还不确定,这个人到底什么来路,只有见了之后再说。
班达察多带我离开密室,刚才我们一起吃的饭是晚饭,等从密室走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微微的发黑了。
大鹏银城一片寂静,现在整个古城已经实行了宵禁。哲旦敦巴敦正指挥人手,把大鹏银城内的外来人逐步清理出去。
班达察多披上了披风,带着我在古城中慢慢的行走。他的话的确不多,偶尔交谈起来,说的也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十来分钟之后,我们走到了一条很宽阔的大路上。这种大路,是南北贯穿全城的官路,也是古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可是我所看到的,却是一片萧瑟。没有一盏灯,没有一个人。
“在我幼年时,经常偷偷溜到这里来。”班达察多停下了脚步,仿佛在追忆过去:“那时,商路的商队,都在这里聚集,带来许多我们没有见过的东西,一条长街,一整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回应他,一个王朝的没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等它真正要没落时,就是大厦倾倒,谁也没有回天之力。
长街不时有巡逻的士兵经过,一看到班达察多,都驻足肃穆行礼。班达察多走的很慢,却走的很扎实,好像每迈出一步,就要在地上留下一个脚印。
我跟在他身后,心里不断的想着,这个大事件,原本发生在千年之前,和后世的时代几乎没有什么关系。但就是这个班达察多,把大事件带到了千年之后。
这中间的过程,是怎么样的?很多很多契机,又是怎么形成的?我暂时不知道,而且问班达察多,他可能也说不上来。
我突然就有种感觉,对于班达察多来说,我是一个先知者,至少现在,我知道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我不能在这个地方久留了,我不希望自己的一言一行会影响到班达察多,对整个进程产生蝴蝶效应。
这一刻,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到底该不该来这个时空,来到这个时空,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我一边冥思苦想,一边跟着班达察多又穿行了十多条大大小小的街道。紧跟着,班达察多停下了脚步,朝前面指了指,对我说:“圣井,就在那里。”